梁崴（台北） 画
夜晚
在温暖的夜晚，我对着你们哭泣
因为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再度降临了
我注意到窗外的一棵深树，平静的光照明树叶
藉由沉晦的夜色，便呈现了安慰
有时，我们会在这样的夜晚阅读
或沉思，我们是如何被往事紧攥不释……
赠伊莎贝拉
你将会在动物园里见到诸如此类的景象。
仰头咬啮叶片的长颈鹿，它的阴影更长，更宁静
休憩于河边的金黄的的雄狮，漫步着的驯服的犀牛
哦，它们饮水，如饮生命
珠宝一样的河流，赐予珠宝一样的夏天；愿你在夏天能够有所收获。
而当你进入里面
你将会梦到更多，更多的
关于非洲的事物
一时间，所有的那遥远土地上的
夜晚的声音将充盈你
有着蚊虫振翅，湿气浮转的沼泽深处
你会见到一位黑人少女
宁静的，并且更加宁静；但绝不是沉默
你目中的她是柔顺的。
哦，俯下身子吧，你当进入她垂下的手臂
她瀑布般的长发将吹拂你，带给你感受
清凉的胸脯，明媚的眼眸……
这些近似于情欲的呈现也并非情欲
而是你见到了，转瞬间便成为见过
所以，还有什么更伟力的造物
能比及目前——
你当记住她，尽管她存在的时节已经过去：
在夏天，似乎是永不结束的夏天
你们饮水，当如饮生命
散步
散步是放松，但抵达不是
越远，身体的劳累越充足
放弃也不是返回，是坐毙
死一般的如释重负啊，却不能成为死人。
死是什么？是休息吗
我不敢想下去，害怕会有愧疚
一些不会再有的东西
教会人要珍惜。
坐在竹林的旁边回想，一股清凉的风将我拉出
有害的往事啊，可以反省，但不能沉溺。
往前走，一条无人的小路，失去了往日的丰饶
很久以前，我曾感受过它的全部……
小学时的一株橡树，如今长成了中学
一阵婆娑的声音传来，郁密的枝叶交相纠结
看不到尽头的风物，曲折往复的暗地
我可以看到，却无法进入。
而远处林光闪烁，延续并起伏的凉荫
它不要求什么，也不索取
只要愿意，似乎每个人都可以抵达
但于我而言，那是真正的返回。
尽头
十年前，我在一所小学
学习应学的所有课程
数学、语文、英语……我最爱的是科学
简单的内容，吸引我思考世界
一套古老的科普丛书，刺激我幼稚的心：
我以后一定要成功……
站在讲台，我朗读过许多课文。
教室明净而寂寞，每天下午
我会留下来打扫。
将课桌排齐，凳子放在上面
没有铺瓷砖的地，伸进窗户的古枝
我站在门口，觉得时间并未很快。
那盗窃书的小孩，如今成为小偷了吗？
飞渡的斑羚羊，后来，我听说是假的。
那有如幻觉一般的命运
我没有去区别，只是自悲。
高中时，我听闻有小学的同学结婚。
去年，比我低一年级的男生
因为轮奸而进了监狱。
曾与我交好的朋友，也陆续完成了分野。
人为什么会变？逼自己不去想这个……
在食堂吃饭，沿着洗手池走
短暂的午休，经历回生一般的梦寐：
我似乎抵达了尽头。
许多往事，我不敢真切地去触碰
它会消散，或者凝实
恍若一些人，我曾经见过。
蜜罐
蜜罐如桃源，从小娇好的生活
令他长成了一枚桃子
性格温和、长相临玉
偏爱稳定的日子，无论多干枯
他可以忍受，并看到“新”。
飞上枝头的麻雀
摇落将要落下的败叶
珍藏的父母的遗宝
每日，他都会擦拭几遍
盈盈其光，令人恍惚
“里面真的空了吗？”
但分量又如此轻，像羽毛
他不得不相信——
这近乎宠溺的爱
可能不会再有了。
空荡荡的回声，荒芜的光线……
久居的房间，长成了他的心
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
取出蜜罐，也像是枯萎的桃枝：
“我的心并不全然灰暗，
你为什么不愿意生长？
只要能再有一次，一次……”
蜜罐如桃源。
死去的幼年，令他也死去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东西
可以如此轻飘飘地失去
时候一到，里面就会变空。
工作
台球厅里只有一个年轻女人
坐在吧台，调制自己的饮品
眼神低垂而涣散，手指阴沉
似乎并没有等待什么。
下午，灯还亮着，将她的
较为枯干的黄发仿佛浸润
她的颧骨偏高，却不尖锐
只是显出了疲态。
为什么，明明没有忙碌
看起来却如此衰累
是另外的一些东西，在折磨她吗？
门口，一株开得萎靡的盆栽
它的根被限制，枝节被修剪
近乎无限的耐心在消磨中增长。
近况
头发剪了，胡子在长
这是我现在的形象。
已经很久读不进去新书
却一遍遍地读着以前
留存的遗物一般的旧物。
书架上落满灰尘
我伸伸手便可拭净。
可我心里的烛台
何时竟变得如此暗淡？
可能我需要一段亲切的交谈。
并不需要多么深入
甚至无需任何体贴
我只是想讲讲话
或者，听别人讲讲
那发生了一些变化的生活。
春游
下午，我们仿佛长出了翅膀
像是蜉蝣，没有根止地漫行
晃荡着的身躯，不安的脚步
究竟要做什么？我不知道……
在眼前，许多事物都变得小
无论远近，都不逾我们的手
即使最郁密的竹林，也像是
萎靡的草茎、团游的死鱼群
毫无生机，却又长满了路旁。
空地里，正兀自摇动的秋千
带来陈旧的音乐，嘲哳作响
清瘦的金属，脱落斑斑锈迹：
它太旧了，仿佛会随时散架。
湿冷的青苔，在一堵灰墙上
树影高低，起伏不定的枝叶。
我推着你的背，却不敢用力：
抚摸铁的振动与颤抖，秋千
摇晃得越重，青苔离得越近。
而极致的欢乐发自你的喉咙
似乎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到。
可越是休息，疲倦却越来临：
漫长的下午，我们还没吃饭……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转暗
沉闭的园区，也不再有声响
直到回家。好梦由来最易醒。
我牵着你的手，却像没有竟时。
水边
太阳出来了，气温升高
日暖天晴，有阵风吹过来
带来一阵消息，是朋友的电话
我们去到河边划船，操桨打击水面
响起水声和另外的一些，不是风声
石头在流水之下，逐渐变得圆滑
我们还年轻，充满力气
可以一直划，可以去到很远
直到把力气用完，无法将船驱回
于是我们在船上，依水而居
成为了一种新的居民
当我们在水面上行走，就跟在岸上那样自在
黑洞
我想起来
我们唯一一次
一起去理发馆
无意中走到的
你看到
就停了下来
说
要不
我们都进去
把头发剪了吧
那时
我就站在你旁边
一副你要做什么我都随便的样子
我们分别躺在
两架相邻的洗头床上
期间
有好几次
我想扭头看你一会儿
都被洗头师傅
扳了回来
就像是男女之间的差异一样
我觉得
我已经剪完好一会儿了
你才开始
你的手才刚刚藏到剪头布的下面
你的头发
才刚刚开始变短
落到地上
在门口
其实
还趴着一只小猫
我没敢叫你来看
怕你扭头的时候
被剪子伤到
等到你终于剪完的时候
我已经忘了
在门口
若无其事地抽烟
看到你过来
我连忙把烟灭掉
你不喜欢我抽烟的，我知道
但戒烟
也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你也知道
没有想象中的闷气，或者白眼
你对我笑了一下
脸凑过来
说
你觉得怎么样
意思是
头发
而不是你这个人
我觉得
都挺好的
但有些东西
就像黑洞一样
吸引着
另外一些东西
莫名其妙地
从那时起
我便经常注意着你的头发
长长没
或者
变短没
我希望它能长长
而且是
第二天就长那么长
就像是
那天
你带我去理发馆时那么长
王负剑，01年生，四川自贡人，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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