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茅盾文学奖得主刘玉民的中篇小说《海猎》初发于1991年《十月》杂志第4期,后被收入《济南文学大系·当代小说卷》,2023年又收入作家出版社精选集《海猎》一书,是刘玉民先生的代表作之一。现在开始头条连载以飨读者。
海 猎(中篇小说)
刘玉民

10
扒过鲜,渔船刚刚抛锚泊定,炊事员就吹响了开饭哨。
太阳正在沉没。海上的日落与日出极其相仿,只是太阳似乎更加浑圆、雄阔、深沉、凝重,云气垒起的山峦城堡更加高峻、奇巧、阴森、黑苍。而在缓缓坠落的玲珑可人的红色瓷瓶上,有时竟会出现一匹骏马的剪影,那骏马垂首拂尾,悠然自得,使人生出无穷的遐想。逢到这种时候,即使看惯了海上种种奇观的渔民们,也禁不住要七嘴八舌赞叹一番。
渔船上的饭既简单又丰盛。当船靠港或者虽然出海只是锚泊待命,饭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碗面条下得糊糊涂涂,里面撒几片香菜叶,外加几块萝卜咸菜就是一顿饭。吃不吃、吃饱吃不饱没人过问;反正压铺板睡大觉,即使饿了,各人身边也都带着罐头点心。鱼网朝海中一撒,情形就大不一样了。鱼虾顿顿总是断不了的,鱼也总拣好的吃,而且斩头去尾;只有“嘉鱼头鲅鱼尾,刀鱼肚子老板的嘴”,因为大有讲究头,算是例外。鱼的做法也不同于陆上,欢蹦乱跳的鱼剁进锅里,舀一瓢海水倒进去,盐和酱油也不加一点就炖起来。炖着再加水,一炖一两个小时。等到汤炖得跟浆糊似的你就吃吧,保准鲜得让你拿不下嘴来。这自然是爷爷和父亲辈上的渔民们的吃法,黑塔和小布鸽这些人是瞧不上眼的。不加油盐那是因为穷,没有。他们说。爷爷和父亲们只是摇头:鱼自身哪有没油的?新鲜鱼再加盐,不白白把口味给糟蹋了?也许是对不相信老人们道理的一种惩罚,如今渔船上做的鱼往往油腻腻的,让人钳不了几筷子就想退避。为这,黑塔几次把炊事员呲得眼泪簌簌朝锅里落。
黄花鱼是收网前,海狮子让从舱里取出来的。他断定今天有好戏看,说是让大家换换口味,也算是个庆贺。天知道他的大话,居然便应验了。
吃着黄花鱼,嚼着白面烙饼,海狮子的得意是沿着头发梢儿向外喷放的。几天前,他搬着几箱蟹子登上鲁水422收购船时,黑胡子的几句训斥敲开了他的脑门。本来,“对虾戗风行”、“虾行一条线”,是他登上渔船一开始就清楚的。然而在刮了几天北风之后,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又开进五十二海区。这提醒他,作为头船船长,越是在逆境中越是应当杜绝急燥和鲁莽,同时也使他想起出海前,为了争取试捕任务去海洋研究所,听研究所韩所长讲过的有关对虾规律的话。比如对虾是肢节动物,靠不断地脱皮来完成生长过程,对虾脱皮时行动迟缓,往往标志着海上虾汛高潮的出现。比如,对虾在海中的运动不仅与风向有关,还与不同海区的温度、盐度有关,等等。进入六十七海区之后,海狮子细细地把那些话琢磨了好多遍,并且找出了出海前买来的一本介绍渤海海况的小册子,对照着反复作了研究。当海上起风,六十七海区虾群突然消失,渔船纷纷挂帆离去时,海狮子发现打上的对虾中许多正处在脱皮期。他对照风向、风力和温度、盐度等等情况,对照天气预报,断定虾群没有走远,风向稍转就有可能回来,而且会形成一个高潮。对于这个发现和判断,他既兴奋又害怕。一连两次空网,他看着船员们失望和不满的神情,听着老福将故作沉稳的腔调,几次动摇,想要拔船离去。硬着头皮顶到昨天夜里,风终于转了向。当看着密密麻麻爬满流网的对虾出水,看着黑塔和小布鸽他们手舞足蹈时,海狮子的心真真切切地醉了,以至于两腿酥软,掌舵的双臂也簌簌地打起了颤抖。心情平静后,他又果断地采取了防止大批渔船重新卷入的措施:在对讲机里与黑塔演出一幕“双簧”戏,扒鲜时又故意施放了一通“烟雾弹”。
现在,他可以高枕无忧地等待着好运的再一次降临了。
“拿酒去!今天破破例!”他叫着。
“拿酒!给咱们船长庆庆功!”黑塔响应。这种带有明显奉迎的热情,在他是极为罕见的。
两捆啤酒、一瓶“双沟”拿来,船上越发荡起热雨熏风。
“船长,37号找你。”值班的报务员走来报告。
海狮子一怔:这是出海以来,老福将第一次主动进行的对话,会是为的什么呢?他起身要去,却又蹲下了,朝黑塔呶呶嘴:“你去看看什么事儿?”
黑塔去了转身又回,说老福将说,他要找的是海狮子,而不是别人。
“奶奶,八成出了什么事儿!”海狮子只得向舵楼那边去。从心里说,他并不愿听到老福将冷冰冰的声音;尤其现在,正处在兴头的时候。
老福将好像只是为了同他拉几句闲呱。
“你干什么哪?”
“吃饭。”轮到海狮子节约语言了。
“吃完饭干什么?”
“睡觉。”
“好!发了一网洋财安生了!”
“你是说不安生才好?”
“我问的是你!”老福将好像觉出口气有些尖厉,缓了缓,又道:“哎,刚才我猛不丁儿想起,那年在舟山拉乌鱼,你在不在哩?”
舟山拉乌鱼是两年前的事。那次海上出了奇观,乌鱼层层叠叠,把海水染得变了颜色。鲁渔37、38密切配合,紧张奋战两昼夜,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当地渔民给两条船送了一个美名:乌鱼大王。
那次正是海狮子驾驶3038,同老福将一起创下的荣耀。而老福将竟然问他海狮子在不在!
“你老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海狮子语气生硬起来。
“我会有什么事儿,”老福将还是打着哈哈,“我是想问问你,一天两日会不会再倒风。” .
真是扯淡!倒不倒风问气象台嘛!海狮子才要反唇相讥,对方叭地把对讲机关了。
真是大白天见了鬼!颠三倒四,胡诌八扯!这个老家伙搞的什么鬼把戏!海狮子把话筒一丢,便回船尾去。但只一步便站定了:老福将特意找他,就是为了扯几句云遮雾罩的闲话?这怎么可能呢?
那么,什么意思?
……吃完饭干什么去…舟山拉乌鱼……一天两日会不会倒风……
这个老家伙!这个老家伙!海狮子脑海里蓦地透过一层光亮,他两手一拍,几乎便要蹦起高儿来。这个老家伙!这个老家伙!
等到回到船尾,重新拿起啤酒瓶向嘴里灌时,海狮子已经平静得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哎,你们觉得喝了酒,身上还有劲没劲?”他用胳膊撞了撞黑塔和大力,随手把那瓶“双沟”放到了屁股后面。
“那得看什么事儿,”黑塔龇着牙,“要是送几个小娘儿们上来,保准哪一个劲头也不比别人小。”
“那才不一定。”小布鸽有意抬杠,“兴许上来一群仙女还没有人招惹呢?”
“没人招惹那是一帮瞎子!要不是就是阉了,那玩艺儿成了聋子的耳朵!”
“我就保证咱船上没有你说的那种人!”
“你保证?”
“哎!”
“输了,小花漂算我的?”
“算你的!”小布鸽一丝不软。
“大伙可是都听见了,他把小花漂让给我啦!”黑塔张扬起来,“嘿!那小手,又白又滑溜!这回我可是要……”
“你先别咋唬!你把仙女请来当场试试吧!”
众人哄地笑起来,黑塔也乐了:“噢!闹半天,这是叫我去给你们拉皮条哇!”
海上生活枯燥,一群男子汉在一起,抬杠,要算是一种经常性的娱乐活动。黑塔和小布鸽的友情,好大成分还是从抬杠中来的呢。
海狮子笑眯眯听完,说:“仙女和小娘儿们,还是等上岸以后再想吧!我是问你们想不想享享口福!”
“口福?什么口福?”
“吃对虾!”
众人一怔,随即笑了。
“别开那个外国玩笑啦!还吃对虾?吃对虾屎也得有卖的!”大力撇着嘴。因为对虾价格昂贵,捕捞量又少,打虾的渔船上绝没有人会提出吃对虾的要求,这几乎成了一条禁令。
“要是早十年么!”黑塔咂着嘴唇。早十年,渔船上吃的是大锅饭,对虾又不值钱,渔民自然是断不了时常开开斋的。
“怎么还得早十年!我问的是现在——就这一会儿,大家馋不馋吧?”海狮子一钉一铆。
“馋不馋?”大力被煽起精神,“还有个人是不馋对虾的吗?你当就那些当官的和外国鬼子知道对虾鲜哪?”
“真是!”络腮胡子接口道,“我那个连襟在东山宾馆,说是大官来了,都是纯用对虾包饺子,连个青菜叶都不向里加!”
“咱们也来上顿对虾饺子怎么样?”海狮子又叮一句。见众人一片哗然,说:
“咱爷们熬风扑浪,打一年对虾,连口对虾汤都喝不上,这正常吗?咱们比那些当官的和洋鬼子还贱些?不就少卖几张票子吗?咱爷们还得给票子当孙子不成?”
道理激动人心,可船员们的心还是落不到实处。
“我告诉你们,今天得有个条件!”海狮子跳起来,“晚上趁热打铁,用拖网再来他一下子!拖上来我要是不兑现,你们就把我剁了包饺子!”
“噢——”黑塔和小布鸽们一齐跳起来,扬手跺脚,把筷子、饭盒、酒瓶子丢得满舱板都是。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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