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忆

文/程栩

深夜，倚窗读唐诗。

读至“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由此思及我的南国，倏而泪流。

我的南国，我生长的地方。

当一缕山岚裹挟着将散的冷气掠过岗野，撞上松柏枝头，震落一地松柏果，南国的春天便盛装出席。冰凌在风中舞出烟火气，变作一场春雨。孩提时代的我总是奔跑在春雨中，头发上全是一颗一颗的雨水，像瓦罐里的白砂糖，我总觉得可以尝出甜味。母亲是见不得我这样“疯”的，她会揪着我的耳朵回到檐下，用毛巾擦去我头发上的雨水。我常常透过毛巾去看母亲。啊！她的头发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白砂糖，数不清的。虽被敛了自由，但我仍会坐在檐下看雨。雨呀，多么自由！它可以肆意亲吻池塘的柳，也可以栖息在迎春花的花蕊中。

夜半雨停，这个世界将由光明掌管。太阳从树梢上升起，此刻所有高于地平线的物体，以黑色的轮廓苏醒在静谧的黎明。繁叶的松树乌黑作一簇，新萌芽的老树枝丫分明。它们都镀着光，会在光线逐渐汇聚时露出真实的仪态。苍穹还在变化，一层一层渐变，当橘黄占据半片天空，黑暗就败给光明。

天越来越亮，天也越来越蓝，鲜少有雨，空气中多了虫鸣。纺织娘总喜欢在我家门前的草丛里唱歌，这种通体绿色的虫儿有着一对绿油油的大眼睛，会在我靠近它的时候飞走。青蛙们也不闲着，呱呱呱，呱呱呱，我和伙伴们打着电筒去寻找它们，出发前，太公说捉了青蛙一定要放在树上，这样可以听到仙女的歌唱。可惜我从来没听到过仙女的声音，青蛙们一旦从竹笼里放出得到自由，就会立即逃之夭夭，我们想追，却被黝黑的灌木丛里可能休憩的长仙儿（蛇）吓退。

知了叫完最后一声，秋神会就令它沉睡，嘲哳了三月光景的虫鸣一刹那便噤声了。“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静了，一切寂静。偶有一两声残余的鸣叫，都如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荡开几圈涟漪后归于平静。恼人的声音停止了，我却在停止后格外想念。此时乍暖还寒，晚风多了一丝凉意，惊醒了树洞里的乌鸦。枯叶“啪——”地一声落下，刮过我的脸颊。芬芳了整个三月的橘花忽然就给出了答案，火红的橘子挂满了枝头，果皮上凝起一层薄霜。草屋升起一两缕炊烟，飘的很远，飘入云层，落下一场秋雨，渐冷、渐冷。

无雪的冬季暂停了秋季的薄霜。树木仍然是绿色，是一种带有暗调的绿色，深绿。叶子上积了几月的尘埃，如穿了一层盔甲，不易摧折。天也变了颜色，大多数时候是晦暗的，少数几天太阳想起来被遗忘的南国，大晴，无雨，也无云。最耀眼的冬阳，最寒冷的南国。伸手去遮住这般光芒，手里摊开了一拳寒凉。

夜半惊雷，我收回思绪，灭了灯火，在雷声中沉沉睡去，在梦里，无论是门环上被震落的铜绿，还是岩下苔藓腐朽的枯枝，以及这山，这水，这娇花，这嫩叶，都是我无法丈量的乡愁。

作者简介：

程栩，生于南国雾都，信仰佛法，崇尚禅意，代表作散文《我吹过你吹的晚风》、《曾谙》，诗歌《玛吉阿米的幻想》、《献给阿姐甲莎》等。

第八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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