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贝拉·阿赫玛杜琳娜(Белла Ахатовна Ахмадулина 1937-2010),俄罗斯当代著名诗人。出生于莫斯科。父亲是一个鞑靼人,母亲则有意大利血统。毕业于高尔基文学院。通常,她被看做阿赫玛托娃与茨维塔耶娃诗歌的传人,但布罗茨基认为她“无疑是莱蒙托夫-帕斯捷尔纳克这一传统的继承者”。显然,这些评价都着眼于她对传统诗歌的学习和效仿,前者意味着其诗歌的细腻、诚挚,后者则揭示了她诗歌探索上的深度。阿赫玛杜琳娜肯定“自我表现”,追求个性解放,早年呼应“高声派”诗歌的写作风格,晚期则反对宏大叙事,致力于哲理、宗教层面的语言探索,努力开掘人性的深井,其诗歌节奏鲜明,注重细节刻画,具有印象派绘画的特征。
雨点击打脸颊和锁骨
雨点击打脸颊和锁骨,
雷霆在桅杆上响起。
你与我发生了冲突,
仿佛风暴掀动了轮船。
或许会发生别的什么……
我也并不想知道——
我究竟是从山崖上坠落,
还是飞向幸福。
我感到既害怕又兴奋,
就像那一艘轮船……
我不后悔与你相遇,
也不惧怕会发生爱情。
1955
新娘
我多想成为新娘,
美丽而缠绵,
披上悬垂而羞涩的
白色婚纱。
期盼冰凉的戒指
戴上两只颤栗的手,
为年轻人的健康,
让酒杯相聚在一起。
希望大家向我祝福,
预言早生贵子,
让朋友们带着礼物,
汇聚在我的门口。
玻璃纤维的衬衣,
碟盘,花边……
脸颊一直被亲吻,
直到我成为妻子。
我白色的衣裙,
被哭泣的酒液沾湿,
我坐在桌子旁边,
既幸福,又可怜。
未来的一切
既可怕,又充满诱惑,
亲爱的妈妈在哭泣,——
哦,妈妈,等一下……
我奢华的婚礼服
被扔到了床上。
我非常害怕
即将去亲吻你。
在旁边,就在隔壁,
椅子嘎吱响,……
在你和我身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1956
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冤家
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冤家,
你是我巨大的灾星,
结果发现你只是一个吹牛大王,
你整个游戏十分廉价。
就在马涅日广场上,
你将一枚硬币扔进雪堆。
你用这枚硬币在卜算,
我究竟是爱你还是不爱。
就在亚历山大花园里,
你曾用围巾裹住我的脚踝,
捂热我的手,但一切都是哄骗,
你以为,我也是在撒谎。
谎言如同一大群乌鸦,
盘旋在我的头顶。
但这是最后一次告别,
眼底的光泽不蓝也不黑。
哦,你将度过余生,不再悲伤,
我对这一切毫不在乎。
这一切完全是徒劳,
这一切呀是多么荒谬!
你需要向左走,
我的方向却是右。
1957
北方风景
我看见了大地的白色,
在茫茫雪原上
划出了一道无名的印痕,
写下了冬天的笔记。
某人就这样被引开了门廊!
雪花——也不是微不足道的叶片,
而是未完成的手稿上
那无价的诗行。
从我的苦难深处
从我的苦难深处,
我为心上人在祈祷。
祝愿他今年幸福,
明年幸福,永远幸福。
我并不擅长去猜测,
不知成功普通的秘密,
不想让灾祸落到他身上,
竭尽各式各样的努力。
我并不为取悦自己,
用肩膀给他遮挡,
祈愿悲伤不会降临
他和他整个家庭身上。
希望他变得幸福而富有。
负载高额的奖励,
举起自己的高脚杯,
祝福快乐的客人健康,
我并无遇见,只是碰运气,
我以头颅叩撞大地,
为他祈祷——不幸中的不幸,
我被遣送进这个秋季。
1960
告别
到了最后,我就会说:
别了,你无须为爱承诺。
我会失去理智。或者抵达
一个疯狂的高度。
你爱得怎样?你爱到了
毁灭。问题并不在此。
你爱得怎样?你爱到了
毁灭,但毁灭如此笨拙。
疏忽如此残酷……哦,绝不
宽恕你。肉身如此鲜活,
它漂泊,看到了白色的光,
但我的躯体已彻底倾空。
太阳穴上小小的工作
还在进行,但双手已垂下,
气味和声音,一团团的,
斜对着,慢慢地消失。
1960
谁知道:是永恒还是瞬间
谁知道:是永恒还是瞬间
我在这尘世上。
为瞬间或者永恒,
我一视同仁地感谢世界。
不管发生什么,我发誓,
我只赞美轻简的事情,
赞美你短暂的悲伤,
赞美我死亡的谧静。
1960
当我亲吻你的时候,
当我亲吻你的时候,
你踮起了足尖,——
你几乎无法够到我,
当我亲吻你的时候……我做的如此之少。
我——就像一名远途的旅客,
我向你靠拢,仿佛走向
一个永难抵达的顶峰,走啊走。
少女
我们聚在一起讨论艺术,
但话题却涉及到爱情。
否则,追捧这些人
那就会显得非常无聊。
你要更仔细、更专注地观察:
画布,草地,诗歌,森林——
这些都比不上一张鲜活、年轻的面孔
更加永生不朽,更加美丽。
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是严肃的,还只不过是游戏。
但我们希望他们能够成功,
赢得爱情、艺术和仁慈。
哑默
究竟是谁如此强横和机敏?
是谁从我的喉咙夺走了声音?
我的喉咙出现一个黑色伤口,
已经无法为此而痛哭。
三月,你这些简单的工作,
多么值得赞美与关爱,
但是,我词语的夜莺已死去,
如今,它们的花园是词典。
“哦,歌唱吧!”嘴唇祈求着
降雪,悬崖,灌木丛。
我呼喊,但哑默,宛如口中的
哈气,封堵了嘴唇的四周。
灵感——如同沉默的灵魂
在瞬间吐出的过于稠密的气息,
除了我说出的那些词语,
没有别的吸气可以将它拯救。
我感到窒息,吸气,撒谎,
面对大雪覆盖的森林之美,
我没有能力去发声,
我实际不承担任何义务。
放松一下过于紧张的神经——
无论如何,偶然的,就那样!
将我着急要歌唱的一切
永远变作现实,并且铭记。
为了如此缄默的一切,
我爱过所有单词的命名,
我突然感到死一般的厌倦,——
当你们,你们亲自将我歌唱。
1966
别了!别了!
别了!别了!我要从额际拭去
记忆:在美中深陷的花园,
温柔、潮湿的花园,
仿佛履行一项重大的职责。
别了!一切将消失:花园与房屋,
两颗灵魂隐秘的内讧,
阳台下一朵忍冬花
徐徐吐出的爱之叹息。
花园,室内和屋外
被灌溉了意味深长的忧伤,
我凝神聆听忍冬花传递
普鲁斯特模糊的意图。
人们看到,篝火的焰舌
直抵眼底的梦,直抵烟雾,
而灌木丛的审视
如同野性之书的阅读。
我们两颗心之间——迷雾
袅袅窜升!忍冬花与湿气,
还有彩图、花园与斯旺——
都在面临同一个痛苦。
我时而看见花园,时而看见斯旺,
我看见绿色衬里的
高筒帽,贡布雷的夕阳
和挚爱的奶奶的嗓音。
别了!有多少书、多少树
被委托给我们收藏,
以使我们告别的愤怒
把它们推进死亡与窒息。
别了!那些扼杀书籍
和森林的人,或许就有我们。
我们将忍受我俩的毁灭,
无趣,并且无情。
1968
过路人
过路人,小男孩,你怎么啦?从我
身边走过,却不瞧我一眼。
一个为我所爱也爱我的人!
你难道不知:我已年轻不再。
请稍迟一些,再用忧郁的
眸子灼热地盯视我:
那时,爱的讥笑掠过如青春,
将给我的容貌涂上金彩。
走啊走……二月以寒冷治疗
脸颊的燥热……积雪可真不少,
那么厚实……我的面庞
骄傲地闪烁爱情的美光。
1971
这一切需要重新缝制
“这一切需要重新缝制,”
裁缝说道:“这可是五月的事情。”
“这一切根本不能回避,”
我说道:“我对此非常清楚。”
还要更换戒指上的钻石,
剪掉棕红色的刘海儿,
让自己去向往另一个地方,
沿着格鲁吉亚再度行驶一圈。
1973

汪剑钊 1963年10月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出版有著译《中俄文字之交》《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主义诗歌》《阿赫玛托娃传》《诗歌的乌鸦时代》《俄罗斯现代诗歌二十四讲》《比永远多一秒》《汪剑钊诗选》《俄罗斯黄金时代诗选》《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曼杰什坦姆诗全集》《茨维塔耶娃诗集》《记忆的声音——阿赫玛托娃诗选》等数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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