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梅子
刊头设计:世外人
刊头题书:杜如九、赵人杰
图片来自:咯咯


编者按
岁月的沧桑,总会给我们留下难以抹去的记忆。那些记忆像小溪的潺潺流水,源源不断地浮现在脑海。无论是火红的年代,美丽的青春,那美好的回忆,常常激励着我们前进的脚步!
2024年元月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文/咯咯
很多年来我一直都无法理解,甚至耿耿于怀,直到从远方传来她的呼吸已永远停止的那一刻,和她这几十年来所有的恩恩怨怨,顿时被潸然而下的泪水全部释然。
先生放下手中的电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养老院来电,姆妈刚走。随后抬起雪胎,重重挂到轴承上,默默地将螺丝一个一个拧紧。
寒风中,他的脸色在寂静中变得越来越沉重,那种黯然,似乎要将整个人都湮没在无边无际的雪中。
“外婆”,是我丈夫的母亲让我儿子这样称呼她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跟着儿子称这位婆婆为“外婆”。

1950年,“外婆”考上了大学,是韩朝战争爆发之际。那时,“外婆”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为了抗美援朝,为了保家卫国,16岁的她毅然决然地投笔从戎。在无锡当校长的父亲得知此事,到处找她,死拉硬拽也没能把她带回家里。
“外婆”因个高,球打得好,所以一开始是被部队招去打篮球。但随着韩朝局势的不断紧张,她被送到位于南京的汤山军校集训后,便跟着部队进入朝鲜,成为了一名卫生兵。
那些年,她在战场上究竟经历了什么,“外婆”在以后的生活里几乎只字没再提过。

1954年,“外婆”随部队撤离朝鲜后被分到上海工作。一直以来,“外婆”在上海市委某局做人事工作。那时,学生毕业后都是政府和学校安排工作。特别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期间,政府是根据家中子女的多少、工作状况、以及子女的身体状况,安排去大工矿、小工矿还是去农村插队的。当时上海有些人为了找一个好单位、找一个好工种也是有托关系、找熟人送礼物的。自然,手握大权的“外婆”就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1960年,“外婆”生下女儿后就回了家,她母亲便问:孩子生了吗?她说:生了,是个女儿。她母亲又问,孩子呢?她说:留医院了。为什么?她母亲惊奇地问道。她说:我们家养不起,我让医院送给需要的人家。急得老母亲连话都没听完,叫了一辆三轮车,蹬着外八字小脚,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把外孙女抱了回来。那时,我公公在部队里当胸外科医生,她在市里工作,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这种极度的危机感。

“外婆”家上海的门,自从建立门户后就很少对外人及亲朋好友开过。但凡有人来找关系、托人情的事,都会私下去“外婆”家。铁面无私的“外婆”连门都不肯开,只是对门外的人说:有事么?工作上事去单位讲。熟人进了家门,她也是开门见山:有事么?坐了十分钟就说:没事我就不接待了,工作上事去单位。至于别人送来的礼物,“外婆”更加坚决拒收,推不掉的礼物就干脆扔出去给对方。久而久之,“外婆”家的门连亲戚朋友都很难走进去。虽然“外婆”在单位里被尊称为“阿庆嫂”,眼观四处,耳听八方,为人处事都深得大家的钦佩,但在家人和朋友间,她却是个很怪的人。
有一年,“外婆”在清华某系当书记的嫂子来看她,“外婆”一口拒绝,但她嫂子还是带着她大哥的问候上门拜访。那天我先生正好在上海,听到外面的叫门声就想去开门,“外婆”一把拦住,叫他躲房间里不要出来。先生说:那让我先上个厕所。“外婆”抓起痰盂塞到我先生手里,随手把他锁进房间,弄得我先生躲在房里一动也不敢动,还不时听到她在催她嫂子:没事,您可回去了,我们都很好。那么多年来,“外婆”也从不和在清华当教授的唯一哥哥主动联系。
如果有人打电话去问新年快乐,她都说:您好!请讲。谢谢!没事我就挂电话了。那就除了“新年快乐!”你没有任何办法再讲下去,她便挂了电话。进入老年生活,居委会会定期上门拜访,“外婆”依旧连门也不开:还活着!没事情!你们可以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至于我们逢年过节送的礼物、寄给她的照片,她都如数退回。而照片退回来的理由是:看过了,照片上的状况是不作数的。
1997年,她和我公公搬来多伦多与我们一起同住,帮着带孙儿、外孙女。那些年里,“外婆”表面上总是冷冷地看着我们为生活奔波。她很少说话,只有和孙辈一起玩耍、踢球时,才能看到她两只迷人的大酒窝依然散发着甜美和青春的笑意。每次我说:“外婆”,这菜真好吃!她的脸上会露出无限的柔情和慈爱,然后糯声糯气地告诉我秘制的绝巧。记得“外婆”还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怎样才能熬好粥:晚上十二点淘米、早上二点浸水、四点起来重新浸水,还有许多如此这般,然后早上六点开火煮粥,什么时候大火、什么时候中火、什么时候小火。把我这个她眼里的笨蛋、懒虫吓得目瞪口呆。
“外婆”虽然不太喜欢我,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总是斩钉截铁地为我站队。她特别宠爱自己的孩子,但又十分讲原则,即便断绝来往也在所不惜。
年轻时的“外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到老了却变得嘴硬胆小。几年前,先生在上海时想去参加我家人的葬礼,她知道后一直坐立不安,反复询问儿子是否要去参加葬礼。事后先生告诉我:那天我回家,我妈好紧张地看着我,吓得连着几个晚上睡觉也不准我把家里的灯关掉。我听后噗哧一笑:你妈在朝鲜战场上抱过多少死人,她什么时候怕过死。先生感慨地说:奇怪,人真是会变的。
……
“外婆”,一个曾“主宰”过上海成千上万知青命运的人,一个为守护公平经受住几十年灵魂考验的人、一个在朝鲜战场上救过无数抗美援朝战士的女兵,一个有着波澜壮阔、身经百战的精采人生,此刻,正随着时光香消玉殒……我努力地想从记忆的深处和缝隙、想从那些泛着岁月气息的照片中将她一块一块拼上:她果敢而倔强的性格、她语出惊人充满哲理的精句、以及那些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处事为人……让我陷入沉思,我一次一次地梳理着自己的内心……在“外婆“面前,我感到自己笔墨繁芜……我得用一种怎样的眼光和视角去看待这位经历过战争创伤、这位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留下无数英勇而壮丽的足迹、这位在大上海市府的某个领域曾“𠮟咤”过风云、这位既绝情又身怀大爱的人物……

雪在冷冽的风中环绕我们,她们徘徊、飘零、来来回回,好像又看到“外婆”在风雪中迎面而出,把一盒盒包好的热菜热饭送到我们手上,然后静静地目送我们上班的背影……旷野中,那一朵朵纷扬的雪花,似她俏丽的身影正奔跑在硝烟弥漫的战壕里,将一位位伤员的伤口扎好,送往战地医院;将一具又一具为国捐躯的尸体送回后方、送回祖国……
“外婆”,我知道,此时的您正在疾步追赶着公公的步伐,去圆你俩百年后一起踏浪观海的梦想……“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别了,我最可爱的“外婆”!
2024年元月17日


作者简介:
作者笔名:咯咯
中外诗人注册会员、签约诗人,诗情太平洋成员。1989年赴加拿大,2017年开始练习写作。2020年在“风雨同舟,山河无恙”的散文集全球征稿中获得出版。随后多次在《中外诗人》发表了个人作品专辑,并在《诗情太平洋》陆续发表了诗、词和散文。2021年同题诗作品《南湖》被编入由贺敬之顾问题字的《南湖——庆祝建党百年诗选》全球出版发行,并获得”优秀奖“和“建党百年优秀诗人“称号。同年在加中商盟国际文化部举办的征文比赛中获得优秀奖。
🌻☘️🌻☘️🌻☘️🌻☘️
🌻【天涯芳苑诗书画社】编委团队
社长:梅子
副社长:关沫、黄晓平
编辑:梅子、关沫、黄晓平
编委:德友、关沫、梅子、黄晓平、马大牛、常胜强、世外人、竹子
美术顾问:世外人、陈亚梅、画心、杜如九。
🌻【天涯芳苑】诵读团队
诵读总编:关沫
编委:赵洪春、刁刁、客旅、梅子、邱玲、关沫、江丽、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