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
文/龙启金
二十年前,我与木易一同就读初中、高中,我们成了掏心掏肺的“老战友”——放心到把后背交给彼此。
初中毕业季,他早恋了,迷上同村一个微胖黝黑、中等身材的龅牙妹。孰料,人家对他就像空气似的,于是,他成绩呈现断崖式下滑,所幸赶上了高中的末班车。
都说初恋是酸涩的,甜蜜的,铭心的……到了县城高中后,不管睁眼,闭眼,木易总觉龅牙妹的靓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以至于高考历史的当儿,他睡过了头,这也成为同学们二十年来永不褪色的“笑料”。
一月前,木易告诉我,在A市的一次老乡会中,他邂逅了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龅牙妹。木易说,而今的龅牙妹身家已是好几百万,妥妥的富婆一枚,举手投足间自带光环……
“呵呵……”我笑着调侃他,“木哥,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没放下?”
他眼神一凄,旋即裂开满口的大黄牙尴尬地笑道:“咋会呢,如今我老婆温柔贤惠,三个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灵秀!”
次日晌午,木易给我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狼哥(他比我虚长一岁,别人这样喊我外号,他也习惯跟着喊),几年前,我养牛亏损了好几万块,眼下,大姑娘马上考大学,二姑娘即将上高中,幺姑娘小学快毕业,可能要一辈子背着账过日子了,我豁出去啦,说不定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我愣了愣,正想问他准备干吗,他嘴巴又像打机关枪一样:“我已经踩好点了,距离我们小区几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废弃的厂房,很适合养狗,我打算网贷三十万大干一场……”
“停停停……”我打断了他的话,亟道,“太冒险了,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公职人员,每月五六千块钱的工资,节省些,慢慢会好的。再说,你是家里的青天……”
“我已经决定,不用再说了。”他挂断了电话,我脑袋嗡嗡作响,吃力地消化着木易的劲爆信息。
木易的秉性就这样——决断的事雷打不动!
犹记得他刚参加工作的学校地处僻壤山区,我去他那儿耍,因话不投机遂与当地一个地痞杠上了,酒桌上满是地痞的人,眸子里杀气腾腾,眼看着我要吃大亏,他霍地一拳猛砸在酒桌上,声如惊雷:“这是我的老同学,我看谁敢动他!”
地痞始料不及,牙齿缝里吐出几个字:“你要帮他?”
“对!”木易眼神刚毅,气势犹如下山猛虎。
见状,对方也不敢妄动,骂骂咧咧地离去。
翌日早上,我须别去,可是,好说歹说木易也不许,要强留我午后吃了当地的野生鱼再走,我还想再坚持,但他言辞激愤起来,热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我只好作罢。
十天前,办公室的小田神神叨叨地说,你的同学木易是不是有问题了,看到他剃了一个大光头,穿着崭新的西服,打上一条粉红色的领带,驾着一辆破旧三轮车在街上晃晃悠悠的……
我煞有介事地补充道:“破三轮车上还有一个四方的锃亮狗笼,狗笼里有一只大黄狗。”
“你也知道?”
我木然颔首,嗫嚅着:“听好几个人说了。”
木易最近行为颇为怪异,与他熟络的人都在热议,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譬如:每天给我打着若干个无厘头的电话,一次性购买了数十双名牌袜子,腰束一千两百元的皮带,痴迷于有夫之妇……
两日前的一个下午,冷风刺骨地寒,他约我赴一场晚宴,我聊微沉吟,便应允了。
不少人都在劝诫我,木易大脑有问题了,你要远离他,以免出事受牵连。我不以为然,暗忖着,他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不管到哪一天,我定会与他同站一条线,我们可是“老战友”!
我来到木易的养殖场边,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撕碎了浮世喧哗。他顶着大光头,系上粉红色的领带,着笔挺的西装,脚下生风向我靠近,我的心蓦地抽搐起来——木易真的变了!
“这个打扮酷毙了!”我笑容僵硬,言不由衷地赞誉。
木易嘴巴笑得裂到后脑勺,激越起来:“都大老板了,还能像过去随便?”
满街的路灯仿若刚睡醒的样子,猛地都睁开了眼睛。我骑着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宝马”(一辆喇叭不响,全身都响的两轮摩托车),径直驶往目的地。身后,木易嘴巴俨然失灵的水龙头:狼哥,三两年后我一定是我们村庄最有钱的人,到时候在龅牙妹面前,必能挺直腰杆……狼哥,你觉得好笑不,有人说我想女人,想金钱,想儿子,疯了……狼哥,听说你去了KTV,现在师德师风这么严,猪脑袋……
开席后,几杯烈酒下肚,木易双颊秒变猪肝色。他的手指在空中大开大合地比画着,唾沫满天飞,说道:“要不了几年,我的财富必定涨到七位数,甚至八位数,到时候你们都来跟我混……不久前,有个同学把我拉进了当年的大学群,呵呵……我天天在群里面又发红包,又撩别人家的老婆,好几个爱死我了……”
酒桌旁,十多个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另一张饭桌,七八个妇女眉头皱成了枣树皮。
“注意形象!注意形象!”我在旁边赶忙敲警钟。
“有钱了就要耍汉子,嫖别人的老婆,大家说是不是?”木易笑出猪叫声,脸上打了鸡血似的。
“注意形象!注意形象……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今天陪木易赴宴是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这之后,两天没有木易的电话,五天后,我忐忑着拨打他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我又慌忙地拨打他妻子的电话,他妻子带着哭腔说:“完了……进去了!”
我杵在原地,喃喃自语: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