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里运河(百度)

记忆中的清江浦里运河
郭应昭
20世纪50年代初,我出生在清江浦东大街的大源巷1号。大源巷名源于“源远流长”,巷深处与厅门口巷相通,厅门口巷北口与里运河南岸相接。从大源巷1号到里运河仅有百米左右。里运河与废黄河(古淮河)相对,故将两河分别称为里河和外河,淮安市老清江浦人习惯称流经市区的里运河为里河。

在里运河南岸生活了20多年的我几乎天天与里运河有交集,对其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愫。 现在我所居地虽不在里运河边,但还常到里运河岸去徜徉,冥思遥想里运河逝去的光景。

一
清江浦原是河名,之后却多作地名用,曾是京杭大运河上的漕运重镇。明永乐十三年(1415年),漕运总兵陈瑄率民工疏浚了沙河故道,命河名为清江浦。清江浦起于末口,讫于淮阴磨盘口,全长40里,贯通了京杭大运河,免除了漕船在末口盘坝之繁难,清江浦镇也由此开埠。明清时期,漕运、造船中心均设在清江浦,清康熙十六年(1677年),为方便治理河道,保障漕运,河道总督也从山东济宁移驻清江浦。一段时间里,清江浦改称过清江市或淮阴县(市)。

平江伯陈瑄

岁月沧桑,世事起伏。清江浦有过清澈明净的运河水、樯桅林立的漕运壮观,有过官宦、商贾、文人雅士的云集及随之而来的市井繁荣,有过因行海运而漕运衰微,有过对河道缺少保护,恣意排放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而致使水体发黑发臭……
去旧布新,凤凰涅槃。大运河文化带建设让淮安市清江浦区里运河焕然一新,如今的里河风光绮丽,令人怡然。两岸绿树成荫,曲径通幽,栈桥水榭,花香鸟语,信步其间,如诗如画。白天驻步,赏河道清朗明净,画舫轻拨碧波;夜晚流连,观两岸流光溢彩,游人如梦如幻。

二
20世纪70年代前,依清江浦里运河两岸而居的住户,家家都置有或大或小的水缸,肩担(抬)木桶或铁皮桶从河里汲水倒入水缸中贮存,并用明矾将水澄清后使用。60年代初,市区有了自来水,清江浦还有挑水工脚穿草鞋嘿哟嘿地打着号子,挑着两只水桶快步穿梭于汲水码头与用户之间。之后,挑水工被政府安排了固定工作,为一些住户挑水成了他们休息时间的第二职业。而多数人家用水还靠自己挑。靠近运河的人家淘米洗菜、洗涮碗筷、漂洗衣被总爱到里运河的水码头。
河堤上常见船民们忙碌的身影。一是在缝补风帆。那些年,每天都可看到有多名船妇边说边笑地扯着长线缝补铺在河堤上破损的风帆。二是在修缮船只。南岸没有石工,坡度较小,清江市航运联社常有几条船架在坡子上维修。叮叮咚咚地换船板、修船舱,一手端托板,一手拿刮刀,认真地给船板缝塞桐油麻丝、刮腻子,用一团麻丝给船体揉上桐油……
市区里运河的大、小码头忙忙碌碌。北岸的再制盐厂码头、煤球厂码头、面粉厂码头和南岸的清江市航运联社码头、淮阴电厂等码头的起重机咕噜噜地响,码头工人上重麻包时的拖长音“上—那—来—哟”和行走时的“嗨—哟“声混响成一片。给泊岸的船上下的货物有煤炭、黄沙、石头、小麦、面粉等物资。我路过码头时总喜欢多望几眼:工人们古铜色的脸膛,布制的厚垫肩,罩头挡灰的蓝布披背,肩扛着二百斤重的大麻包,俩人合抬着装着沉甸甸的石头或黄沙的大柳筐,被沉重压成弧度的担在船与岸上的颤颤巍巍的木跳板……感受到码头工人重体力劳作的艰辛。
中午歇晌时,工人们大口咬着搬运工会食堂送来的大馒头,咀嚼打在大搪瓷钵里的荤素,一瓷缸温开水咕噜噜地喝下肚……让我不由得心生羡佩之情。
河面上一条船就是一户人家。无论是泊岸还是行船,每天,船家都要用带着长麻绳的小木桶将水从河里提上来,或用长柄水舀将水舀上来,冲刷船帮、船板,维护船体;背着葫芦、套着银项圈、后脑勺留着小辫的娃娃上身系着一根帆布带,帆布带另一头则系在船柱上;拴着狗绳的一条小土狗或走动或伏下,偶尔空吠几声……船儿随着轻轻的水波在轻轻地晃荡。早、中、晚时,船妇持刀弄勺,烹制船餐。烟气在船后舱上方袅袅娜娜,散向河心,飘上岸来,空气中弥漫着船家的饭菜香,洋溢着船民生活的恬美!
夏天赤脚在河里淘米是最为惬意的事。乳白色的淘米水引来一群群长不大的小鱼,它们争相吮吸淘米水中的精华,摇头摆尾,憨态可掬,在你的腿肚、脚踝和脚丫处游来转去,吧唧的小嘴拱得心里痒酥酥的。倘若你用双手去抓,它们都会倏地一下子窜得远远的,让你近身不得……活脱脱的一幅小鱼戏人图。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清江浦的冬天或阳光,或阴霾,或飘起雪花。但比起现在,温度低得多,零下十几度是常有的事。里运河岸边几棵光秃秃的老柳树突兀在那里,衬出冬天的凄冷。西伯利亚的寒风由于河堤的遮挡下似乎小了一点,岸边的船都关上船舱的小门窗。逢上滴水成冰的天气,有岸上人家还要下河挑水、淘米洗菜、浣洗衣被。河面结冰,要用捶衣棍把冰砸开,有时冰冻得厚,只能砸开一个不大的冰窟窿,浣洗衣被的速度要快,否则,衣被会冻起来……沾上水的码头被冻得光溜溜的滑,行走码头的一级级石阶上须格外小心翼翼。1958年那年寒冬,里运河好多天被冻得实实在在,清江闸西的双摆渡,水门、北门等处单摆渡渡船都被冻在河中不得动弹,一些胆大的人就直接从冰面上走到对岸。
大雪飘舞的时候,天沉沉,地昏昏,岸边和船都覆盖上了皑皑白雪。没结冰的河面犹如一条深灰色的长丝带牵着被雪包裹的舟楫,远望过去,依稀朦胧,若隐若现,有黑有白……真像一幅写满冬意的水墨画。
三
里运河让我学会了游泳。炎热的夏天,少年时代的我经常会穿着一条短裤头,脖子系上一条毛巾,跳到码头附近的河水里扑腾,边消暑边学“狗刨”,刨的次数多了就熟悉了水性。12岁的时候,我随门口一名水性好的青年在太阳落山后的一个傍晚,竟然敢在水门桥东边的水码头下水,从河北岸狗刨到河南岸后又折游回北岸。后来仗着会游泳,曾在下放的洪泽水乡毫不怯怵地救过两个溺水的小男孩。
里运河边的大人小孩大多喜欢下河玩水,姑娘也不例外。那时候,里运河水质还好,北门、水门、再制盐厂、石桥等附近的河面是游泳者下水的地方,他们有的带着充满气的汽车内胎,有的还把充好气的自行车或平车内胎裹在上身。游泳的姿势应有尽有:狗刨、侧泳、蛙泳、蝶泳、仰泳、自由泳、捣猛子(潜泳)、踩水,各显神通。特别是酷热天的中饭后,那个河面就像开了锅一样,水花四溅,搅起的水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岸边,喊声、笑声、击水声浑然一体,个个好不快活。
最令人赏心悦目、扣人心弦的莫过盛夏午饭后在水门桥看人跳水。只要有人立高跳水,岸上、桥栏边便会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几个穿着三角裤的高手在这里炫技展风采。
其中的一位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看上去30左右的年纪,不过1米65的个头,四方脸,皮肤有点黑。他可能没有工作,我常看到他潜到水门桥附近的河水里摸东西卖钱,摸上来的东西有瓷盆、铁桶、衣物等,这些东西多是下河人洗浣时被快速行驶的轮船掀起的排浪卷入河底的。
高高的桥栏杆垂直到河面足有10多米。他镇定自若地立在栏杆上,一副傲然自得的样子。为了吸引眼球,他左顾右盼,并拢的双脚跟还故意地多次踮起,引得围观人愈来愈多,欲跳却没跳下去……看的人越是着急,他越是拿劲不跳。就在人们一段时间的等待中,他冷不丁地猛力起跳,双臂向前,鱼跃而下,引来观赏者阵阵惊叹……大家纷纷趴到桥栏处,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见团团大气泡从他扎下的水面冒出,半天却不见他的人影……正当人们疑虑担心的时候,他却从落水处东面的10几米的地方冒出头来,紧张的人们才长吁一口气。
有几个胆大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见他们一个一个地捏住鼻子,两眼一瞎,像“下汤圆”似的,双腿并紧,直通通地往河里跳,急不可耐地享受高空坠水的刺激之快……人们的目光盯着他们的身影,入水不一会儿,他们就在落水不远的地方猛地窜出了顽皮的脑袋。他们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向桥上人骄傲地招招手,便向岸边游去。
20世纪50年代末,清江浦里运河大闸口是我常去玩的地方,出于好奇,我曾跟着推绞关的人推过几圈绞关。清江正闸由于上下游的水位落差大,湍急的河水由西向东从闸口翻滚而下,水流跌落的哗哗声响彻四周,清江正闸下口大塘里旋涡连连,令人头晕目眩。船下行过闸,如临大敌,险象环生;船上行过闸,需用绞关,让人揪心。两岸绞关在锣声的指挥下,协力将船拉过闸。船被拉过清江越闸西边时,船家就急忙把纤绳甩上岸,由脚穿草鞋的纤夫赶快背上纤板,弓着腰沿着北岸向西溯流拉纤。顺风时,帆船会抓紧竖桅鼓帆而行。
清江正闸下口船塘就是大港湾,20世纪70年代前有许多轮船和大驳船停泊在那里。有淮阴航运公司烧煤的竖着黑黑大烟囱的蒸汽机轮船,有不烧煤的柴油机轮船,有500吨位的铁驳和水泥驳…… 淮阴轮船码头设在港湾的南岸上,旅客上下客船要走多级石阶,经过跳板和码头边的一条趸船。
里运河上,不同时期行过不同的航船。有鼓帆而行的风力木船,有靠牵引的500吨铁驳或水泥船,有船尾处装上独缸柴油机的机帆船,有装上柴油机的小水泥船,有像踩水车那样几人合力用脚踏的木翼船,有摇橹划桨撑篙的自航木船,有烧煤的蒸汽轮船和烧柴油的内燃机轮船,也有平底小划子(舢板)……

轮船拖着船队是运河上最为壮观的一道风景线。船队犹如一支有前锋后卫的部队,指挥部就在轮船上。轮船突突的轰鸣声让人震撼,看呆的人也心随其动。一个船队一般链10多条中型木船,若每条船运200吨的货,那么全船队能运三、四千吨,运价低而运力大是船运的最大优势。
轮船尾部螺旋桨向后推起的白色浪花,直冲用缆绳与轮船头后缆柱相缆的第一条船的船头下方,两条绷得紧紧的缆绳关乎整个船队的前行。被牵引的第一条船非同小可,船工心要细,手脚要麻利。后面依次链接的船前缆柱要与前一条船后缆柱相缆,后缆柱的缆绳又要与后一条船相系。最后一条船最轻松,不需考虑后缆,但船尾处一定会拖一条小划子,小划子便于船队人随需上岸。
船队的前后联系靠鸣汽笛(或电喇叭)和吹哨子。系缆绳组合船队是船上人最忙的时刻,也是岸上人最喜欢观赏的一段表演。这是凭技术凭反应的责任活,一声长哨传到轮船头驾驶舱,轮船头汽笛再一声长鸣后,船队就起航了。航行中,其他船工可休闲,而每条船的掌舵人不得大意,要随时调整行船的方向。
船队犁开河面,会给河两边送去排排波浪,倘若是轮船头单航时,速度快,推起的波浪会更猛,在水码头淘米洗菜浣衣被的要赶紧带着东西向上跨两级台阶,不然滚滚而来的排浪会打翻淘米箩,卷走菜和衣物,溅湿码头上人的鞋子和裤子。
里运河里常有轮船头拖木筏或竹筏。清江闸东有淮阴地区木材公司,木材公司里有一大塘与里运河相通,每年存放的计划供应的木材全靠水运。长期停靠的木筏下面容易聚集鱼类。我上初中的时候,曾在秋季的一个下午到里运河北边的木筏上玩,在木头之间的空隙处,我手抓鱼线的一头,下了一把穿上蚯蚓的鱼钩,不一会,浮子被捧了上来,随手便提起一条黑背的三、四两重的鲫鱼。清江闸西有清江市竹业社(后改名为制伞厂),在原工人文化宫东面。这里是斗姥宫的旧址,有一处大汪塘,每年从福建、江西等地水运来的竹筏都泡在这里。
轮船头一次要拖十条左右的木筏和竹筏,木筏或竹筏中间的筏子上有个人字棚,供筏上人休息和吃饭之用。世上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其中之一说的是船工辛苦,而撑筏工人风吹日晒雨淋就更辛苦。
1959年,大运河新航道在距清江浦沙河故道的里运河南4里地的地方开通。从那以后,大型船队多走新航道。新航道两岸建起了多座现代化的码头,货物吞吐量成倍地增长。现在,老航道经多年治理,美景让人流连忘返。整齐美观的驳岸,捕获人心的亲水栈桥和平台,郁郁葱葱的抱河林带,清悠悠的河水泛着轻轻的涟漪,映有白鹭飞翔的蓝天白云……北门桥至河下之间的老航道早已不走货船,有的是大大小小的游船载着欣赏古运河风光的游客悠闲地往来其间。
(原载于江苏省政协刊物《钟山风雨》,收入团结出版社出版的《淮水悠悠文集》,《都市头条》发的文字有较多的改动)
2020年8月6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