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陈洪谦
圆,从起点开始,又回到起点。
杉木刨花,微微卷,每一卷都藏着年轮,那是树的生命周期,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午后阳光,老宅中堂。
两个大大的X形木马墩,把影子拉得有点长,中心点的木棍斜支在地面。一条杉木正准备加工成檩条,绳墨已标记好,弹出来的墨,淡淡地晕染树皮。黄师傅来回推着木刨,时不时眯着眼,单手拎起木头,目测笔直否。三合土的地板已经堆积了如山的刨花。杉木刨花,微微卷,每一卷都藏着年轮,那是树的生命周期,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木刨花边齿缘,参差不齐,薄如纸片。外围颜色偏淡,越往树心处,颜色偏深。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树心褐色,看着像眼睛,树的心思,也许只有它洞彻。
少年正用双手捧木刨花,往簸箕里填。不一会儿,簸箕满了。晃悠悠地挑着担子,往厨房方向。厨房烟火气息浓厚,烟熏火燎。柴火灶烧着开水,母亲把捏好的汤圆一并下了锅。木质锅盖上留下一溜白色的印记,那是汤圆的座位。他顺手往灶膛添了把木刨花,火舌瞬间簇拥、狂欢热舞。锅里水更加欢腾,推搡着汤圆来回滚动。水色逐渐乳白,汤圆挨个冒着头。红色的茶盘上摆放着一个海碗,淡淡的兰花,青花勾边。碗里早已放置白糖,亮晶晶。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母亲舀了大半碗汤圆,再注入热水。他小心心翼翼地端着汤圆,鼻尖沁出汗花,手心里直冒汗。这是给黄师傅安排的点心,可他觉得,像端着贡品。
坐在条石上,他哈着气,汤圆太烫了。糯米的绵弹,黑芝麻的香味,还有偷偷多加了白糖,甜得化不开,都让他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少顷,望着手中空碗,仍意犹未尽。他稚嫩的脸庞泛红,讨好地问黄师傅,明天还吃汤圆不……
大学毕业以后,他换了三所学校。
晓,他的学生,当下也在同一所学校,同事将近二十年。既是学生,又是同事,偶尔又同年段。一轮又一轮的高中教学,那是年轮,也是圆。时光也是个木刨,用秒、分、小时、日、月和年做刀片,不分昼夜且四季不停地更换。刨了童年、少年,青春卷成花,眼睛也老花。到了中年,抬头纹、川字纹像年轮,为啥满脸的褶皱,咋也刨不平。身体不再笔挺,心里的绳墨再也弹不出涟漪。晓说,将和他同年退休,两个不一样的圆,却有一样的节点。
午后的阳光,那么相似。
恍惚中,似乎看到曾经的那个少年。他和晓际遇能不能算是从起点开始,又回到起点。
忘了说声:晓是黄师傅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