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茅盾文学奖得主刘玉民的中篇小说《海猎》初发于1991年《十月》杂志第4期,后被收入《济南文学大系·当代小说卷》,2023年又收入作家出版社精选集《海猎》一书,是刘玉民先生的代表作之一。现在开始头条连载以飨读者。
海 猎(中篇小说)
刘玉民

8
对虾简直就是灵物。一连几网上船,满天的烟云和晦气,都被驱逐到人影不见的海底去了。鲁渔3038满载着一船喜悦,一船欢歌。
黑塔的粗话又成连珠妙语。大力的媳妇又锁进保险箱——他是因为家中太穷,说好的媳妇要飞,才跑到渔船上来的。络腮胡子又刮了脸,只是因为刮得太狠,满脸泛着青凌凌的寒光。
最兴奋不过的是小布鸽。在即将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是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情愫登上渔船的。四年,这条小小的渔船给予了他多少痛苦和欢乐、希望和自豪啊!他害怕轻而易举地离去.会使他失去所珍视的一切。他要重新细细地体验、细细地品味,把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都融汇到心脏和血液中去。进入渤海这几天,他的饥渴的心灵得到了满足。
难得温柔的海!难得温柔的阳光和风!
刮了几天的北风悄然遁去,一排排气势雄壮的长浪和兀然耸立的三角浪也不见了踪影,海面成了一床偌大的苇席,苇席编织的花纹也清晰可辨。天空出奇地纯净高朗,阳光伸出无数只情意绵绵的手,脉脉抚慰着饱经风雨的渔船和渔船上的每一个生灵。
下过网,喂过布鸽,黑塔和大力几个在船头钓起海猫子。小布鸽拿出心爱的竹笛,登上船头。美妙的海,美妙的阳光和风,唤起了他的美妙心境;他觉出周身有一股激情冲涌,手指和嘴唇发起痒来了。
“吹!吹个乐呵的,给咱们伴唱伴唱!”黑塔远远地送过一个鬼脸。起初他是把笛子称作哭丧棒的,如果不是海狮子阻拦,他早就干净利落地送给海龙王作礼品了。
海狮子对于小布鸽似乎怀有一种热辣辣的感情,但他从未表露过,只是偶尔从他眼睛里逸出的难得温柔清澈的光波里,才可以感受到。那多半是在小布鸽吹起笛子的时候。笛音缭绕,海天一曲,海狮子会一反常态,变得猫儿似的温顺,久久地坐着或躺着,微眯的双眸里间或还会透出几团潮润。有一次小布鸽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吓坏了。后来才猜想,那一定是笛声唤起了他心中隐藏的某种情思:海狮子原本要算是有知识有修养的人呢!
小布鸽在船头的锚架上坐定,咿咿呀呀吹奏起来。多日未吹,嘴唇有些发干,手指有些发硬,气力似乎也不够平稳绵长。但只过了一会儿,一曲不见任何谱本,却充满悠扬清亮韵气的乐调,便在渔船上、海洋里、天空中飞翔起来了。
那是幽幽细语。那是亢亢歌唱。那是剖开的渔人胸腔的跳荡。海狮子从舵楼里探出身子望了望,不见了。那群灰色精灵欢呼着,扑楞楞飞上船头,在前桅杆顶,在舱板上,在小布鸽的肩头,跳起轻曼的舞蹈。
“海猫子让你吹得不上钩啦!”一曲终了,黑塔嚷嚷着,“吹!吹!我让伙房氽个蟹子汤犒劳你!”
小布鸽已经无心吹奏下去——不远处的海面上正驶过一艘轮船,巨大的船体,雪白的船身,在阳光中流金溢彩。那是从龙口开往大连去的,小布鸽记不清多少次看到它经过这条航道了。此刻,轮船却一下子载去了他的心。
……大连……轮船公司……
那梦一般飘来的机遇啊!
半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在街上碰到从大连回来的一个熟人。闲谈中得知,小布鸽在大连的姑夫得了癌症,没有多少天活头了。姑夫两口子是解放前去大连的,父亲在世时间或有些往来,父亲死后,这门亲戚就算是断了线儿。但听说得的是绝症,母亲还是好一阵伤心,让小布鸽写了一封情意深长的信,连同一包土特产让熟人捎了去。一连几月音信全无,母亲和小布鸽就把那情节淡忘了。
一月前大连忽然来了信,说是姑夫的癌症只是误诊,现在已经好了。姑父原先所在轮船公司准备招收一批职工,因为要出远洋,城里很多人不愿意去,姑夫把小布鸽推荐上了。因为小布鸽是渔民,字和信又写得好,领导准备让他先去学习一段时间,让小布鸽务必国庆节前赶到大连。
母亲捧着信,欢喜得泪雨淋淋。小布鸽把信拿到船上,海狮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言未发。老福将摸着小布鸽的脑壳说:“好,该出去闯荡闯荡了!”小布鸽的父亲是他的老伙计,他对小布鸽怀有一种父亲般的情感。小布鸽上船是他接收的。如今小布鸽要走,他又最先表示着支持。
黑塔先是反对,脖子青筋一拧:“干那行子,还不是在海上扑腾?咱们打一年鱼的钱,够他们五六年挣的!”见船员们众口一辞,大局已定,又悲悲哀哀地说:“还是人家有本事啊!等以后混上好事,可别忘了咱们!”
像是真的害怕被小布鸽忘掉似的,及至小布鸽走的日子越来越近,黑塔简直有些婆婆妈妈起来。
“哎!又想小花漂的红嘴唇了吧?”黑塔又出现在面前,“得啦,还是甩鲅鱼吧!”
“甩鲅鱼?”小布鸽递过疑疑惑惑的目光。
“你看你看!”黑塔指着船侧的水面。那里,镜子似的水面上正冒着一串水泡;水泡四周,一群鲅鱼在水面上不时划出一道道或长或短的弧线。黑塔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垂一条钓线,钓线下面系一缕白色布条。
“耍戏法啦?”小布鸽不无嘲讽地问。
“戏法?你把眼睛给我瞪大啦!”
黑塔故作高深地一笑,在傍近水面的船边找一个位置站好,把竹竿斜着伸向一边,等钓线上的布条恰好触到水面时,轻轻用力,横向平行地挥动竹竿,使白布条紧贴水面运动起来。一个奇异的情景出现了:当白布条掠过鲅鱼戏游的位置时,那些欢跃的家伙争先恐后探出脑壳,在布条后面追逐起来;黑塔虚晃几下,突然一收竹竿,一只咬住布条的鲅鱼被生生地甩到了船上。
“吁——哟!”小布鸽一声惊呼。从来只见过用网打鱼、用钩钓鱼,何曾听说过用一缕布条就能够把鱼甩出水面来的!
“神啦!神啦!”小布鸽放下竹笛,望着舱板上蹦跳挣扎的那条鲅鱼,又抓过竹竿上的白布条打量着,连声喝彩。大力、络腮胡子几个走来,也觉出稀奇和古怪:
“这鲅鱼八成是被龙王爷判了死罪的!”
“邪啦!沤了十几年海,头一次见这种新鲜事儿……”
黑塔站在一旁,恣悠悠咧着大嘴。这是他自小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一绝,是风平浪静、成群结队的鲅鱼在水面逐食时才会出现的。这时的鲅鱼异常欢跃骁勇,见到白布条误以为是小鱼,便竞相追来。追在前面的身手矫健者,一口咬住便不肯松口,直到被甩出水面,仍然以为沾了天大便宜。这一手,黑塔多年未曾露过了。
小布鸽拿过竹竿,照着黑塔的样子试了几次,也甩上一条。大力抢过来也要甩,但用力不均,竹竿扫进水里,等竹竿取出,海面再度平静时,那群逐食戏游的鲅鱼早已不见了影儿。
“丧门星!”黑塔瞪着眼珠子,作为惩罚,吩咐大力把两条鲅鱼洗净,送进伙房去了。
小布鸽兴犹未尽,眼睛还在海面上留连。日近正午,太阳变得燎人了,海面上显出斑驳陆离的色彩。远处一片嫩绿,如同春风吹拂的麦田。与“麦田”傍邻,是被行云遮蔽的阴沉沉的面孔。近处则银光瓦亮,一片炜炜煌煌。小布鸽觉出热,脱掉外衣;还觉得热,目光便投进诱人的海水,并且在黑塔脸上闪烁起来。
“哎,怎么样?”他朝船下呶着嘴。
黑塔瞟着舵楼:“好大胆!他那眼珠子比鹰还尖!”
“睡啦睡啦,我刚看见的。”大力说,“你们动作快点,我给你们看着。”
按照规矩,渔船出海之后,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都是不得下水的。海中鲨鱼多,稍有不慎,人和渔船都难免遭受不幸。黑塔小时候跟随帆船出海,两脚搭到船帮都要遭到父亲喝斥。眼下立秋已过,鲨鱼回到深水,船上就更忌讳下水了。但黑塔经受不住小布鸽和内心涌起的一股强烈欲望的怂恿,三下五除二扒光衣服,与小布鸽一起,扒着船边的栏杆悄悄潜入水中。
初秋的海.带着太阳的火热和自身的凉爽,浸透小布鸽的身心。他多想扬起手臂,尽情地舒展一番哪!这也许是他在以后的岁月里,难能得到的享受了。可是为了逃避海狮子的眼睛,只好随着黑塔,像一只游不远的鸭子,在船尾那片小小的水面上盘桓。
“谁下水啦?这是谁下水啦?”
船上突然响起喝问。未等黑塔和小布鸽躲藏,海狮子怒冲冲地出现在船尾的横板上。他望着水下,脸色阴沉得如同稍远处那片乌云遮蔽的海面。
黑塔和小布鸽连忙爬上船要穿衣服。衣服却被海狮子一把搂起,丢到一边。
“谁叫你们下的?活得不耐烦,怎么不在家里上吊?凭什么叫我们大伙跟着沾光?啊!”海狮子凶凶的目光落到黑塔身上:“特别是你!了不起!处处带头!”
黑塔自知理亏,赤溜着炭也似的身子,不发一言。小布鸽不肯让人代过,嗫嚅道:
“不关他事。是我想着……”
“你想着就有理啦?你是铜头铁身子,鲨鱼单怕你硌了牙是不是?”
小布鸽不敢吱声了。太阳在他身上尽情地描绘着青春的色彩和旋律。
海狮子似乎不急于了结。在两人面前来回踱过几次,突然出其不意,把黑塔和小布鸽一齐推下船。未等两人和船员们明白怎么回事,海狮子全身扒光,一个鱼跃式,带着阳光中划出的一条短促的弧光,落入到海中去了。
船上船下响起了一片笑声、喝彩声。
海面上,三只蛟龙搅起一串雷电。
“妈拉个巴子的!人人都说晦气,我就不信!这不,鲨鱼也没把咱们谁的小兄弟衔了去!”半小时后,海狮子一面用淡水擦着身子,一面洋洋自得地夸耀着。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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