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丧事
文/王景谨
一
那是大年初六的晚上,我风尘仆仆地回到公司。突然手机响了,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你奶奶去世了,赶快回来吧”。
其实我早有预感,年前回家看望奶奶时,她已瘫痪在床,靠喝粥、奶等流食维生。凑巧的是,我奶奶生日也在初六,生日与忌日同天,不知算不算一种巧合。
奶奶以92岁的高龄去世,生在旧社会,活在春风里,那几年也享受了天伦之乐。
第二天等我回家时,奶奶已经火化,只剩一照片、一灵位立于高堂之上,我“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大伯与父亲喊我守灵,牢记两点:香火不能断,明灯不能灭。
我堂哥先一步回来,已跪在灵堂一侧。
懵逼地走到另一侧跪下,香熏得我眼泪直流,还要时不时烧纸钱。农村有说法:不能让老人去另一个世界后没钱花。我只觉好笑,每年烧那么多纸钱,那地府得通货膨胀成啥样。
眼前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会在灵堂前叩首,我和堂哥就要陪跪,半天下来,根本体会不到哀伤,只有一种感觉——累。
屋外一阵汽车的响声,随后便见到院子里多了纸马,纸牛和纸轿子。与之而来的,还有鼓手、唢呐手、歌手。按农村习俗,92高龄去世属于喜葬,需要一点娱乐演出。
初春的晚上依然寒冷,我拿着一根小棍,上面缠上了白纸条,披麻戴孝的走在送葬队伍里。
不,其实这次不算送葬,据说是去拜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然后烧那纸马,纸牛和纸轿子。
我不知这一切意义何在,毕竟人都没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形式主义”。
好冷啊,明明是死了人,但歌手唱得很兴奋,路边看的人也津津有味。他们可能忘了一点:我父亲和大伯死了娘,我和堂哥死了奶奶。
一把火点上,那一套纸作的东西很快便燃烧,我的长辈们就哭啊,其实他们早哭完了。娘走了,他们必然伤心,只是此刻的眼泪和哭声都是作戏,倘若不然,便会被指指点点,骂作不孝。
我看着眼前的火焰,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呛得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晚上,许多村民过来守夜,我和堂哥不必再劳累。他们在屋内打牌,抽烟,弄得满地狼藉,我分不清他们是真来帮忙,亦或是为了蹭饭蹭烟。
我和几个姑姑挤在另一个房间,困意袭来,眼皮开始不听使唤,只听姑姑们在耳边念叨:“哎呀,你快买房结婚吧,到时候钱不够,我们都帮帮你。”
也许这就是亲戚,他们说这话时出自真心,但真要他们帮忙,那可未必。
到了第三天中午,下葬前需要人去守墓,我在墓地里转了几圈,总觉得哪里不对,细细看去,总算发现了端倪。
我的老爷爷,即父亲和大伯的爷爷,墓碑上刻着:XX生于一九零一年,XX氏生于一九五零年。原来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老爷爷和老奶奶相差四十一岁呢!
二
下午两点开始了送葬,前面一人手持铜锣,每走几步便会敲响,我们也会跟着跪下。
刺耳的声音不断回响,水泥地面凹凸不平,跪得膝盖生疼,这一路显得格外漫长,我只希望它尽早结束。
总算来到墓前,看着一群人立了碑,那石碑得四五个男人才搬得动,目测有两百多斤。一群人七手八脚忙活完,我以为总算结束了。
谁知我大伯拿出了一袋糯米,掺在土里搅拌,然后把那土分给我们每人两把。我们绕着坟墓转起圈来,他们的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听不清楚。大概就是在坟墓旁围一圈作阴宅的围墙。
一群人往家走时仍有讲究,不能走回头路,和结婚类似,取个寓意。我看着泥泞不堪的小路,心里只想:如果这些东西真管用,现在的离婚率也不会这么高了。
三
我多请了一天丧假,留下来帮母亲收拾卫生。下午来到河边,只见几个老人不知在河畔干什么,很是兴奋。
忍不住好奇心过去查看,原来他们在放生黑鱼,只见那黑鱼被扔下河后,扑腾几下,很快便游到岸边。
几个老人见此情形,连忙说道:“快看,那鱼在感谢我们呢,真是积攒了大公德呀!”
我憋住了笑意,那是黑鱼应激了,估计活不了多久。而且这河本来水就没剩多少,生态环境十分脆弱,你们这不是积攒功德,是缺了大德。
突然,我的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和那殡葬仪式一样吗?
四
我下次回家,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了。没办法,工作忙,没时间;工资少,没脸回。
但这次,我有意外收获,只见一间房子的屋外用浓重的红油漆写着宣传标语:厚养薄葬。
我上前仔细观察,字的外部还有一些旧油漆的痕迹。一打听才知道,以前这里就刷着“厚养薄葬”的标语了,只不过时间太久,风吹日晒的,早就掉光了,这不前不久才又刷的。
我抚摸着那标语。
有的事,一直在改变,而有的事,一直没改变。
作者简介:
王景谨,打工人一枚,爱好文学,风格多偏向现实主义。希望能带给普通平民一点思考,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