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刮骨
文/窦紫芸
清宣统二十九年。
日军戴着钢盔,浩浩荡荡入了大沽口,硝烟飘进每个中国人的鼻腔里,好似一场幻梦——日本人真的来了!
“听说没?”茶馆里两个短衫在讨论大沽口的命运,“昨儿个入的海关,今儿早占了炮台,正往咱沽名走呢!”
“诶,听说咱大码头的青皮太爷要去跟人家谈判?”
“害,还不是王发宝那癞皮狗……早前在陈太爷面前做过泥腿子,如今当了日本人的心腹。”
“哟!…您瞧,这不就来了吗……”
四十来号人走过来,也都穿短衫,为首的人便是镇码头的陈太爷——五十岁上下,深青色袍褂,手里盘着一串佛珠,瘦劲的骨头紧绷着,不愧是天津最厉害的“青皮太爷”,年轻时空手探沸水里的馄饨,割自己的腿肉下酒。
阵前站定了,陈太爷眯着眼哼着戏文。
“古有云长刮骨关,今我太爷坐阵前……”
领着日军进津的王发宝,一看到来迎的陈太爷,先是震悚了一下,旋即正色道:“陈余威,抵抗是无用的,赶快让道!”
陈余威半睁一只眼,睨着王发宝,又悠然闭上眼。
“哪儿来的臭虫,也配跟你陈太爷说话。”
王发宝脸青一阵红一阵,又一改容色,满脸汗光地讲道:
“陈太爷,咱们……您给开个条件,脚步一挪,咱皇军给您管够够的!好炮台,好码头,以后都归您管!”
陈太爷走前两步,冲着王发宝的肥脸啐了一口!“我可不是你这给点好处就给日本人摇尾巴的畜生!”
王发宝在日本军官耳旁嘀咕了些什么,转而对陈太爷:“太爷,您是真英雄。咱也没办法,图个生计。我也是真恨小鬼子,天津的地界是块肥肉,您沽名更是。”他竖了个大拇指,向前与陈太爷轻轻说:“老规矩?”
“老规矩!”陈余威用高八度的嗓音喊。太爷近旁的赵贵高恭恭敬敬递上了五寸皮鞘。
陈余威把佛珠挂在脖子上,接过了皮鞘,里面有一把白得发惨的短刀。
“大清沽名万国朝,敢有虫豸来作妖,青皮太爷轮流坐,争强好勇寸宝刀……”赵贵高吊着闷嗓讲串词。
“我若剥皮你抽筋,甘拜下风吾让道……”陈余威口中诵出开战前惯吟的词,像风暴来临前的呼啸。
“狠!狠!狠!狠!……”四十来号兄弟一并助威。
日本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这些奇怪的人在做什么古老的仪式?嘴里念念有词的在讲什么?王发宝身旁的日本军官意犹未尽似的发出中文音节:“青……皮……”
陈余威将冰凉的刀背贴在自己左手上——手的食指只剩白骨,是两年前刮的。他眉头拧个“川”字,鼻子皱起,呲开一口尖牙,在闪亮的刀背上照了照自己的金门牙!
第一刀自手背下。刀刃刮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刀太快了,血管登时像戳破的灌汤包,烫血溅了陈余威一脸!
他的右眼中溅进血滴,眼睑跳动着,终是没有闭。
割下的第一片肉,祭天。
割下的第二片肉,谢地。
三片,四片,五片……在双方恐怖静默的对峙中,陈余威的左手也只剩白骨。
陈太爷甩甩脸上的汗珠,喊道:“比狠么,来!”
王发宝说了句鬼子话,日本军官一挥手:“前进!” 日本军队向前走。
“来呀,怂了?”陈太爷向逼近的日本人吼叫。
“你们谁来?你们谁敢?!”日本人接着前进。
“日你先人!小鬼子!” 日本人的军刀擦过陈太爷的佛珠,珠子散落一地。
四十来号弟兄中,有奋起抵抗的,一片叫骂声中,有一个至于推了日本人一把。
“砰!……咚!”推人的人应声倒地后,人们慌乱一片,四散奔逃。
“砰!砰!砰!……”当然,许多终于没能跑走的。
日本人从陈太爷身旁穿过,好似穿过一团空气。
“古有云长刮骨关,今我太爷坐阵前……”在混乱声和枪声中,太爷唱着戏文。
“没有天理啦!没有规矩啦!”赵贵高捧着王发宝递给他的金条,跪在阵前哭喊着。
“青皮太爷轮流坐,争强好勇寸宝刀……”
作者简介:
窦紫芸,来自邯郸市附近的一个钢厂,靠裸考播音主持进入河北师范大学就读。曾在高中50校联考中荣获语文省第二,在2021年叶圣陶杯作文比赛中获得初赛二等奖。对我而言,语文不仅仅是一种爱好和坚持,更是灵魂和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