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凰花开,凤凰花落
文/黄蔚
凤凰树开花,总是如火如荼,花落时,飘飞得漫天都是,我在凤凰树下春秋十五度。
跟所有的富家千金一样,我被锁在绣阁深处,只等着终于有一天披上红襟嫁到爹娘选定的人家,那一家定是门当户对,夫君也定是仪表不俗。
我坐在窗前绣我的龙凤锦帕,因为婚期将至,就选在凤凰花落的时节。
绣花针刺破我的手指,又有一颗殷红的血珠冒出来,这已是第五次,莫非是什么不详之兆?
那晚是满月,透过凤凰树洒一地的银光,细细碎碎的。秦啸便在此时一身黑衣闯入了我的房中。
秦啸用长剑指着我,雪亮的剑光刺痛了我的眼,也映照着我的脸。他在黑暗中看着我,一动不动,而我只能看见他黑色面纱上的一双眼。
窗外人声渐近,脚步杂沓,我没有出声,也许是怕了喉间的剑,也许是怕了眼前这个人。一会儿归于平静,我听到他轻舒一口气。
秦啸收回长剑,顺手取过桌上一条帕子绑住臂上的伤口。那是我刚绣好的龙凤锦帕,用了金线银线还和着我的血,现在又沾上了秦啸的血。
“别拿走我的龙凤锦帕。”
秦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臂上的锦帕,然后解下来放回到桌上,血又开始流。
“你是什么人?”
“一个贼。”
后来我才知道,秦啸是江湖上有名的少年侠盗。
“贼?那你是个坏人!”
“你看我像坏人吗?”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你。”
“我是个贼,但不是坏人,我不伤天害理,不杀人放火,不厚颜无耻,不曲炎附势,我闯进来只是为了躲避追捕,对你没有恶意,也绝不会伤害于你。”
“那块锦帕,你拿去吧,你在流血。”
我低下头,避开他注视我的眼神。
我瞥见他又拿起了锦帕,却没有去绑伤口,而是揣进了怀里。
“我叫秦啸,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江水灵。”
秦啸走了,翻墙而出时踩坏了我的百里香和蝴蝶兰。
我的梦里一直住着一个英雄。英雄须发零乱,神情廖落,衣衫破旧,长剑斑驳,武艺超群,剑胆琴心,但英雄面目模糊不清,总是风里来,雾里去。如今,英雄的脸蒙上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臂上,系着我的龙凤锦帕。
百里香和蝴蝶兰又被种好了,我知道秦啸又来过,只是凤凰花已开始飘落。
秦啸之后每夜都来,坐在对面的墙头,我推窗便可以看见他。他从不和我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我,有时会扔一、两件小东西到我手里,珍珠挂或小玉佛。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抬头看看凤凰树,花已快落尽,铺一地的红云。
锣鼓喧天,唢呐欢唱,夫家的花轿进门,我穿着红裳红襟坐在床头,等着做新嫁娘,大红盖头底下,我的泪却不知为谁悄悄地落。
秦啸又一次闯了进来,他已习惯越窗而入。我揭开盖头,看到了他没有带面纱的面容,他的嘴角挂着笑,手上拿着我的龙凤锦帕。
“水灵,跟我走吧。”
“走?”
“嗯。”
“为什么要跟你走?”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该是我的人。”
我脱去嫁衣,把手伸给了秦啸,他便带我离开了家。秦啸是我梦中的英雄,我不在乎餐风饮露,不在乎晓行夜宿,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哪怕浪迹天涯。
秦啸被官府通缉,我们总是躲躲藏藏,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有时还要到处逃亡,而我娇弱无力不懂武功,成了秦啸的累赘。秦啸对我从未见弃,只是百般呵护,我相信,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
我们在横州停留了很久,住在秦啸的一位江湖朋友余昆的家里,过了一段颇为安定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余昆看我的眼神总是透着邪气,我提醒秦啸,可每天都被余昆灌得烂醉的秦啸只是含糊地说:“怎么会,他是我的兄弟,兄弟妻,怎可欺!”
终于有一日,余昆趁秦啸不在时欲侵犯于我,我拿着秦啸给我的“玉蝶剑”刺伤了他的肩头,余昆怒目圆睁,轻易格开我的剑向我扑过来。
我的英雄及时赶了回来,剑尖饮血,目光杀人。余昆跪地求饶,我的心一软,劝说秦啸放过了他,只是匆匆离开横州。
秦啸紧紧抱住我,我感觉到他抖个不停,我知道他在深深地自责和恐惧,他太在乎我,这场变故让他惊魂难定。我静静俯在他的胸前,感觉温暖而安全,我有我的英雄,此生还有何惧,此生还有何求,此生还有何憾!
我们来到平州,投靠秦啸的另一位朋友。
一晚,却被官兵团团围住,“朋友”说:官府悬赏缉拿你们,你们值一千两银子,秦兄弟,你可别怪我。
秦啸怒啸一声,拉紧我的手,掌中“玉蝶剑”四面翻飞,越战越勇。我们突出重围,躲进山洞,我毫发无伤但浑身斑斑的全是秦啸的血迹,他保全了我,宁愿为我受了一剑又一剑。我流着泪替他绑扎伤口,他的嘴角却挂着笑。
秦啸将我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道:“水灵,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我的泪打湿了他带血的衣襟:“不,是我拖累了你。”
“水灵,江湖就是如此。”
“秦啸,我们……离开江湖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安稳地过日子。”
秦啸看着我,拭去我的泪,长叹一口气,最终点头:“嗯……”
凤凰山下便是世外桃园,满山的凤凰树,花开时能映红半边天。
几间茅屋是我们的家,屋前有几分薄田。我向农妇学织布,秦啸向农夫学种田,我们成了凤凰山下一对普通的农人夫妇,一对神仙眷侣。
谁也不知道秦啸曾是个剑客,而我曾是富户千金。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如水、毫无风波的日子,不再害怕任何江湖中的纷扰。
秦啸每日从地里回来,便给我讲他年少时的种种奇遇,很多日子以后,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厌倦,他开始重复讲述那些曾经的英雄壮举。只有在讲述过往时才现出些神采,而平日的他,身形越来越佝偻。 我渐渐明白了,我拿锈花针的手可以改拿织梭,而秦啸握剑的手却不可以改握锄柄。
秦啸看着挂在墙上的“玉蝶剑”,叹息一声长过一声,他还很年轻,可“玉蝶剑”已成了他过去的辉煌,未来是怎样的?是永远的男耕女织?
他开始每日沽酒而醉,他在酒中找到了另一种乐趣,醉酒后的他没有抱怨什么,但他看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疑惑,他在疑惑什么,是不是在问,放弃曾经的一切所换得的如今,是否值得?
终于有一天,他酒醉之后不小心打了我,我知道他的疑惑有了结果。当我的泪无声地滑落,他自沉醉中惊醒,他抱紧我,陪着我哭泣,他说:“水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会打你了,相信我,原谅我!” 我擦干泪,替他理了理零乱的衣襟和发丝,将锄头递给了他,他盯着锄头看了很久,终于接过,去了田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痛再也隐藏不住。
秦啸并未履行他的诺言,背着我去喝酒,却编着谎言瞒骗我,假话和酒气交杂着从他口里出来,我的心灰了。他,仍是那副面孔,但他已不再是秦啸了。
他在又一次酒醉之后又一次打了我,之后仍说同样的悔恨自责的话,可这次只有他在哭泣,我没有流一滴泪。
我懂了,秦啸是属于江湖的,他不该属于我。
我到了秦啸,却毁了一个英雄。
我看了眼墙上高挂的“玉蝶剑”,返身走入凤凰山深处。 凤凰花早已开透,却不是如火如荼的红,它们开得雪白,漫山遍野雪白的凤凰花,像没了血色的爱情。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往他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我该把秦啸还给江湖。
“吾妻,你可曾遇见过?”秦啸开始一边四处找我,一边行侠仗义。
寻妻路,江湖路,皆无尽头,悲伤又欢喜。
伏暑严冬勤学剑,
茹苦含辛十八年。
劈断阴霭惊波浪,
冲天煞气向无常。
钢浇两肩担道义,
铁铸双拳敌虎狼。
宝刀出鞘取魂魄,
利剑长吟映血光。
踢蹬纵马青鬃扬,
昏灯斗酒醉苍凉。
志在笑傲义气场,
不效女儿话情长。
作中简介:
黄蔚,45岁,体制内人士,写作是一直以来的爱好,写过诗歌、随笔,小说也写过几千字的短篇和二十余万字的长篇,不过以前未曾想过发表。希望能得到老师们的指点,并与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学习,让自己成长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