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漂亮的女人
文/王钇云
今天朝阳小区的居民们都在讨论一件事。公园里的老太太老大爷们,超市里的售货员和买菜的顾客们……他们都在讨论着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今早被警察带走了。
今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似乎一切都还在沉睡,这么安静。此时,哐哐哐的敲门声很不相宜,但敲门者很急切。不久哐哐的敲门声就变成了沉重的砸门声音。
门打开的瞬间,警察们就直冲了进来。女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这种与人相对的压迫感,恍惚间,让她好像看到了大学的自己,看到这么多年走在这样一条与世俗观念相对的路上的自己。
安安上学上的早,考上大学那年是16岁。16岁的安安,散下毛毛躁躁的略有点自然卷的头发,那是她认为自己最漂亮的样子,走进了大学。
安安记得第一眼看见红姐时。低矮的床边正在收拾打扫的红姐,着一身素裙略施粉黛,却漂亮得不像话,与这个粗糙的宿舍格格不入。尤其是她那如黑藻般的秀发,柔顺飘逸,发丝随着红姐的动作轻轻颤动,那么可爱。红姐站在窗边看向自己时,阳光都偏爱地为她镀上一层暖暖的金光。霎时,少女时期独有的自卑涌上来,淹没了当时的安安。
红姐的出现惊艳了安安,同时也打开了安安未来生活的潘多拉盲盒。
安安在想她是什么时候压抑不住自己的物欲的呢。也许是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那些女主角,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裳,画着美丽的妆容,带着自信的姿态,过着肆意的生活。安安一直幻想,想要和她们一样,摆脱掉小地方的标签。也许是看见红姐,她每次盛装回到宿舍都拎着贵重礼物。安安觉得她的裙摆都翘着欣欣的喜悦,在安安的心底一次又一次掀起水花。红姐明明没有做什么却能轻易得到很多人的喜欢。她拥有的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和包包,它们像花儿一样,点缀在红姐灿烂的生活中。
红姐,也许没有意识到安安的想法,也许她有意识到吧,但是她还是任安安陷入对这些物品的狂热迷恋中。红姐开始将自己的衣物借给安安,教安安如何化妆,带着安安和越来越多的人结识。慢慢地,安安变好看了。她会学着红姐的样子化妆打扮,挑选合适的衣服。有一天安安把她自来卷的,毛毛躁躁的头发拉直了,并堆了许多护发精油在上面,她的头发闪着油亮的光。安安觉得她有点像红姐。
安安一直和同学说,红姐很好,对我很好。红姐会在雨天送来雨伞,生病也陪护在床前……她没说自己很喜欢红姐送的礼物。红姐有许多礼物,除去送给安安的,大多都会被兑换成金钱。
这段时间,红姐频繁带着安安和校外的朋友认识,并在隔天把华贵的礼物递给安安。
所有秘密被撞破的那天,是很宁静的一天。那天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是没有杂质的冰晶,精湛透明却没有温度。安安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阵的寒。
学校的华丽龙吐珠开花了,安安远远地看去,浓绿的叶子交错重叠,像是一窝青蛇,上面红艳艳的花和花心,像是蛇张着血口吐信子。安安定了定神,赶忙跑回宿舍。一进门便看到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紧紧握着红姐的手,她们面对着面哭得十分伤心。
安安知道红姐父亲去世时,站在一旁有些犹豫,她是继续留下来安慰,还是出去为红姐她们留一点空间。这时红姐拢了拢耳后的头发,极不自然地说“安安,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安安此刻却盯着红姐的头发出神,记忆中的,带着可爱小卷的头发现在看来却没有了光泽,远没有初见时的漂亮。
那一天安安知道了红姐的家境。知道了红姐的父亲在她刚上大学时便查出身患肺癌。父母都是小作坊的临时工,积蓄不多,几年的治疗早已经拖垮了这个家。之后红姐一直用某种方式,一种不体面,甚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赚钱方式来供自己读书和父亲的大部分医药费。
最后红姐没有再说话,只有红姐的母亲在抽搭搭地流泪。安安还在出神,她在想红姐母亲的哭是因为对红姐的愧疚还是对未来的不安。毕竟她早知道红姐是怎样赚钱的。现在安安也知道了。安安不做声,半晌才悠悠地开口问,“那……那之后你怎么打算的呢”。红姐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安,她眼中有着一片深沉的黑海,差点将安安溺死在其中。
红姐在办理退学。安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到贵重礼物了。
一天清晨,雾厚厚地压在头顶,也重重地压在安安的心上。红姐快走了。去取资料时,红姐询问安安要不要和她一起走走。大雾里双方都带着口罩,她们彼此都有点躲避对方的眼神。安安回忆那天她们一起走了很久,几乎把整个校园都走遍了。她们就这样边走边说却都默契地不看对方,一直走,直到大雾散去,太阳出来。安安停在了咖啡厅拐角的遮阳伞下,手里握着红姐给的资料。而红姐继续往前走,顶着阳光走的很慢。走到太阳正底下时,红姐停下来看脚底的影子。黑乎乎一团缩在脚边,没有延至她的身后。她继续往前走,再没回过头。
红姐走后,安安也搬了出去。这个宿舍会住进其他的女孩子,但再也不会是原来的红姐和安安了。
搬出校的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上学。相较于上课,她更喜欢的是在各种聚会中享受身上的目光,在敞亮的落地窗前晒太阳,在高奢品店拿走一个又一个商品袋。安安越来越漂亮了,妆容精致,衣物华美。乌黑的头发扭着大卷,风姿绰约。她是一朵漂亮的荼蘼。
荼蘼花谢在了她的28岁,被一位男士丢远了。
大概是24岁时安安遇到了他。安安走了太久,四年的情爱与时光,足够让她生出安定的想法。她已经拥有过许多,她的“美好生活”不再需要那些奢侈品,男人们的讨好,女孩们的嫉妒来彰显。
但是,安安这个名字,没有带给她安定,有家室的男人又有了新欢。
安安的头发经历过多次的烫染,虽然还是保有造型,却已经干枯毛燥得像是稻草了。不,头发已经死了。
所有的美好不过浮光掠影。她的生活是浮在风中的泡沫,现在被戳破在阳光下,显露出的是千疮百孔的里子。安安望着头顶的月亮,想着,好累好累啊,就这样回家吧。但是路那边的霓虹灯亮得很刺眼,一扭一扭地挑着安安的视线。
她说着,再等一等,我会回家。
她知道,她逃不出去了。
安安相较于从前,更爱钱了。安安这些年,流转于男人之间做情妇。但她是看不上那些日日婉转于男人身下,没有自尊的游女。她觉得自己不同,和那些女人不同。她不愿做这样的可怜女人。但她老了,虽然不是真正地老去,但花期结束了。安安已经29岁了。她不能再盛开,但是有太多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像花一样美,也像花一样多。
她编织了一张大网,网住了许多游花。
今早警察敲门时,安安并没有睡着,她没动只是盯着灯光下,水晶杯中的液体,流光溢彩。喝完一整杯热水后,她站起来,等着破门的警察。
看守所里的安安长呼一口气。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拘住了她的身体,但灵魂好像找到了停靠。这片小小的天地让她安心。
作者简介:
王钇云,是一个想写些东西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