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茅盾文学奖得主刘玉民的中篇小说《海猎》初发于1991年《十月》杂志第4期,后被收入《济南文学大系·当代小说卷》,2023年又收入作家出版社精选集《海猎》一书,是刘玉民先生的代表作之一。现在开始头条连载以飨读者。
海猎(中篇小说)
刘玉民

2
与鲁渔3038傍邻的另一条一百三十五马力机帆船,是鲁渔3037。这是一对兄弟,一对姐妹,一对夫妻。小舢板可以孤舟泛影,万吨巨轮可以独自遨游世界,拖网渔船无论多大多小,只能双双结伴而行。这是海上特有的小家庭。比起一般小家庭来关系似乎还要紧密笃诚:同踏风浪,同享收成,祸福同担,荣辱与共。鲁渔3038因违捕被扣,鲁渔3037自然也便成了难兄难弟。
同所有家庭都存在成员之间职责上的分工一样,每对渔船都有头船二船之分。头船长便是这支队伍的总首领。
原先的头船是鲁渔3037,头船长是老福将;如今,倒了个儿。
老福将自然是雅号。本来是“福将”,“老”字是近年新添上的。由于福将是指牛皋、程咬金一类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无往不胜的角色,由于老福将确曾有过那样一段名扬渤、黄海域的辉煌历史,这个雅号从一开始,就是得到包括本人在内的渔民们认可的。由此真实姓名倒被挤得没了地位。
老福将之老,其实不过是五十上刚刚挂了几个零头。紫黑的面庞,紫黑的胸膛,紫黑的四肢,连眉毛和胡须也闪耀着紫黑的光泽。他是喝着海风长大的渔民,是在密密麻麻的人丛中,一眼就认得出来的那种道道地地的渔民。
老福将在喝酒。熬风耍浪的生涯使他对酒有着特殊的嗜好。但今天的酒确是超量了。半瓶景芝特酿干了底儿,一瓶洋河大曲眼看又完。关键还在于空着肚子,饭没入口,酒肴也只有一包散牛肉和几颗花生米儿,炊事员要炒个小锅被他喝住了。或许是由于酒的缘故,港湾中的喧腾骚闹,渔船上的焦躁不安,都没有能够进入他的视线。
船员们却急了,怂恿老福将的干儿豹子爬上舵楼。
“干爹,人家都出海了,你看咱们……”
“找头船!”老福将眼珠儿没转过一圈,脚一抬躺进铺位,把酒菜杯碗丢在铺门外的地板上。
“大伙说,你能不能……”
“我能不能?”老福将几分悠扬几分恼怒。“去告诉大伙,我老福将落坡了,现在是只听吆喝儿!”
豹子舌尖打了几个旋转,脑袋一晃,缩回去了。
老福将抓起那瓶洋河大曲用力吮了一口,仰身把有些昏晕的脑袋放到枕上,嘴里自言自语地骂道:
“妈拉个巴子!落坡啦?老子当头船,这会儿早就进洋占湾啦!”
那的确是老福将值得长久回味和自豪的。退回十年,渤海湾秋汛捕捞是被称作“大战渤海湾”或“渤海湾大会战”的。那据说还是周恩来亲自作出的决策,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捕捞对虾,以换回国家急需的外汇和钢材,并以最大可能减少对虾向公海的流失——在公海,日本渔船的捕捞能力绝对是我们令人望尘莫及的。每年秋汛时节,当千军万马汇聚港湾,开战的前一天下午,会战指挥部总要召开声势浩大的“誓师会”。几百几千名渔船船长和从省到公社的头头脑脑集于一堂,发号召,表决心,还要敲锣打鼓表演节目。下午五点,誓师大会一声令下:“出发!”数干名船长从会场直奔码头,跳上渔船,便争先恐后地向港外开拔。其时鞭炮齐鸣,渔旗招展,高音喇叭里播放着让人心热血涌的进行曲。所有船长都拿出自己的高招,试图第一个冲出港湾。
而那第一个,十有八九总是鲁渔3037、3038。当老福将指挥自己的渔船进入选定渔区开始撒网时,不少渔船还刚刚出港。老福将!鲁渔37、38!渤、黄海域的渔民,哪个提起眼珠子不放亮光、大拇指不挑得高过眼眉,那才算是怪事!
如今倒好,成了旱鸭子!趴窝鸡!看门狗!
豹子的脑壳在舵楼门外晃了几晃,又出现了:
“干爹,大伙说不能这么干靠着。求你摆摆老,到小楼里去说道说道。”
“这又是谁叫你来的?”
“大伙。”豹子的目光是直直前视着的。
“大伙?大伙不是都拥戴海狮子早进湾的吗?”老福将言语中火星迸溅。“我说没说过不行,啊?如今闹到这种地步,这大伙又想起我来啦?”
豹子哑然,终于又败退下去。
不行!不行!的确,渔船进湾时,老福将是说下过不少于几十个不行来的。
五天前,晚霞如火的时刻,老福将正逗着不满两岁的外孙女在享受天伦之乐,海狮子突然作出了出海的决定。
“在家里闷得难受,提前出去遛达遛达,看看阵势。”海狮子堆出一脸浅笑。
大战将临,这几天铁定是渔民养精蓄锐的时光。然而老福将没有多言一语。如今海狮子是头船船长,作为头船船长,秋汛是他将要指挥的第一次大战役。他的急切、焦虑、激越,老福将是不难理解的。
一天一夜,鲁渔3038、3037出现在广阔的渤海海面上。
开捕前的渤海宁静而又神秘。渔船照例集结到龙口、长岛等几个大型渔港去了,海面上除了海鸥和间或几只惊鸟似的违捕渔船,便只有时而出没的渔政巡逻艇。逢到天晴日朗,偶尔还会出现渔警飞机的身影。巡逻艇和渔警飞机,使宁静神秘的海面,呈现出大战前的战场所独有的那种凝重萧杀的气氛。
渔船在海上兜过几圈之后,海狮子忽然命令下网开捕。
“不行!这简直是胡闹台!简直是……”老福将怒声斥责阻止,可海狮子主意已定,船员们,包括豹子那伙小子们竟然也都众口一辞赞同冒险。
开海日期铁定如山,老福将是深知提前违捕的后果的:多少胆大的渔民被罚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他怎么能够允许自己的船……可是身为二船船长的老福将,是除了说几个“不行”之外,并没有什么足以阻止的办法的。
流网下水,老福将如坐针毡。
奇怪的是,一天下来安然无恙。巡逻艇和渔警飞机,水上空中打过几个照面便远远离去了。真是邪啦!真是出神仙啦!直到第二天中午,老福将带着一肚子疑问细细观察时才发现,3038中桅杆头,悬挂的竟然是一面“科研”渔旗——那是仅有几只经过特别批准提前开捕的渔船才有的标志!
预谋!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预谋!
这个胆大包天的海狮子!这个不知死活的海狮子!
下网收网,鲁渔3037、3038船舱里增加了几千斤海中珍宝,那海中珍宝,使除了老福将之外的所有船员,都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可是第三天,当那艘标有“辽政008”字号的巡逻艇径直靠上船舷,那个精明而又刁悍的小白脸要查验特准证件时,所有雪白的牙齿一齐封闭了——鲁渔3038、3037顿时成了一对俘虏,一对任人戏弄宰割的牛羊……
“呸,你这个海狮子!头船长不是让你给抢走啦?好好品品滋味吧!呸,你们这些不学好的豹子!现在想起后悔来啦?后悔药好吃,就大把大把朝嘴里填吧!”老福将举着酒瓶,独自发着狠。
像是得到了某种补偿,发过狠之后,老福将心灵中觉出了暖融融的滋润。这是好长时间以来未曾有过的。他长舒一口气,两手托着脑壳,朦胧中阖上了眼睛。
说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当最后一只出海的渔船远去,港湾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时,老福将惊悸地从铺位上跳了起来。面对空空旷旷的港湾和港湾里萧萧瑟瑟的秋风、昏昏冷冷的灯光,老福将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渔船,是实实在在地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他难以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心里说:兴许真应该到那个小楼里去试上一试?(待续)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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