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 家
文/王明东
早起,娘吩咐的头件事,就是让女儿腾儿子喜欢吃的油饼。她们知道我要回家。
七点过去了,八点过去了……母亲拄着棍一瘸一拐跑去阳台张望,和前四次一样,都没见儿子的踪影。这人会到哪去呢,娘念叨着,心里直发慌。
而此时此刻,她哪会想到儿子正命悬一线,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一些亲友像接到火警的消防队员,正从四面八方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
我是在母亲住的小区门口,下公交时突发脑梗的。娘知道后嚷嚷着要去医院看望,弟弟妹妹好言相劝。一个90多岁人坐轮椅来了医院,还不是抱柴救火——净添乱吗?
娘嘀咕,这世上啥都能替换,就是病不能替,要是能替我儿得脑梗多好呀!
母爱大如天。地球上最无私的就是母亲,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为儿女她可以啥都不顾,甚至不惜生命。
躺在徐州二院病床上,头脑昏沉,蒙眬间好像老娘正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母亲出生在兵荒马乱的旧中国,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两麻袋,却识大体、顾大局。新中国成立后跟随父亲进了县城,当了缝纫工人。三年大饥荒,从牙缝挤粮,救活了姨、舅几家亲戚。1962年,中央号召精简城市人口。母亲说,国家有了难处,节骨眼上,咱作为党员得听党的。已是县城供销社主任的父亲支持娘的想法。母亲带着儿女义无反顾回到乡下。农村修地球比想象的艰苦百倍。娘为养育子女,再苦不言苦。不久群众推荐她任村妇联主任,带领乡亲们挖河、修路、改碱。改革开放后,娘做生意卖布,赶大集来回步行二三十里,落下阴天下雨就腿痛的病根。
转眼间,娘就到了耄耋之年。四世同堂,子孙成欢,子女想让娘多享几天福。我猝不及防得了一场病,却让老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天天对着菩萨恭手作揖,乞求保偌儿子早日还胳膊腿以自由。
也许世间真有神灵庇佑。在徐州二院治疗月余又到淮北职防院康复二十天,竟奇迹般地能摔掉轮椅走路了。
2023年11月10日,我回到家,发现母亲瘦了。她看到我哭了。非让我活动胳膊腿看看,这才放心些。
该吃午饭了,老娘把盛红烧肉、鲤鱼盘子朝我跟前扯。一人一碗的羊肉汤,她却把碗里的肉朝我碗里夹,说:“人老牙不争气,你替我吃。”其实,这都是借口,分明是想让儿子多吃点。
我告诉娘,医生说每日三餐必须清淡。娘一撇嘴,别听大夫瞎胡扯。

早餐,妹妹端来茶叶蛋。娘接过,剥去壳不吃却递我:“你手不灵便。”
哎呀,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忙把娘的手推回去。
百练不如一“散”,每天不少于三次下楼练腿。有一回,已进了电梯,听老母亲在喊我,返回一问,娘担心我没戴棉手套。
散步归来,母亲指指我,又拍拍胸口,玩起哑谜。我愣了一下,猛然醒悟,娘在提醒儿子,咋忘了扣领口。
大弟弟在东岳雅苑买了一大一小两套房。为了母亲和看护人能有个安静的环境,多花了一万块,把相距百米的两套房子,调到一个单元。
我胳膊腿功能逐渐恢复,可再爬原先住的相山公园门口的四楼,已力不从心。儿子忙装修贷款没还清的电梯房。寒冬腊月,施工再快也得两三个月,再加上通风换气,总共也要四五个月呀。母亲和我商议,陪她住到2024年春节再走。
然而,一项十分完美的计划,却出乎意料地让女儿打破。
他们想让已是古稀之年的我们生活舒适方便,先斩后奏,买了处已装修好带院子的一楼。只需简单收拾一下,就管入住。
“这么快就走啊?”12月中旬,把打算元旦回家的想法告诉娘,老人脸上晴转阴,老大会的不高兴。
第二天散步回来,不见了老母亲。原来去高岳赶集去了。买来红芋、花生、杂粮,要我回家带着。还有二弟昨天刚送的粉丝,也带上。像是儿子出远门,或者再不回来似的。
母亲长叹了口气,说:“走吧,总归不是你们的家,老在我这儿,也不利于养病呀!”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指头大的瓷瓶,“这是速效救心丸,你带着,吃紧时能救命哩!”
我忙把脸转向一边,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母爱啊,如春夜无人知晓的细雨,如黄昏穿过林间的晚风,又如青晨的一缕阳光,陪伴我们在不经意的时候。
元月3日,我要回自己的家了。
早晨,寒风凛冽,地上落了层霜。路上行人不多。我朝附近的小吃走去,想给娘买碗她喜欢喝的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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