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 信
文/望京
书信交流的方式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但见字如面的那份温情、焦虑、等待、兴奋、满足是现代网络手段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的。近几年,我稍有闲暇,就写点小文章,不是我故作风雅,而是想逃回到自己的记忆里,写出那些陈年往事,就感觉像给故乡,给父母,给自己写信。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去西藏当兵,奶奶、母亲和我生活在延川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每次父亲从部队寄来的信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到家,再要收到回信最快也得三个月。后来,父亲从部队转业到汉中地质队工作了二十多年,在汉中寄信回来也得十来八天。
父亲当兵时,边防形势不好,有时三五月没有父亲的消息,母亲嘴上哄有病的奶奶,说父亲的信快回来了,心里却暗自担心。由于长期害怕、焦虑,奶奶得了头痛和哮喘病,家里没钱看病,经常一边呻吟,一边叫着父亲的乳名。奶奶守寡二十多年拉扯大三个儿子,父亲最小,是她的心头肉。听说父亲当兵走时小脚的奶奶不同意,撵了十几里路,几次哭得晕了过去。逢年过节,奶奶思儿心切,头疼得快要裂了,没有好办法,只能头顶着炕墙,不吃不喝,谁都不敢叫她。没几年,奶奶病情加重,在忧思中去世。
母亲不识字,收到父亲的信,只能央村里识字的人念给她听,听完之后再让人家写回信,有时候能念了信的人,写不了信,回头还得再次求人。村里会写信的人没几个,主要靠村里的教师帮忙。有时,遇上会写信的亲戚,母亲也会求人家。记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替母亲写信的人,按照母亲说的意思去写,写好后再念给她听,直到她满意才装进自己早就自制的牛皮纸信封里。如果遇到假期,村里的老师不在,母亲和父亲有事沟通就更难了。没个拿主意的人,母亲一急,就骂父亲连一句话都靠不上。
寄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得专门去城里,来回要步行五十里路。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学会给父亲写信。之后,母亲才把腰杆挺起来。
记得在老师教我写信的当天,我就给父亲写了第一封信,父亲收到后马上写了回信,看到收信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我哭了,我长大了。 父亲在信里边夹了十枚邮票,从此写信这个艰巨的任务成了我唯一的课外作业。那个年代农村二三年级学生不像现在的孩子,识不了几个字,读写都有很大的困难,错别字连篇,实在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有意思的是当时我不知道父亲不懂拼音,他居然能准确猜出我要表达的意思。就这样我把所有的本事都用上,一封信母子二人要写很长时间,有时候写了涂,涂了写,最后再整理抄写。我写信再慢,母亲也从来不责备我,因为她不用再求人了。
我写信出过两次错。一次是我你他人称不分,小我四岁的弟弟,上了几个月育红班(学前班)后不上了,错写成我,父亲一急,要请假回来,领导不批,因为那时候父亲一年只有24天假,有时过年也回不来。第二次出错,是多年以后我听母亲说的,可能是出于好玩,也可能不知,我把拿红油笔写的信寄给父亲,当地的风俗报丧时才会用红笔写。我当时太小,哪里晓得这些。
我替母亲写了十几年信,期间有人反过来拜托母亲让我给外地的家人写信。这都是母亲白天和他们一起劳动时给我揽的活儿,虽然我完成的很艰难,但这是给母亲长脸,每次会认真去写。不过,我动了一个小心思,就是不上门服务,要他们来我家里,我才写。
上师范后,我经常给母亲写信,但我从来没有收到母亲的回信,她把这些信像宝贝一样压在自己枕头下面,有的甚至没有打开过。
在西安学习期间,中学班主任老师来信给我介绍对象,让我直接写信去谈,我的每一封信都能让她开心,几个月后,我从报摊上精心挑选了一张国外一对恋人拥抱接吻的明信片寄给她,单方面公开了我们的恋爱关系。后来老婆佯怒,说我是先声夺人,靠写信把她骗到手的。
现在好了,父亲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不用再写信问候了。交通便利了,亲戚和家人也住的不远。隔三差五能见面,写信就成了一种记忆。特别是当下,拿一部手机可以走遍天下,母亲的手机里,有家人和亲戚共五十多个常用电话号码,她自己能在手机上分得明明白白,对一个不识字的八十岁农村老太太来说这太难了。我开玩笑问她怎么做到的,她说:“你们儿女的名字我早就认得,其他人的就记码码。”我们都赞她厉害,她说:“这比写信容易一万倍啊!”。接着就会说:“你大当兵那些年,如果有个手机常能跟你奶奶说上几句话,说不定你奶奶能多活几十年。”
在一旁的父亲趁机插话说“手机时代真好,不像我工作时,什么事都靠写信,半月二十收不到回信,不知道急了多少肚子。”他还说自己经八十岁的人了,如果哪一天突然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手机。
作者简介:望京,男,陕西延川人,用握过枪的手开始握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