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矸石山
作者:李富田
八十年代以前的峰峰矿务局,曾是全国著名的14个亿吨级国家重点煤炭生产基地之一,16座大中型煤矿遍布峰峰矿区辖区。尤其是在“有水快流、大干快上”的大环境下,区办、镇办、村办和个体小煤窑一度达到400余个,可谓星罗棋布、遍地开花。由此形成的矸石山随处可见,当你站在海拔880米的响堂山最高峰“老石台”环顾四周时,在全区35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看到高耸的煤矿井架、成片的大小烟囱和清晰可见的矸石山好似一道靓丽的风景,彰显着全区煤炭工业的兴旺发达。就连大文豪郭沫若老先生都留诗赞曰“现代经营基础厚,武安铁矿峰峰煤”。

我的家乡八特村东南三华里便是峰峰矿务局四矿。矸石山就座落在煤矿的东南角、邯郸市十六中学北侧的龙池沟。该沟东西走向,长约1500米,宽约100多米。据说很早以前沟西头的山脚下泉水汩汩长流不断,龙池沟碧波荡漾鱼翔浅底,沟两旁草木茂盛,鸟语花香。这里不仅是一处风景秀丽的自然景观,也是滏阳河三大源头之一的发源地。解放后,随着煤炭工业的飞速发展,地下水位急聚下降,几处泉眼先后干枯,河水断流,杂草丛生,龙池沟也成了一片荒芜不堪的沼泽地。而四矿专门运送煤矸石的电动罐车昼夜不停地把废渣拦腰傾倒在了龙池沟,由东向西,日积月累,不仅把龙池沟填埋了好几百米,而且象蚂蚁垒山似的逐渐形成了七八十米高的矸石山。
矸石山的煤矸石是煤矿采煤和洗煤过程中排放的固体废物,包括巷道掘进和采掘过程中从顶板、底板及夹层里采出的矸石以及洗煤过程中挑出的矸石。但往往混杂在矸石里的少量优质煤、炭坷垃(也称炭块、坷垃)、废木头和劣质煤面比比皆是,长期以来成为附近农村老百姓免费生火做饭的上等燃料。因为那时的农村老百姓大部分烧火做饭和取暖都是靠从地里捡来的玉米杆、高粱杆、芝麻杆、麻籽杆、花柴杆和干树枝干树叶做燃料,家家户户都有个大小不等的柴火垛,以备过冬使用。如果旭日东升或夕阳落山时站在高处远眺村庄,只要看到老百姓的房顶上冒起袅袅炊烟就知道开始烧火做饭了。自从开了煤矿有了矸石山,很多家庭年富力强的青少年自发的爬上矸石山捡煤拾柴火,很多家庭陆续告别了单靠捡秸秆烧火做饭烟熏火燎的窘境。
1969年我刚满14岁,姐姐18岁。眼瞅着全家七口人仅靠老父亲一人挣工分养家糊口,长期以来没钱买煤,我和姐姐放学后和节假日到地里捡秸秆成为一项主要任务。母亲每次烧火做饭时屋里总是浓烟滚滚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再看看有的邻居家的孩子起早贪黑到矸石山捡来的坷垃柴火长年不断有的烧,既干净又耐用,也给家里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姐姐和我悄悄商定起早贪黑上山捡煤。
记得初上矸石山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凌晨三点左右,我和姐姐担着萝头拿着母亲刚给买的手电筒来到龙池沟矸石山下,先把扁担和萝头放在矸石山下20多米远的沼泽地里,一手掂着一只萝头来到矸石山前,拿手电筒往山上一照,只是看到手电筒的好多光束不时的在半山腰晃动,到底有多少人在捡煤?他们都在哪里?真是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只听到山上轰轰隆隆一阵作响,心想可能是罐车来了。不一会又听到连续几声哨子响,然后是咣铛咣铛的几声罐车声响。手电筒往山上一照,只看到大小不等的煤矸石顺山滚下,傾刻间几十只手电筒急速的向矸石山的中下部冲去,上半部偶尔有几束亮光。我和姐姐一手掂着萝头一手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爬到矸石山中间部位时,先到的人早已把坷垃捡走木头拾光。我俩找了半天,基本一无所获。又听到轰轰隆隆的罐车响时,立马随大队人马撤回了原地,等待着下一罐煤矸石的傾倒。我们姐弟倆连续几次跑上跑下,心里慌得怦怦乱跳,头上冒着微微凉汗,可总是刚跑到矸石山中间还没有捡到坷垃柴火又该撤退了,总是“王奶奶和玉奶奶喝酒——差一点”。眼看着好多人几罐煤矸石倒下来都已经满载而归了,可我俩的萝筐里却才刚刚垫了个底。好歹在好心人的指导下我俩爬到矸石山上部扒拉了两半筐煤面才算没有空手而回,可那危险的场面紧张的心情发软的双腿久久不能平静。
为了真正搞清楚矸石山捡煤的来龙去脉,弄明白那些老手们捡坷垃拾柴火的“真本事”,我和姐姐商定,选准星期天,再上矸石山。一个周日的早晨,天刚亮我俩就来到矸石山下,没有慌着上山捡煤,而是躲在山下看着矸石山捡煤人群的一举一动。因为是白天,对矸石山上的罐车动向、捡煤人群的分布概况都看得一清二楚。首先看到捡煤的人群大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少年,老弱病残的恐怕上不了矸石山。而且在罐车倒渣的间隙时捡煤人群大都躲避在矸石山的中下部两侧,抱着萝头蹲在那里等待时机。听到轰轰隆隆的罐车响和工人师傅的吹哨声显然是提醒大家罐车来了,马上撤离。而咣铛咣铛的几声响是翻罐倒渣的声音。就在成吨的煤矸石顺山滚下的一瞬间,躲在半山腰两侧的捡煤老手们拿着萝筐当盾牌,左躲右闪着大渣块,三步并成两步走,立即向滾滚而下的煤矸石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几步上去见着坷垃拾坷垃,碰见柴火筐里塞。有的看到大块的坷垃顺山而下时,便和滾落的煤矸石一块翻滾着追到山下。有的看到大块的木头不停的滾落时几个人同时向前,你争我抢,最后还是个头大力气大又霸道的自然会是得主。怪里怪气的喊叫声、你争我抢的叫骂声、喊爹叫娘的疼痛声不绝于耳。说句心里话,此时的矸石山看不到尊老爱幼,听不到你谨我让,觉不出团结友爱,感不到朋友情深,真是“山坡窑场,无理可讲”。那场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险像环生,心惊肉跳。只有那些年龄偏大跑不动、胆又小的才去矸石山上部捡煤面。胆大的马快的霸道的往往几罐煤矸石倒下来就捡得坷垃柴火两半筐,直到捡满萝头才下山换筐。
我和姐姐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仔细观察,多少看出了一些门道,也发现了能捡到坷垃柴火的一些窍门。为了也能捡到坷垃柴火,看来只能是咬着牙关硬着头皮鼓着勇气跟着下不害怕了。我俩各自掂着一只萝头爬到矸石山两侧蹲坑守候,就是首先占据有利地形,离的太近有危险,离的远了赶不上趟;只要听到山上罐车响工人哨子吹,就是罐车已到,准备冲刺;听到咣铛咣铛几声响,就是翻罐倒渣的声音,几十号人马立马掂着萝头发起冲锋;到达准确位置后,要瞄准目标,眼明手快,象转桌上夹菜一样看得准抓的稳,坷垃柴火抓住就往筐里塞。这时才体会到“先下手为强”的优势。几个回合下来,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总算收获了两半筐坷垃柴火。捡一罐煤矸石的过程从发起冲锋到捡煤结束最多在20分钟左右。手脚快有经验的老手往往一个多小时就满载而回了,我们姐倆苦战了两三个小时才把萝筐捡满。二上矸石山不仅捡回了150多斤坷垃柴火,也捡回了鼓着勇气再上矸石山的勇气和信心。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姐姐每逢星期天总是拉着排车带着萝筐去矸石山捡煤,因为周日不上学,不用起早贪黑。更主要的是危险性小,安全系数高。但毕竟周日人多,几罐矸石倒下去,上百人哄抢,往往人多肉少吃不饱,只能多捡点煤面回家脱煤膏冬天备用。但要想捡到坷垃柴火还是夜间来得快。所以我俩除了周日以捡煤面为主外,每个月都会有几次在凌晨上山捡坷垃拾柴火。我们家自从姐弟俩上了矸石山,再没有去捡过秸秆树叶,家里的柴火垛消矢了,而新建的煤仓里坷垃柴火长年不断。我无法预测究竟有多少人上过矸石山捡煤?矸石山上又发生过多少伤亡事故也无从考证。但我在矸石山捡煤的几年间里亲自体验到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伤筋动骨是亲眼所见,为上矸石山捡煤缺胳膊少腿丢掉性命的也时有所闻。虽然有人调侃卖俏“不伤勤谨不伤懒,就怕不长眼”,但只要上过矸石山捡煤的人都知道就是浑身长眼也防不胜防啊。尽管如此,每当看到煤仓里堆放着自己亲手捡来的坷垃柴火,想着父母亲常说的“起早贪黑就来财,勤谨带动人人爱”的教诲,再想想自己的付出让全家人告别了烧火做饭的柴火垛,总是感觉很有成就感,再上矸石山。多年来只要看到矸石山,捡煤的人群总是不分昼夜,你来我往,络绎不绝。
如今的矸石山早已时过境迁,面目全非。大部分已经换土绿化,有的已改建成了矿山公园。仅有的几座煤矿也早不见矸石山当年的热闹情景,但我所经历的矸石山的故事却让人难以忘怀。
制作:都市头条编辑刘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