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痛悼念郭业大先生
心契何嗟一面悭,早从谈吐晓前缘。
笔锋时泛龙泉气,书印长钤汉景天。
望里家山难遣梦,案头文字待编年。
星光照处茶炉冷,东阁留题墨尚研。
郭业大先生,网名梦欣,自号品艺斋、品艺茶炉、汉景天、星光老人。1948年出生于广东潮阳。华南师院历史系本科学历,曾执教于潮阳一中。后辞职自谋职业,漂泊于深圳、广州及佛山,移居居旧金山。2023年中国时间12月30日上午7时25分,郭业大老师于亚利桑那州图桑TMC安宁中心平静离去,魂归天国、与主同在。郭业大先生岭南著名的诗人,诗评家,一生著述颇丰。他主张诗写真情、诗写当代、诗写性灵,拒绝颂圣,拒绝擦粉,拒绝平庸,不添文化垃圾。这里刊发先生诗评一篇,以志纪念。——廖国华(湖北)

点评当代好诗系列之十四
梦欣
刘熙载在《艺概》一书中说过这样的话:“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这是说,用寻常浅显的词句容易,而用奇妙惊人的词句则感到棘手,这是写诗的起步阶段;到了用奇妙惊人的词句容易,而用寻常浅显的词句则颇费心机,这才是写诗高超的境界。香山,指的是白居易。用常得奇,指白居易的许多诗,不用典故,不事藻绘,语言浅白平实而又意蕴精深,情韵动人,堪称“用常得奇”的佳作。
湖北荆州诗人廖国华(斋名无妄,号龙洲道人),也善于创作一些“用常得奇”的作品。尽管他有许多诸如“一提腐败入他娘”及“我是骚园流浪者,氓情匪气总留痕”的作品赢得了“匪体”、“诗魔”的称号,但其实他更善于写小题材、贴近生活、平淡而有味的诗。像《建猪栏口号》、《推磨边磨边哼》、《题陈婆煮腊八粥》这些直接从日常生活中捡取一个场景而写成的作品,就有“用常得奇”的特色。其无妄斋丙申诗作中有一首《山居谷雨》,余也十分喜欢,我们不妨就拿这首《山居谷雨》来做点评析,说说到底好在哪里。
先看其诗:
鸣鸠呼我启晴窗,满目红绡换绿幢。
吹面萍风寒已尽,入盘笋片味无双。
太闲时日因书累,到老身心对酒降。
取得溪头春末水,待看蝌蚪戏荷缸。
前人的《山居》诗,王建的“闭门留野鹿,分食养山鸡”、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司空图的“四望交亲兵乱后,一川风物笛声中”、陆希声的“满川风物供高枕,四合云山借画屏”等等,都是用白描之笔描绘眼前的景物,而作者的情感,也就隐藏于这景物之中。廖国华此诗,用“吹面萍风寒已尽,入盘笋片味无双”这两组意象来刻画“谷雨”时节特有的景物,也可谓精准而见特色。盖“满目红绡换绿幢”也可以是谷雨时节的景物,但却不是独一的,因为春分前后,“红绡换绿幢”的景象就开始频频出现,因此还不是谷雨时节方有的。而笋片的上桌、萍风的不再有寒意,便是清明后方逐渐出现的(古人有“清明断雪、谷雨断霜”之语)。当然,笋片也并非谷雨时节方有,夏天、冬天都会有,但要说鲜美好吃,“味无双”,那一定是春雨过后长出来的春笋。所以,颌联把握住谷雨时节的重要物象,是写实之笔。读者尽可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协助作者把谷雨时节“山居”的场景鲜活地浮现出来。
写山居生活,当然不能把“人”撇开。所以颈联便从景物转到“人”的身上。本来,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桑麻又插秧,谷雨时节该是农忙时候,为什么说是“太闲”呢?原来是“老”了。当然如果深究的话,一定有其他原因。这原因,当代人都知道(如今许多农田都改种楼房了,种田的人不多了)。但作者的诗中没有任何披露,既然文本没有可据以分析的字眼,我们也就不必去多费心思。这两句,初读时,你会以为作者在抱怨自己。其实,仔细寻味,你会发现,作者原来是得了便宜而卖乖,正话反说。“因书累”,其实是夸耀自己有脱俗的品味。至于“对酒降”,那便是老杜“国破山河在”的笔法了。山河在,那是说其他东西比如房屋、家人等等都没有了。对酒降,那是说,酒可以让自己有所收敛,而对其他的东西,比如恶人、坏事、腐败、伤害百姓的事体,是不会屈服的,是不会轻饶的,是不会轻易收声的。这一点,从雷氏案、贾氏案、于孝子案,作者无不逐一拍案而起,扯大嗓门发声呼唤正义和公道的表现,可以佐证。

实际上,诗人的人生观,诗人的生活品味,诗人的处世原则,诗人的高尚胸襟,在这一联中有较多的体现。高手的诗,通常都善于把好东东藏起来。你不能只看他说什么,而应该琢磨他想表露但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是什么。好诗都留有空白,等待高明的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把空白的地方填补出来。
尾联是作者的妙笔,信手拈来,正有奇趣。溪头呼应“山居”,春末水呼应“谷雨”,这一句首先是紧紧扣住题目,其次是为引出“看蝌蚪戏荷缸”这一悠闲情景做足铺垫的功夫。
推荐可读理由:袁枚曾经引用隐者“蒲柳愚”的话说:“诗生于心,而成于手;然以心运手则可,以手代心则不可。今之描诗者,东拉西扯,左支右吾,都从故纸堆来,不从性情流出,是以手代心也。”是以判别一首诗的好坏、高下,有一个诀窍是看诗之成章到底是“以心运手”还是“以手代心”。“以心运手”者,诗句常出于有意无意之间,“以手代心”者,诗句常留牵扯拼凑痕迹。细读廖国华这首《山居谷雨》,从“鸣鸠呼我启晴窗”开始,诗句一路自“闲逸自得”的性情流出,先是描述谷雨时节的景物,接着抒发个人的情志,最后用一个取水的细节,将镜头定格于端详“蝌蚪戏荷缸”的画面上。试想想,这多少有点“鸡虫得失”之意味吧,这么微小的东西,能让你倾注一腔热情,其心绪之平静、安舒,悟之可知。而这种惬意美好的情怀,正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蝌蚪戏荷缸”或许只是一种借喻,而作者之“待看”便含有极深的言外之意。没有人阻止你这么理解,但照我的判断,作者只是用于表达一种闲逸的心境而已。不一定非要有什么微言大义。硬要强加一种微言大义而拔高作品的境界,那是“六经注我”的流弊,我从不赞成,您呢?

梦欣老师,您一路走好……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