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跪在地的人也有影子》

二品

       所以，古代皇帝上朝，下面一跪一大片畜生。皇帝呢，作为畜生头子非常受用这宏大场面，但意识不到自己是大畜生。

       跪着的人紧摁着自己的影子，像摁着自己的灵魂。荣幸啊，跪着的人也不是尊严一无所有，有影子啊。看不出影子是在跪着，这太大不敬了。自己都跪了，影子不跪咋能行呢？

       紧紧摁住。摁住这小畜生。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特荣光的工作。跪着，并让自己影响到的事物都跪下来，或匍匐在地，或紧紧收缩。

       跪是工作，让更卑微的下跪更是工作。

      最后的结果是:跪是尊严，不跪就失去了尊严。

       想到了吵架的妇女，一方头向前拱，嚷嚷着:给你打，给你打。好像很享受被虐的乐趣。另一方偏不虐她。

       又由此想到想做奴才而不得的时代。

       这样一想，能够跪着，能够摁着自己的影子跪着应该是天降洪福了。没日没夜是天降洪福了。过劳死是天降洪福了。毕竟很多人连过劳的机会也没有，更别提享受过劳死的殊荣了。过劳死说明你有能力，能承载大任，才派给你那么多活嘛。

       有时，你想到你是人，但看看自己浑身是毛，耳朵长长，正在推磨。你摁住自己的影子，摁也摁不住，影子在走，你也在走。影子落在磨盘上，你摁住的只是自己的伤痛。

        还回到李威这首诗的意境中去。从读评跑题的道路上再跑回去。

       奴才摁住了自己的影子，影子牢牢地被摁住了，好像成了奴才跪稳的基石。维护这基石，让基石和自己浑然一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说李威这诗说了什么，但只要某些人看了这诗，把摁向自己影子的手松一松，那么李威这诗就算没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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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自横渡品诗：

        影子的存在说明了黑暗还未取得最后的彻底的胜利。说明还有光明在黑暗的围剿中顽强抵抗薪火相传。因此，我认为“俯跪在地的人也有影子”的影子，是他们尚未泯灭的良知或者仅剩的一点尊严。但正因为跪伏得太久，在跪伏的历史中寻找出现实的自豪来，他们本能的认为影子有损于他们引以为豪的赤胆忠心。是的，他们的身体足够庞大，他们相信有能力摁住影子甚至铲除之。因此，与其说他们要摁住影子不如说他们要掐灭灯火。

      他们努力匍匐，贴地，直至成为泥土，如此他们就不用“怕自己的影子/像个人一样站起来”对他们说:很多年前，你们已经站起来了。你们是直立行走的人，你们的骨头去了哪里？！

      他们全力以赴，死心塌地，自我毁灭，无怨无悔。

       作者通过影子阐述了哪怕最黑暗的环境当中，我们也应该看到并非所有的眼睛已经退化。只是可惜没有退化的眼睛竟然被用来寻找尚未跪下来的自己和别人的影子而使自己和别人的影子跪得更踏实，更彻底——从俯跪中寻出美来。尽管怒其不争，然作者仍给影子予同情、寄影子以厚望，但对以俯跪为荣者来说终究是徒劳。呜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俯跪在地的人的尊严不可能从俯跪中获得！

        这不是跪天跪地跪祖宗的跪，而是人效忠人的跪。明明是人效忠人，怎么跪姿，却整得像畜生对畜生？

       俯跪着的人身下也有影子，仿佛被身体摁在地面。这只是一个物理景象，触动我的不是为了写诗而调动的想象——我一直不赞同很多精确的比喻和象征来自想象这一说法，我认为是长久内在经验的积淀与发酵。积淀与发酵到临界，一些物相的触动，就让这新的经验与感触破茧而出。

       我想，即便一个以俯跪为荣的人，他内在也有不愿意跪下的某些部分吧？那影子，不就像他不愿意跪下的那部分自己吗？

        每个人内心深处是知善恶有尊严的，但多年的体制化生活已经让他成为一个沾沾自喜的“跪族”，但他内在知善恶有尊严的那一部分还在，终生都想像个人一样站立起来。

       不能让他——影子，站立起来！

        人俯跪，根本上是出于畏惧，正如《圣经》说：一生因怕死而为奴仆。但人会在俯跪的一生中，将这一原本出于畏惧的行为，在内心转化为其他：诸如美德，在皇上、上司面前俯跪，犹如跪父母，由孝而忠，这是美德；诸如荣耀，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在这里俯跪啊；诸如这是我发自本心的渴望，内心斯德哥尔摩情结泛滥的人，得到皇上和上司的一点点恩惠，或得到一点点稍微温和一些的残暴，就发自内心感恩戴德，于是说，我要感恩，我是发自内心想给他跪下啊……

       还有很多诸如，唯独要想遮蔽的，就是自己的无能。

       人不能正视自己的无能，不能正视自己因怕死而为奴仆这一事实。

       自己内心深处想要像个人一样站起来的愿望，不啻是在向自己提醒自己无能这一事实——我想站起来，但我不敢啊！人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

       因此要把这个冲动狠狠摁在地面。

       因此众人之中如果有人敢于不俯跪，敢于像个人一样站起来，这个人就代表了大多数人潜在的渴望，但众人会围攻他——狠狠把他摁在地面。这个人就是众人内在渴望的显现，不啻是在提醒每个众人：我其实也想这样站起来，但我不敢啊。逼着人承认自己的无能，是残忍的。

        可见，在权势面前驯顺的众人，一旦见到敢于维护人之尊严的人，会群起而围攻之，不是为了想向强权献媚，求得点什么，而是不能容忍有人不像自己这般懦弱和卑微。

        那敢于站起来活得像个人的人，就是众人的想要站起来的影子，只能得到被众人狠狠摁在地面的命运。

       至于我为什么写：数十年如一日干好这分本职，为什么说是本职？神青赶评得好啊：“跪是工作，让更卑微的下跪更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