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友是处相留”
——朱敦儒的朋友圈
作者:朱绍平 朗诵:桃子
近日,北京保利拍卖2023秋拍启幕,其中涵盖了宋代著名词人朱敦儒写给朋友的真迹《与益谦郎中札》。宋代墨迹流传至今已稀如星汉,遂为世人所珍视。
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号岩壑,又称岩壑老人、洛川先生。他青年时为“洛阳八俊”之一,以洒脱旷达的词风独步天下,晚年定居嘉兴,以达观的闲情逸致为时人所钦慕。因身处特殊的历史时期,他以独具魅力的文才词章和自尊自信的人格品性,为世人所赞誉。风云际会,其朋友圈,可谓胜友如云,正可以拿出来说说一二。
患难知遇:与李光相砥砺
据《宋史・朱敦儒传》载:“会右谏议大夫汪勃劾敦儒专立异论,与李光交通。”这个李光一定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物。我这里要讲的,朱敦儒的第一位好友便是李光。
李光(1078-1159),越州上虞(今浙江上虞)人,南宋四大名臣之一,文学家、词人。他是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的进士,累官至参知政事,因面斥秦桧“怀奸误国”,出知绍兴府。绍兴十一年(1141年),秦桧亲信万俟卨批责李光阴怀怨恨,被贬至琼州(今海南岛)安置。秦桧死,复左朝奉大夫。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行至江州去世,年82岁。宋孝宗即位后,赠资政殿学士,赐谥庄简。
在古代,是否好友,是否朋友圈中人,诗词唱和是一个重要明证。绍兴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149年,朱敦儒作《念奴娇・梅词》:
见梅惊笑,问经年何处,收香藏白。似语如愁,却问我何苦红尘久客。观里栽挑,仙家种杏,到处成疏隔。千林无伴,淡然独傲霜雪。 且与管领春回,孤标争肯接,雄蜂雌蝶。岂是无情,知受了多少凄凉风月。寄陇程遥,和羹心在,忍使芳尘歇。东风寂寞,可怜谁为攀折。
李光得悉朱敦儒词后,便作梅词唱和,题目中写道《念奴娇(符昌研写寄朱胡梅词,酬唱语皆不凡,因次其韵)》 :
榕林叶暗,见一枝独放,霜华争白。写我精神惟赖有,潇洒西湖词客。玉骨清羸,冰容冷落,似恨关山隔。蛮烟侵妒,未应减动肌雪。 幽梦时绕芳枝,夜寒谁见我,身为蝴蝶。抱蕊窥丛惊睡觉,窗影横斜和月。谢馆池边,松风亭下,忍使香消歇。多情饶恨,算应天解磨折。(松风亭见东坡梅诗)
李光比朱敦儒大3岁,两人却在1159年同年去世,其时李光82岁,朱敦儒79岁。从时间上看出,李光收到朱敦儒的梅词时,应该就是其被贬海南之时。按当年的交通条件,海南地处天涯海角,远隔千山万水,如果不是特别要好的真挚好友,朱敦儒的咏梅词怎能到达李光的手里?或许李光读过多首朱敦儒写西湖的词,在上面的词中,李光送给朱敦儒“潇洒西湖词客”之雅称,这也是朱敦儒与李光关系非常寻常的一个明证。
海南海口建有“五公”祠,被称为“海南第一楼”,专为纪念被贬到海南的五位官员而建,他们分别是李德裕、李纲、李光、赵鼎、胡铨。李光在海南岛住的时间很长,一共住了十来年,直到1156年秦桧死后才返回大陆,那时李光已经快80岁了。他的案子曾牵连五十余家,其中就有“五公”之一的赵鼎一家。朱敦儒也是因为李光的案子而被殃及,理由之一便是“与李光交通”,因此被罢官。
李光是一位极具人文情怀的官员,因为待在海南的时间较长,既来之则安之,他索性沉下心来,在岛上办教育、搞建设,下村寨、访民情,品尝海鲜、寄情山水,以至于后来竟有些留连忘返了。
李光甚至并不盼望自己被赦回家,而是浪漫地幻想如何在琼州海峡之间,能架起一座长桥,把海南岛与大陆连接起来,来往方便,如果真的实现,那会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红颜知己:与李清照相唱和
朱敦儒朋友圈的第二个好友,便是被胡适称为“中国文学史一个最有天才的女子”、著名女词人李清照(1084-1155)了。翻看朱敦儒《樵歌》三卷,其中就有一首《鹊仙桥・和李易安<金鱼池莲>》:
白鸥欲下,金鱼不去,圆叶低开蕙帐。轻风冷露夜深时,独自个、凌波直上。 幽兰共晚,明珰难寄,尘世教谁将傍。会寻织女趁灵槎,泛旧路、银河万丈。
这是一首和作。李清照集并无原作,当已佚失。李清照在北宋亡后南渡,曾于绍兴二年辗转寓居临安。朱敦儒于绍兴三年入仕临安,这首和作,大致写于临安任内。
朱敦儒比李清照大3岁。无巧不成书,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1081-1029),也是生于1081年,恰与朱敦儒同年。赵明诚48岁去世时,李清照才45岁。
李清照原作中提到的“金鱼池”,位于嘉禾,即今天的嘉兴。嘉兴为我国最早的金鱼养殖培育地,据《光绪嘉兴府志》记载:“金鱼池,普济院在慈恩寺之西南,原名金鱼寺,以刺史丁延赞得金鱼于池,而池在寺之前,后为放生池,上有月波楼。”
朱敦儒曾数度寓居嘉兴,辞官后也归隐于此。虽无李清照到过嘉禾的记载,但这并不妨碍李清照以嘉兴的“金鱼池”命题赋词作诗。
李清照写“金鱼”,朱敦儒写“白鸥”,和词开篇便是“白鸥欲下,金鱼不去,圆叶低开惠帐”。一个“欲下”,一个“不去”,这是不是写得很隐晦,很意味深长。再往下看:“轻风冷露夜深时,独自个、凌波直上。”前面写“欲下”,在夜深露重时,独往独来,“凌波直上”。这是上阙的词。
词的下阙:“幽兰共晚,明珰难寄,尘世教谁将傍。”“幽兰共晚”,我理解有两层意思。一是“幽兰”指古琴曲名,白居易有《听幽兰》:“琴中古音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这是听觉层面上说的。二是深夜幽雅的兰花,这是从视觉层面上说的。在古代,幽兰一般形容女子的淡泊高雅、贤德高洁,这里可以是朱敦儒自喻,也可能是赞美李清照的高尚人品与不俗才情。
“明珰难寄”,明珰,指用珠玉制成的玉饰。曹植《洛神赋》云:“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这几句感叹世上无人理解,人间知音难觅,这真如唐代诗人姚合的诗所写道的:“殷勤故山路,谁与我同归。”
最后两句:“会寻织女趁灵槎,泛旧路、银河万丈。”灵槎,指通向银河的船筏。尘世没有知音,只有到天上循着原来熟悉的旧路,去与天上银河边的仙女为伴了。
这首《和李易安金鱼池莲》,曲折隐晦,情感真挚。一方面,表现出朱敦儒对时局的失望不满,“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另一方面,又希望与知音携手归隐,去追求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大音希声,话外有话,可谓是朱敦儒《樵歌》词集中一首难得的唱和之词。
为什么李清照写的《金鱼池莲》词,既没有出现在李清照的词集里,也没有流传保存下来?据我的理解,李清照开明而又传统,外向而又婉约,既崇尚纯真浪漫的爱情,又为传统礼仪所不容。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思想影响,或许《金鱼池莲》写得过于开放直白、温婉大胆,后人在选择与保留李清照的词时,为了树立李清照的正面形象而删去不存了。
好在有朱敦儒的和词在,怀有好奇的有心人,不妨展开想像的翅膀,作更多有意思的探寻,或许那一天,真会有新的钩沉索隐,那将会是一则美好而奇妙的词坛佳话矣!
得意门生:与陆游为忘年交
对陆游而言,朱敦儒是他一生中极为少见的胜友。
陆游(1125-1210)比朱敦儒小四十多岁,在朱敦儒隐居嘉兴期间,陆游曾与朋友一起,专程去嘉兴南湖拜访过朱敦儒一次。
根据陆游的记述,他们相见的场景还特别有诗情画意。在陆游的《澄怀录》中,他这样写道:“闻笛声自烟波间起,问行者,曰:此先生吹笛声也。顷之,棹小舟而至,则与俱归。”薄薄的烟雾,在波光荡漾的湖面上袅袅升起,婉转的笛声从烟水迷离之间,悠悠地从远处传来,令人心旷神驰。
陆游禁不住问身边走过的行人:“这是谁在吹笛子呀?”路人笑着回答:“那就是岩壑先生在吹笛子呀!”
不一会儿,一位宽袍大袖、道骨仙风的长者,乘一叶扁舟,穿过渺渺烟波,翩然而至眼前,仿佛是天上的仙翁降临人间,然后,岩壑老人携大家一同乘小舟前往他的住地。上岸进屋,陆游环顾屋内四周,只见墙上壁间,琴、筑、阮咸等乐器尽有,檐下墙角,还有走动的动物与稀见的珍禽。置身其中,犹如置身于山野仙境。
拜会朱敦儒的这一年,也就是绍兴二十年(1150),这一年陆游才26岁。在陆游的眼中,古稀之年的岩壑老人,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偶像人物。所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给陆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为以后他们的交往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翻读陆游诗词,其中不少作品,都透露着“樵歌体”的遗韵情致。陆游的咏梅词,延续的就是朱敦儒的梅花风骨。
下面,我们不妨对两人的咏梅词作一比较。先看朱敦儒的《卜算子・古涧一枝梅》:
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 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不写家梅、园梅,专写野梅、古梅,暗合了朱敦儒自身孤傲的品性,借梅言志,因梅寄情,从容淡泊,高洁不群。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月来寻我”,大有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之浩然之气。
再看一下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古涧,断桥,野生的梅花,都生长在僻静幽静之处,独自开放,孤标高洁,自由自在,不与世俗同流。区别仅在于,为师者,宛如一位隐居深山老林的高士道人;为生者,却似一个不肯折腰与人争宠邀媚的真人君子。
陆游《书愤》中的名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与朱敦儒《金陵城上西楼》中的“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无论从收复中原的爱国情怀,还是遣词造句的意境、气象,它们的想通之处,应该也是显而易见的。
对偶像的怀念沉淀,总会在人生途中的某个时间坐标点上,得以充分地展示与升华。
有一次,陆游在朋友的达观堂上,无意间看见朱敦儒的旧作,他触景生情,睹物怀师,感慨不已,情不自禁地写下了当时的切身感受,这就是《题吴参议达观堂,堂榜盖朱希真所作也,仆少亦辱知于朱公,故感慨云》:“中原遗老洛川公,鬓须白尽双颊红。挥毫为君作斋榜,想见眼中余子空。余子碌碌何足数,独付庄周贾生语。看君践履四十年,始知此公不轻许。公今度世为飞仙,开卷使我神凛然。清时台省要才杰,诸公谁致洛川客?”
从诗中可以看出,陆游写这首诗时,洛川先生应该已经离开人世多年。但是,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游对老师的怀念也就越加深沉、越加厚重。人生一世,真正的知己朋友,无非三五而已。有时,或许只要一二,此心亦足矣!
儿女亲家:为宗泽公送子上门
朱敦儒的朋友圈,还绕不过抗金名将宗泽。
宗泽(1060-1128),字汝霖,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两宋之交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民族英雄。据上海图书馆多种《泮塘朱氏宗谱》记载,朱敦儒与宗泽乃亲家之交,即朱敦儒之子朱昉,娶宗泽之女为妻,由此占籍义乌。
在同治己巳(1869)年所修《泮塘朱氏宗谱》中,有朱敦儒孙子朱宗儒首次修谱时作的序:“父廷光先生,以荫补累官至中奉大夫,因外祖父东京留守宗汝霖公,与宅一櫐田一顷,遂居义乌至今。”
朱宗儒乃朱昉第四子,“登乾道进士,策对称旨,赐名宗儒”,仕至吉安太守。朱敦儒以前所修宗谱,因南渡散失无载。朱宗儒发起重修宗谱,由其祖父朱敦儒开始,修谱至今,绵延不绝。最近一次修谱,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朱悦进先生与我一样,都是从这次重修之《泮塘朱氏宗谱》中,才获知我们乃是朱敦儒之后裔。
朱敦儒的朋友圈,仅举以上四人为例。其实,在朱敦儒的一生中,所结交的朋友,不仅数量众多、分布广泛,而且友好善良、各有风致。从朱敦儒的《樵歌》中可以发现,朱敦儒的朋友圈中,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既有青年时“佳人挽袖乞新词”的众多青年女粉丝,也有老年时代“邻家相唤”的“沈家姊妹”和“乡老”。
正如朱敦儒《雨中花·岭南作》词中所写的一样:“对葱葱佳气,赤县神州。好景何曾虚过,胜友是处相留。”
(2023年12月12日定稿于湖上书蔬鱼堂)

朱绍平个人简介
朱绍平,字苏庄 ,号彘斋 ,别署书蔬鱼堂主人,哲学硕士。籍贯义乌,客居上海六年,现长居杭州。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忝列公务员。平时爱购书,读闲书,喜好书画、摄影、旅游;对民国珂罗版画册和老照片、清末民初明信片和幻灯片好收藏、喜研究;偶有闲适,也客为烟波一钓徒。出版校注《庞虚斋藏画集胜》( 上海远东出版社2009年版)。《韫辉斋藏唐宋以来名画集》(本人收藏珂罗版藏品 ,由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年出版,本人写专文介绍)。文创著名杂志《湖上》编委。曾为《高教战线》《浙江日报》《杭州日报》《湖上》《收藏》《助飞梦想》《我的开卷》《我的中学时代》《中国旧书店》《书香盈室》《散文十二家》《书话十二家》等报刊专集撰稿。书法作品被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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