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唱着去唱着回
——张家界大峰林交响音诗之二十八
罗长江
溪里洗衣的女人
我每天溯溪而上,去王家峪口取水质特好的山泉水。
溪从王家峪流过来,当地人叫它王家峪溪。
我所居住的小区,以及附近的原住民,即便家中有自来水、洗衣机,主妇们仍然一年四季将背篓装了衣物,下到溪里揉搓着时光,揉搓着倒映溪中的砂岩峰林的倒影,云彩的倒影,老妪少妇之不同年龄段的肖像的倒影。即便是冬天,仍然往溪里跑,手指冻得像一根根胡萝卜,未必就不晓得冷?暮春的一天,妻起了个大早,开窗的时候,见到有人背着一大篓洗好的衣物打转身了,难不成天还没亮就去了溪里?我跟妻一同琢磨着,下溪洗衣除了习惯使然,也许是集体无意识的,对一种生活方式的珍惜和坚守呢。
众多女子扎堆,俨然一群穿红着绿的鸟雀,叽叽喳喳着家长里短,逸闻趣事。枯水季节,不方便扎堆了,遂各择一处,三三两两散落于野茅杂枝间的一脉细流,各自揉搓着一份或浓或淡的心情。扎堆也好,独处也好,皆可入画,皆是融入后现代的原风景!
木材加工厂
去峪口取水,先要穿过原住民邓尊权开办的木材加工厂。
木材加工厂的特色项目是承接民族风格的仿古建筑,常年堆放着从各地拖回来的树木,多是杉、梓、栗之类。锯成几截的原木以及散落在地的木屑、木渣、刨花之类,连我这个嗅觉迟钝的人,也能嗅到扑鼻而来的,纯天然的,特别好闻的清香。遂心思飞远,自然而然怀想起森林里沁发的树脂气息来了……
加工厂有一哑巴妇人,是老板的姨姐,小时候看戏,木板走廊坍塌受伤后,乡间医生开错了药造成失聪的。一头黑狗,三下两下就长大了,看家护院了,见我路过,狺狺有声,喊一声“小黑”,便低下头去,显然听出了我半套近乎半是责备的意思:天天见面的老熟人,未必还认不出来?
木渣经雨水沤成的腐土,通风透气,特别适合培植花草。妻不时取了回家,仿佛旧时的人捡到一坛金元宝,兴冲冲的样子。
牵牛花
木材加工厂西侧的空地,夏天的日子爬满了牵牛花,乳白色的,靛蓝色的,绀紫色的,粉黄色的,胭脂色的,吹着一只只小喇叭。绵长的触须是数据线,只需往时空的插孔轻轻一插,便可收到QQ音乐晒出的最新歌单。
歌唱宁静,也歌唱喧哗与骚动。歌唱单纯,也歌唱丰富与斑斓。
歌唱大地,歌唱天空,歌唱砂岩大峰林风光。
野地素描
穿过木材加工厂,便是野地了。
野地长有大片大片的芭茅丛。野地原本是村民种庄稼的田地,多年荒芜,芭茅、灌木丛便毫不客气地占山为王了。其间夹杂有枇杷树、桔子树和菜地。枇杷压得枝条低过人头了,好像也很少有人摘食。桔林的桔子如同一盏盏彩灯,灿红灿黄的,映亮了一个冬天,映亮了“残雪压枝犹有桔”的古诗意境。妻的生日正好是盛夏酷暑,该开的花早已开过了,这里偏偏有一种草本的无名野花,洁白洁白的开着。我从野地采一大把回家,插入玻璃瓶中,满屋子溢开山野的清芬,赚得妻满心高兴。
多数时候,溪水在约定俗成的河床低处流淌,腾出大片砂砾来生长芭茅芦苇、灌木和杂花野草。水量大些的地方,溪水是嘹亮型的哗哗之声;水量小些的地方,溪水是低调型的咕咕淙淙之声。这些芭茅芦苇、灌木和野草,撵着日子疯长,不经意间便长成一种规模和阵势了。不知道负责河道卫生的毛师傅,为什么非要将它们伐倒?所幸的是,你费尽力气砍倒伐倒,不用多长时间,又是一番苍苍郁郁了。见识了这里的芭茅芦苇等野生植物,你才知道什么叫生命力旺盛!
溪岸对面,就是我在《远去的虎啸》中写到的“猫儿梇”,曾经长满了一种俗称“猴巴掌”的古树,露出来水桶粗的树根,成为老虎藏身之地。当地人把老虎喊作“大猫”和“猫儿”,便把这地方唤作“猫儿梇”。集体化时候毁林造田,挖出来好大一块的阴沉木……曾经的蛮荒啊。
穿行野地,自然而然将脚步放缓了,送流水,听鸟雀,与百丈峡、王家峪方向的砂岩峰林风光“相看两不厌”,品酩荒野的吟唱……美国作家西格德·F·奥尔森认为,这种荒野的吟唱,就像从悠久岁月中传来的回音。荒野之于人类而言,是一种现代生活高度压力的矫正法,一种重获平衡和安宁,重获心灵健康的方式。聆听荒野,应该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必需。
野地是鸟雀的世界。有留鸟,有候鸟,想飞就飞,想唱就唱,千啼百啭的自然主义鸟鸣,无意中生成了集体主义鸟鸣。我注意到,去年新来了一群俗称“三啄娘”的鸟,尾巴长长长长的。童谣唱:“三啄娘,尾巴长,挑担水,嫁姑娘。”前些年住在市区的时候,去屋后的回龙观公园,一路上就会遇到这种鸟扑楞楞飞来飞去。眼前的这一群,会不会是从市区那一片林子迁徙过来的呢?
野蜂飞舞的正午
野蜂飞舞的正午……
蜂箱前,野蜂们在一孔小门忙进忙出。
野蜂们振动翅膀的细响,发出金属般的光芒。
阳光振动翅膀随之飞舞,发出金属般的细响。
阳光轻轻射出一支支甜蜜之针,醉了小憩花丛的午间风,醉了携手春秋的仲夏天。
落叶之舞
野地的边缘处,长有一株乌桕,俗称“木子树”,一丛银杏,俗称“白果树”。乌桕有上百年了,银杏不过十来年光景。
一年中,乌桕、银杏最灿烂的季节在深秋。秋风飒飒。乌桕籽熟了,爆开的籽儿像黑皮孩童露出的一口白牙;树叶由青绿变成殷红,如猎猎燃烧的火炬,如哗哗作响的旗帜。银杏树的果仁也熟了,微辛微涩,可以入药;树叶由青绿变成嫩黄,华美如夕阳下的新娘。
接下来,一并翩翩然做落叶之舞。
乌桕的风格是热烈。自乌桕树飘落的一片片叶子如一朵朵火苗,落到地上,将尘土点燃了;落到水里,将浪花点燃了;落到伸向溪里的石阶上,将脚印点燃了;落到鸟雀的身边,将啁啾点燃了……
银杏的风格是华美。我曾经写到过银杏的落叶之舞:那会儿,叶子黄了,阳光在天空飞翔,满树的叶子在金风中飞翔。阳光和金风,忽喇喇点燃满地落叶铺成的灿烂,点燃满地落叶铺成的扇形图纹,点燃喧哗与骚动,欢笑与哭泣,幸福与痛苦,沉郁与轻盈,幻美与救赎,热切与娴静,关切与疏离,清醒与迷惘。甚或有如家中黄狗的舌头,湿湿的热热的,舔你的腿,你的手,你的脸庞……
最好看的霜
落霜了。
草尖,菜叶,像是落了薄薄一层雪。使人想起想起略施粉黛的芳华女子,嘴中呵着热气,身前身后似有杨花柳絮轻轻飘飏。
空气清冷而清鲜。浅水的池沼,结冰了啊!
地面冒着似有还无的水雾。太阳探头探脸爬上山顶,一任阳光呵着双手,揉搓冻得通红的脸,蹑手蹑脚,一步一步走近,不忍过早惊扰这个纯美的、染霜的清晨,这最好看的霜……
菜地里的老年夫妇
山泉王水厂对面的小湾,是一畦畦菜地。
一对老年夫妇,常年在菜地里侍弄与拾掇。松土,育苗,施肥,浇水,拔草,捉虫,给瓜豆搭架……让人容易想起米勒画中勾着腰身的拾穗者。那份尽心尽力的专注和投入,就跟悉心照料自家孩子一样,钉钮扣啦,洗澡澡啦,喂牛奶啦,边摇睡床边哼摇篮曲啦,牵手横过马路啦,等等。两位老人将这样一桩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活计,演绎得波澜不惊又行云流水。
然后,将拔出来的小白菜、青葱、韭菜、芹菜、菠菜、冬苋菜之类,抱往溪里清洗。两人洗得很从容,很慢条斯理,边洗边去掉烂叶败枝之类的芜杂,像是捉着孩童的脏兮兮的小手,一点一点清洗着污垢。然后,水淋淋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青翠欲滴。二天一早,老年夫妇的劳动成果就会在菜市场的地摊闪亮登场了。
我每次取水路过,见到溪对岸小湾,日头在悄悄移动着老年夫妇的身影,就有一种往来耕作、大地静好的熨贴感,温泉般漫过心域。
崖畔映山红
这里的人,习惯将杜鹃花唤作映山红。
春天里,石英砂岩崖畔的映山红,委实是王家峪口一景。它们大朵大朵的开,争先恐后的开,开成了有的人眼中的工笔,有的人眼中的水墨。它们此起彼伏的开,山呼水应的开,开成了印象派油画,抑或立体感很强的套色木刻。开得痛快,开得热烈,开得持久,开成了一种现象,一种气场,一种意境。
石英砂岩呈暗褐,开在石英砂岩的花朵呈粉红色、胭脂红色,使你想起按在墙壁上的一个个图钉,锃亮锃亮;像是神灵随手撒落的一把星星,真实得如同遥远的记忆。遂想起我曾写过的花开崖壁:开的是花中之花,是女人中的女人,如同持灯的美神,丰乳肥臀,耀得峡谷一片光明……
哥子酒坊
哥子邓先任是酿酒的好手。
酿酒坊一年四季备足了柴禾,满屋子是锯成一样长短的柴棍柴棒,垒成垛,依墙堆放着一种好闻的树脂味。偏屋里摆着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标示着不同的酒精度数和不同的品种:米酒、苞谷酒、葛根酒、拐枣酒、猕猴桃酒,满屋子皆是酒香。
煮酒有讲究:煮酒之先要敬酒神——煮酒婆婆。有孕在身和月经期间的女人不能进酒坊。煮酒碰上“天赦日”,可以一天取到黑,一百斤的米取了几百斤酒,味道还好得不得了!但不能说破,若是说:“怎么还有啊?”立马就没了。一回,一口气煮了一千四百斤米,架势煮酒的那天,锅炉穿眼,水漏出来把火浇熄了,夜间点香烧纸敬神,祈请保佑把这一轮酒煮完,二天果然就不漏了,煮完又漏了起来。还有:酿酒的人不能去办丧事的人家。一回,村里的人办丧事剩了一大锅饭,盛了来请他煮酒,果然不行,跟潲锅水一个味道。
先任哥子的妻子周桂珍,是在他经商蚀本、一文不名的时候,跟定他的。两人煮酒为业,家庭收入渐渐就缓过气来。我喊先任大哥“哥子”,喊桂珍“珍儿”,我们两家走得很近。去他们家的菜地采摘,就跟去我们自己的菜地一样。大哥的酿酒坊是我的取水点。两口子若是见我们没去菜地,就将从地里摘回的时鲜菜蔬,留出一份来洗得干干净净,装进塑料袋,搁在我容易看见的地方,好让我取了水捎了回家。这份亲昵,这份美好,就跟酿酒坊的酒香一样,给人微醺微醉的感觉。亲亲的酿酒坊啊!
我题写的“哥子酒坊”,在门上贴着;我仿刘禹锡“陋室铭”的即兴之作,写成书法挂在他家墙上:
心不在高,有仁则名。意不在深,有诚则灵。旧室新韵,相知相亲。野溪流日夜,山色拥青春。谈笑嘉年华,往来真性情。可以结佛缘,酿佳醇。无尘嚣之乱耳,无名利之劳形。清新峪口风,时鲜松岭菌。长江云:“何旧之有?”
架起锅子等枞菌
短文仿“陋室铭”中的“时鲜松岭菌”,是有出处的。
我和妻特喜欢哥子家的火炕屋!火在火塘里燃着,火塘上方悬着挂着油光水亮的腊肉腊肠,大伙围坐在火塘边说话聊天,这才叫“土热人亲”哪。
一回,相约于酿酒坊隔壁的火炕屋聚餐。一俟腊肉放进锅子,我们共同的朋友金师父提个篮子,说是去坡上采枞菌——腊肉里头放枞菌,是一道名菜哟。
酿酒坊和火炕屋紧挨着崖壁。两边的砂岩岩峰的高丘低壑长满了松树,郁郁苍苍气象。松树俗称枞树,松菌则俗称枞菌。十分钟光景,金师父就凯旋了,拣洗干净了放进锅子,锅子的腊肉咕咕咕冒热气,冒香气,冒喜气。
我曾见识过水边人家“架起锅子等鱼虾”,这回又见识了架起锅子等枞菌,脑子里跳出一个现成词句:“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呀呀,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原生态噢!
冲天炮
俗称“冲天炮”的,是虫,不是炮。
珍儿说,树根的旁边,长着一株看似棉花条的东西,中间是空心的,空心部分有几个小灰点,就是俗称“冲天炮”的虫子,一味治疗“鹅口疮”的良药。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鹅口疮”一旦封喉了,便可致命。
珍儿是从母亲那里学得这一本领的。珍儿说,采得“冲天炮”时,三炷清香一叠钱纸谢过虫子和山神(这个环节是不能省的,省了,药就不管用了),回家将虫子往火上焙干磨灰,吹往鹅口疮患者的患处,分分钟就能搞定。妻发感慨道:很是敬仰人们对待动植物的这份虔诚与庄严,以及获取它们时的感恩之心。天地万物,都有一个气场在,人与自然处于良好状态下的气场互动时,一切便吉祥安好。
珍儿还说,斑鸠若是吃了“冲天炮”,叫声格外响格外亮。
——火炕屋闲聊录之一
不宜出种的日子
二○二○年四月一日,是农历庚子年的三月初九。
哥子原计划这天栽苞谷秧,但一翻历书,这天犯“杨公忌”,一年中不宜出种的日子。再看天气预报,四月二日(三月初十)是雨天,就想赌它一把,在珍儿的极力反对下,仍然下地去了。当天夜晚,鸟儿将栽好的苞谷秧啄去三分之一,并将啄去的苞谷秧集中一处,整整齐齐摆放着,成心羞辱人似的。四月二日即农历三月初十,气急败坏一一补栽好,当天夜晚鸟儿又啄走大半。无奈之下,只得请朋友金师父施法“压码子”,第三次才栽成功。
珍儿说,去年这一天种花生,被鸟儿一个夜工全刨了,还不晓得吸取教训!哥子摇摇头,说:也是想试一下。往后再不做这号霸蛮事、憨宝事了。
——火炕屋闲聊录之二
多亏了王家峪
王家峪,一条小路从溪里时进时出,曲曲弯弯细又长。
几个老人凑到一起闲聊,回忆集体化时候,刀砍火种,遍山遍岭种苞谷,大家还是饿肚子。每年队上要组织劳动力进王家峪挖蕨挖葛,帮助度过饥荒,坡上、岭上,人山人海。要挖两米深才挖得到蕨根,都看不到人哒。挖了回来,先用刷把洗干净泥巴,用棰槌捶成一砣一砣的粉浆,再放到缸里洗,过滤;二天才得分到各家各户。队上分蕨粑粑时,有人动手扯了一把,未经过秤就拿了回家,驻村干部说她没有无产阶级感情,把她的民办教师给撤哒。六组的毛承述饿得不行,明明知道队上栽到地里的红薯种泼了屎尿,也偷回家来,洗洗煮了吃。队里的人寻着屎尿的味道找到他家,他一点也不抵赖,说,想保命。在村里做过多年民办老师的毛善柏说,他跟村里人一样,趁着毛毛月光去王家峪偷偷砍树,卖了换点零用钱。
当时板车不能上路,渔船不能下河,瓦窑不能冒烟,扁担不能进山,群众若是搞了一点副业,动不动就会挨批斗。一直到一九八一年田地到户,政策放开,才没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从此,一到秋天,王家峪的沟里四处冒烟,大家砍山上的杂木林烧木炭卖钱,经常是起早贪黑,点起枞膏挑炭回家。哥子先任干过村长,他回忆说,一窑木炭千多斤。把炭取了出来,趁着土窑温度没有消退,又将新的一窑木柴装好,点火烧窑。出窑装窑都是他一个人,一身黑衣服都成红的了。忙完到家,常常是深夜。一天,从山里挑炭回来,家里人递给他一碗冷渣渣的荞麦糊,咬都咬不动。心里来气了,本想把装荞麦糊的钵子往火塘的灰堆里丢,不料手冷得还没回过阳来,木木的不听使唤,丢到三脚铁架上,钵子给打破了,心疼心疼的。
我边听他们讲述边发感叹,多亏了王家峪,助力乡亲们度过那些个艰难岁月!眼前便有一条供村民进进出出的小路,曲曲弯弯、时隐时现于王家峪的溪沟。小路上,次第浮现出种苞谷、背苞谷的身影,采葛挖蕨进沟出沟的身影,烧炭挑炭的身影,毛毛月光下偷树扛树的身影……
——火炕屋闲聊录之三
替罪羔羊
先任哥子说,他家老二出生时,难产,生不下来。无奈之下,请人去邻村,将八十多岁的毛氏婆婆背了来。毛氏婆婆说,是家里什么东西压住胎哒。便将家里所有的东西搬开,连墙上的钉子都拔了,毛氏婆婆摇摇头,说,没找对码头。清点来清点去,只剩下拆老屋的木料,堆放在旁边的一间空屋里。毛氏婆婆点头说,找对码头了。可是,木料堆放的体量太大,弄不动。毛氏婆婆吩咐用木瓢洒水,用木棍撬动撬动,变通处理后,很快就生了下来。一看,婴儿的手上、脚上各脱了一块皮,脸是绀紫色,变形了,好多天才长成人样子。
文友邓华新说,他出生六个月的时候,喉咙堵得只剩一口气了,一家人哀声叹气,连棺材都备好了。经人提醒,他父亲请来白虎堂出口左边屋场的老太,死马当活马医。老太说,你家屋后的阴沟堵了。几代人的老屋,他父亲只知道有阳沟。一挖,果然挖到阴沟了,而且果然是堵塞了。一疏通,病好了。
两个小故事,一个是房屋堵塞不畅,一个是阴沟堵塞不畅。即便是悖了“天人合一”的规矩,也不该把气撒在两个无辜小儿身上,让他们做替罪羔羊呀。
——火炕屋闲聊录之四
唱着去唱着回
我居住的小区距王家峪口千米左右。
取水路上,我喜欢唱着去唱着回。唱歌可以增加肺活量,可以放松心情和放飞心情,多好!
去的路上,我朝着层峦叠嶂的莽莽苍苍放歌。正前方先是四道逶迤绵亘的、次第加高的山际线,充满旋律感,渐渐就走进宽银幕的砂岩峰林风光之中了。印象极深的一次:低处的雪融了,西北方高处的一脉峰峦银亮银亮,整个儿给人雪域高原般的感觉。天刚显亮,红光出现,照得峰峦静美如同传说中的神山,神性之光的一个个手指,轻轻摩挲我的前额,摩挲我的沉浸式体验……
回的路上,我朝着冲积小盆地的天高地厚放歌。喜欢鱼鳞云撒满湛蓝天空,像是大教堂的巨型穹顶的彩绘了;喜欢金色阳光刺破云层并给云层嵌上亮得耀眼的镶边;喜欢路过的候鸟嘎嘎呼唤着嘹亮的春天抑或沉静的秋天。印象极深的一次:夏日的一天黄昏,东南方向的宝峰山一带下起了分界雨,在我身后的夕阳照射下,久违的一弯彩虹露出嫣然的笑容,那份俏丽,那份姣好,那份嫩藕般的清鲜呵,做为“惊鸿一瞥”的形象化诠释,梦幻般定格于冲积小盆地之于我的美好记忆。
沿着堤岸往返的路上,我的歌声踩着流水有时哗哗有时淙淙的节奏,踩着鸟雀上下翻飞的节奏及其啁啾啼唤的节奏,踩着野草、庄稼、菜蔬随风起伏的节奏,踩着蝴蝶、蜜蜂飞飞停停的节奏,踩着飞絮抑或落叶悠悠飘落的节奏,踩着浣衣女子漂洗衣物时双手摆动的节奏,踩着木材加工厂电锯吱吱呀呀锯木的节奏……唱着去唱着回。老歌,新歌,传统的,流行的,借用一句歌词:“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当然了,敝帚自珍,对自己写的歌不免多出一份偏好,比如《家住张家界》,太能表达我发自内心的一份亲切和自豪了啊:
多少人羡慕我,/家住张家界,/峰三千,水八百,/好大一座迷魂台。/月醉山歌亭,/雾恋仙女岩,/远古的龙虾浪浪漫漫开成花,/绝壁的种子一往情深长成材。/人人都夸这里奇哎,/石头有情也有爱。
多少人羡慕我,家住张家界,/彩云间,千峰外,/一幅古画土家寨。/仙境太缥缈,/人间多自在,/阿婆的火塘烧得山里日子暖,/阿妹的木叶吹得四季花儿开。/奇山异水人风流哎,/谁不夸我张家界!(全书完)
作者简介:罗长江,一级作家,湖南作家书画院副院长,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顾问。出版著作30种,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课本,获湖南省政府文学艺术奖、毛泽东文学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中国长诗奖等。代表作《大地五部曲》被誉为“关于大地的伟大交响曲”(谢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