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王锦文,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水,常存良善宽容感恩之心,恬淡自适率真之文学爱好者。
北美翰苑
五周年优秀作品展
【散文三篇】
作者:王锦文
(093号)
(一)妈,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
一
妈,昨天是您离开我们四周年的祭日,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全涌上心头,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像往常一样,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给我掖了掖被子,就站在床头默默地看着我…… 我一惊,一骨碌爬起来:“妈,您回来了!”我一把想拉住您,却扑了个空……妈,您就不能多陪一会昼夜思念您的女儿吗?
妈,满四年了,可我还是未能从失去您的悲痛中走出来,看不到您的音容笑貌,听不见您的嘘寒问暖和声声呼唤,我心似刀绞,泪如泉涌……昨天还是您手心里的一块宝,今天却成了无根的草,妈,您再也不管不顾我们了吗?
妈,在和病魔斗争的日子里,您的坚强、乐观和自信,不仅感动着您的儿女,也感染着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山西济宁和甘肃天水的两位患者,每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在您的规劝开导下,有了笑脸,增强了生活的勇气……连医生护士都对您竖起了拇指。
可是,妈,您已经太累了,身体的承受已到了极限,心脏每跳动一次都会直喘粗气,大汗淋漓,拼尽全身的力气。您为了我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也没有力气为您的儿女们操心了……
二
自从我们姐弟陆续出生后,您把全部的爱和精力都倾注在我们身上。为了抚养我们长大,您凝聚了全部的心血和汗水,起早贪黑,纺线、织布、养牛、喂猪,做饭,洗衣、做鞋,缝衣服,掐辫子做草帽……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吃不完的苦和操不尽的心。
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您不是为了省钱摸黑纺线,就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哐哐哐的织布,那刺刺刺的洗衣声,铛铛铛的剁猪草声和嗞嗞嗞的纳鞋底声,一直在为我们的睡眠伴奏……
我天生胆小,晚上只有摸着您的脚、感知您在身边才能安然入睡。在我每天晚上“妈一一妈一一要脚哩嘛一一要脚哩……”的声声呼唤中,您急忙撂下手头的活,赶到床前,心疼地拥我入怀,待我睡踏实后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离开,继续去干没完没了的活……
每年腊月,您都熬更守夜,通宵达旦地织布、缝衣服、做鞋子,一定要为我们每人做一身新衣、新鞋才心安。妈,多少个深夜,灯芯结满了灯花,光线越来越暗,您拖着疲惫的身躯,使劲支撑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一次又一次挑去灯花为我们赶做着新年的衣服鞋子……
有一年的大年初一早上,当您绱好最后一双鞋子时,累的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下瘫倒在床边,把刚起床的我和弟弟吓得哇哇直哭,正在厨房忙活的父亲听见哭声后,一个箭步冲进来,将您抱到床上,服侍您睡下。叫我们别怕,说您是太累了,歇歇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您才慢慢缓过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一针一线里,凝聚了您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一天晚上,几岁的姐姐睡醒后看到您还在熬夜干活,心疼地抱着您嚎啕大哭:“妈,您说,是您苦还是刘胡兰、白毛女、赵一曼苦?” “妈,您太苦太累了,您不睡我也不睡……”
妈,每天晚上我睡觉时您在忙着干活,早晨醒来时您还在干活,您不是铁打的身躯,怎么禁得住从春忙到夏,秋忙到冬……您柔弱的身子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三
那时候,四清、社教、农业学大寨等工作中,父亲常被公社抽调去邓家沟、高原寺、岳家山等村驻队,一去少则月余,多则数月。您毫无怨言,全力支持父亲的工作,既当爹又当妈,家里家外一肩挑。
听父亲说,五十年代初期,他在探索、钻研、制作收割机的过程中,所有空余时间都用在研究制作上,从地里干完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搞研究,家里所有事都一股脑儿抛给您。尽管当时家徒四壁,连饭都吃不饱,但您任劳任怨,默默支持他的研究工作。由于迫于生计,资金短缺,父亲的研究最终被迫搁浅,但您的宽容大度和远见最终赢得父亲终生的敬重和赏识。
您虽没上过一天学,却凭借刻苦自学认识了五六千字,能通读《红楼梦》、《西游记》、《隋唐演义》、《封神演义》、《今古奇观》等古典小说。直到耄耋之年仍然手不离书……您苦心孤诣的学习精神永远成为我们及其后辈学习的榜样。
四
妈,您知道我爱吃南瓜籽,常出其不意变戏法似的能从口袋里“变”出一把给我,问哪来的,您笑而不答,可我知道是您悄悄留给我的。有几次您将南瓜籽一粒粒剥好,攒了一盒子拿给我吃,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都被融化了。妈,您心里时刻装着您的儿女,唯独没有自己。您是这么爱您的儿女,可不孝的女儿我又给了您什么呢?
我和弟弟原来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您发现后担心极了,反复强调早饭的重要性,说饿了一晚上了,不吃饭哪有精力工作呢……您不顾我们的百般反对和阻挠,每天早早起床偷偷做好饭菜,非要看着我们吃了再上班。有一次我起晚了未及吃,您饿着肚子,一步一步将饭给我送到二里远的单位宿舍……
在您的爱心和坚持下,也为了您能放心,我和弟弟从此彻底改变了不吃早餐的习惯。
妈,在我记忆中,您从不打不骂我们,而是用自己的言行率先垂范,身教重于言传。在饭桌上,在日常的劳动生活中,在细微小事上,您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以讲故事等方法,潜移默化,在润物无声中使我们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们从小就知道孔融让梨、王祥卧冰、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等故事,并把他们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
您常说吃亏是福。在和人打交道时,要学会吃亏和换位思考:“当自己占了点小便宜时,别人可就亏大了!” 您告诫我们兄弟姐妹间要互帮互爱,“厮打没好手,厮骂没好口”,“都是一个娘生的,骂对方就是骂自己……” 遵您教诲,我们姐弟从小到大,一直互谅互让,互帮互助,在利益面前你推我让,从心底里为对方着想。知情人都很羡慕我们姐弟间的友好关系。
五
妈,有句话叫“强(能)人是霉(差)人的奴 ”。您心灵手巧,扎花绣朵,纺线织布无所不能。因此,找您帮忙的人就多。在我记忆中,您常帮福仙嫂、凤嬸、干娘等乡邻及二郎庙、杜台舅、姨家干些剪裁衣服、剪绞鞋样、安顿织布机、织布等活。您帮干娘家缝的白衬衫,剪裁合体,针脚细密,乡邻都夸“比裁缝扎的还要好”。
您无偿为亲、邻织布时,从不惜力。为了节省时间,您早起晚睡,争分夺秒,把活安排的满满当当,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织完更多的布,以尽快织完回家料理家事。
独居在村外关垭山背后的水荷婆,患眼疾长年眼睛红红的,和村里人极少往来。您常主动为她做些针线活,并不厌其烦地教她掌握缝衣、做鞋的基本方法。
由于您宽厚善良,乐于助人,深得乡邻爱戴。
您经常没湿没干,没轻没重的干活,导致寒邪入侵。一到秋冬,您的膝关节就怕冷疼痛,姐夫为您买了一双护膝保暖,可还没戴几天,前面住的荣哥膝关节肿痛来家向您借时,您毫不犹豫地从腿上脱下来永久地给了他,自己甘愿忍痛挨冻。
三年困难时期,咱家在朱湾种的几分已成熟的大麦,一晚上叫人偷光了,那可是全家的救命粮啊!您发现后气的浑身发抖,腿都软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哽咽着说:唉,再心疼有啥用?麦子丟了,人却救活了,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当贼啊!
六
妈,您常教导我们:老人如佛,尽孝要趁早。我爷、婆离世太早,您出嫁后,抚养父亲长大的太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您对他谦恭、孝顺,爷长爷短地哄他开心,像亲孙女般孝敬侍候他。太爷爷临终时,想吃散把果和醋拌汤,您拄着拐棍,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孕,一步一歇翻越横亘在张村前的蒙家垭,该垭陡峭险峻,蜿蜒崎岖的油沙小道一步三滑,上下延绵四里多山路,稍有不慎就会滑落跌倒。翻山越垭后,沿河六七里路的山谷渺无人烟,趟过一条小河后,水流湍急、支着十几块大列石的大龙河又横在眼前……不知您拖着浮肿的双腿,是怎样克服困难,来回“走”完二十多里山路才买回散把果和醋,满足了太爷爷最后的心愿的。
同院住患白内障致盲的干婆,儿女们都不在身边,您常帮她干些她力不能及的事,每天晚上边干活边陪她说话。她的儿女们感激地对您说:“我们离得远,迟早回家,都碰见你在陪她、照顾她,我们老娘有福啊!能遇到你这么好的邻居前世不知道积修了多少年!”
住在王沟的太姑奶奶九十多岁了,三寸金莲小脚走路一颠一颠颤颤巍巍的,见人张冠李戴,逗的人忍俊不住。您每年都接她来家,还专为她缝了厚厚的新花被子,精心侍候一个多月。即使那年建房也不例外。太姑奶奶感动的老泪纵横,逢人就夸“我活了九十多岁了,没见过我侄孙媳妇这么好的人,我都这把年纪了,回娘家还成宝贝了!”
七
自从我们出生后,剃头、剪发全是您一手承包。为弟弟们剃头尤其难。您常趁他们熟睡后,轻轻抱在怀里,用热水将头浸湿洗净后,一手扶头,一手拿剃头刀,不断变换方向,边剃边将晾干的头发再次浸湿,直至剃完。
几次为大弟剃头时,他醒后哭的声嘶力竭,剃到一半就拔腿跑了,您只好趁他晚上睡熟后再剃。十几年如一日,我们姊弟五人的头加在一起,该是多大的一项“工程”啊!
大侄儿不到一岁时,一只耳朵上长了个疖子,曾用中西药内服、外用治过多次,均无效。大夫说火毒太盛,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可您偏不信邪,每天在房侧的枸椒树上剪下枝叶洗净,用开水煎煮后晾温,等侄儿熟睡后,您抱在怀里,用烫煮过的公鸡羽毛蘸着煎液一遍遍地擦拂冲洗,他有不适扭动躲闪时,您则停下来,待睡熟后再继续,如此断断续续,洗洗停停…… 功夫不负有心人,连续冲洗近半年,侄儿耳朵才彻底治愈,连伤疤都没留。妈,一百多天啊,只有您有耐心坚持下来。
无独有偶,小侄儿一岁时,右眼外眼角长了一个小疖子,久治不愈。您又依法重治,小弟见挡不住您,开玩笑说:“妈,您这么费心,恐怕也是煨罐煮棒槌一一白熬木。” 我们都觉得希望渺茫。没想到两个月后,疖子由红变灰,越来越小,三个月后完全治愈。小弟激动的无以言表。
八
妈,我已记不清从啥时开始,您像我们小时候恋您一样,开始依恋自己的儿女,并变成了我们的“跟班”。在家里,我走到哪里您就会跟到哪里,”有时我会不耐烦地叨叨:“妈,您怎么老是跟着我,不看我正忙着吗,有啥话就说吧。” “……哦……没事……我……” 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歉意的嗫嚅着,手足无措地退到一边,可一会又凑过来了。 “……你忙你的,我就想看着你,没啥事,别管我……”
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此时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内涵。妈,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冷漠。总觉得来日方长,将来再好好陪您孝敬您,然而,时不我待,尽孝要及早。等我完全理解时,我们已阴阳两隔,我再也没有尽孝的机会了……我悔恨,愧疚,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此刻的痛悔!妈,您听到我的忏悔了吗?
妈,千言万语,怎么也说不完您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你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您给予我们的太多太多。未及回报您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即使泪流成河也丝毫减轻不了对您的思念和愧疚之情。
妈,如果真有来世,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
(二)我当“猪大夫”的奇葩经历
一
在我小学失学后于返校读书前的某天早饭后,母亲将头天下午赶缝的被子及简单用品用一块土的掉渣的蓝底白花印花包袱包好,由父亲送我去二十里外的县城礼堂报到,参加县上举办的为期半个月的畜牧兽医培训学习。
培训结束后,我带上稀里糊涂被评上的“优秀学员”奖状和会上领取的一具兽用注射器,和外婆村里同去参加培训的刘★一路回到家。
第二天,我带上领取的兽用注射器,由父亲陪我去大队支书家报告学习情况时,正遇上支书隔壁的邻居家猪病了需要找人打针,药是公社兽医站的大夫开的,曾注射过一针,由于离兽医站较远,支书叫我顺便给注射一下行个方便。
培训班上,老师曾讲过猪的肌肉注射部位在颈部,静脉注射在耳朵内侧,可现场没有可供练习的猪模型,连张挂图都没有。具体怎样给猪注射,我从未见过,就更别说亲自给注射了! 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无从选择,说不会吧,学了半个月连个针都不会打似乎说不过去,打吧,确实不会!怎么办呢?我只能大肿脸充胖子勉强应允。
我硬着头皮去了临居家,父亲跟着不断给我壮胆,再三嘱咐我“别害怕,胆子要大心要细。” 我连连点头请父亲放心,并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将注射器和针头放在干净的铁锅里用开水煮着,趁空走到门前拴猪的粪墩旁:猪无力地蜷缩在边上,可能卧的地面太湿吧,腹侧还有明显的卧痕。我近前哆哆嗦嗦、笨手笨脚地试探着按压猪的颈部,慢慢摸索寻找注射位置,从耳朵根部到前腿,来来回回触摸按压了好几遍,猪动都不动,最后我在颈中部肌肉较厚处确定了注射部位。 等注射器晾凉后,我小心翼翼地拿过装着药水的玻璃瓶子,却不知道怎样打开。试用一双筷子连续敲打了六七下都没用,最后借用剪刀敲开瓶口,费了好大劲才笨拙地吸好药水。我用烧酒在猪颈部按老师讲的方法消毒后,在下手扎针的紧要关头,却紧张的心通通乱跳,手心捏着两把汗,颤抖着手,连试几次就是不敢扎。
“别怕,大胆扎,第一次就这样!”
父亲小声给我打气。好!我心一横,战战兢兢地将针头垂直扎进猪的颈部。还好,猪没挣扎,我提着的心放下一点,胆子也正了,还算鎮静地将药水推完,拔出针头后心还在砰砰乱跳。可能猪病得较重,我在注射的时候,它连啍都没哼一声。阿弥陀佛!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回家的当晚因好奇反复拆装注射器,还试着用针头几次吸水熟悉了用法,今天岂不是当场出丑?
事情过后我越想越后怕,第一次打针,要是猪嫌疼乱跳乱叫扎不进针怎么办,或者针头断在肉里我又怎么下台?!谢天谢地,幸好没事。
二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张村天禄家的猪病了,没想到他直接去了我家,硬叫我去给看看打几针。说起来可笑,我懂啥猪病啊,半个月能学些什么呀?我只是按父母的要求,将培训班发的讲义背熟罢了。
培训班上,讲课老师为了吸引学员的学习兴趣,便于背诵记忆,就把猪几种常见病的发病原因、典型症状、治疗及用药方法编成了顺口溜打印装订起来,作为讲义发给每个学员。我觉的顺口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所以没事时,就按父母要求顺便读几遍,没想到竟背熟了。有的段落至今未忘:如“猪瘟像霍乱,病毒是病源,发病一伙伙,眼屎糊眼角,冷的直哆嗦,喜爱钻草窝。先拉干屎蛋,后泄稀粪便,由于肠道烂,带血和粘膜。皮肤有红点,指压色不变……"
“丹毒打火印,病原是杆菌,存在土壤中,流行地区性……身上有红斑,指压色不见,指去色又显,特征较明显……"
住在我家后面的一位长辈,我叫“绪存爷”的医疗站负责人知道情况后,大包大揽地对我说:“你别怕,只管大胆给猪看,需要的药物从医疗站取……”
在给天禄家猪用药时,就是在他的指导下开的药,没想到打了两针后猪就痊愈了。
在绪存爷的建议下,父亲专去县城新华书店为我买回了几本兽医书,教我空闲时认真读一读,说我人小记忆力好,多学点知识没害处。于我而言,有书读不是坏事,便接受了父母的建议,空时翻开看看,逐渐熟悉了一些常见猪病的诊治方法,没想到还真戏剧性地派上用场了。
也许人急乱投医吧,大队有几家猪病了直接就去找我了,本村人又不能这家去那家不去的,所以无意间确实把我逼成半拉猪大夫了,至今想起此事仍觉得好笑。
三
最奇葩的是我上学读书后的一天上午,我们正在上数学课时,老君大队王家村一位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一下子就将教室门推开了,“听说王高有个猪大夫女子王锦文在这个班上哩,我家猪病得很重,想请她去给看看!” 同学们哗的一声都笑了,我的脸一下臊的像被火烤一样,眼泪瞬间流出眼眶,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这是教室,上课的都是学生,你去兽医站找大夫吧!”老师耐心地解释了好几遍,那人才慢吞吞极不情愿地走了。谁知下课后,他又走进教室,当着同学们的面,说猪就是他家的命根子,恳求我发发慈悲,行个方便,一定帮忙去瞧瞧。
我又急又气又羞:“没有这个人,听谁瞎说的,这是学校!”我夺门而逃,连课都不敢上了。
下午放学后一进家门,我傻眼了,那人竟在我家正和父亲说着话,原来是熟人介绍他找我的。他家六口人,妻子智力障碍,只能在地里干些粗笨活,三个孩子全靠他六十多岁还患着白内障的母亲照管。由于家穷,他三十七八岁了才娶妻生子,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六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勉强喂了一头猪又病了。
男子苦着脸,重重地叹口气:“求你看在我大老远找你几趟的份上,一定去看看,救救我们吧!”说着说着竟埋头无助地哭起来了。
“走吧,我陪你去,针都准备好拿上了!”父亲毋庸置疑,对我说完就走出家门,我二话未说,顺从地跟着父亲出了门,去医疗站带上药赶了六七里路(那时不通公路)到了那人家里,等一切处理结束天就黑了。嘱他们猪圈太湿,要注意猪的保暖,作好观察,随时去兽医站就诊就摸黑回家了。
四
我家后面住的石翠家喂着一头母猪,连续三年,母猪每年下的十几个猪仔全都患上了仔猪白痢,到处拉的脏兮兮的,每天只吃食不长肉,猪仔越喂越小似乎僵住了。我按书上介绍的方法嘱她们将新鲜韭菜切碎拌在煮好的猪食里,每天三顿照此喂养,既能防治白痢,又能提高免疫力。她们依法喂养几天后,白痢确实减少了,十几天后竟治愈了,猪仔僵缩的身体慢慢舒展润泽起来,又变得活泼好动抢食撒欢了,不久就离圈出售了。
石翠家将韭菜拌食喂养法连试三年,效果不错,于是此方法也被作为防治仔猪白痢的验方保存下来。
五
“穷不离猪”。在农村确实没有不养猪的人家。一个壮劳力上一天工值两角钱,有的村才八分钱。当时农民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主要靠养猪卖点钱买油买盐维持家用。每年年初公社给村里下达上猪指标,和缴公粮一样重要,年底完不成任务就要罚款。所以养猪人家都希望自家的猪肯吃肯长,养的肥肥胖胖,顺顺当当的长大。喂青猪的希望猪长的膘肥体重,既能早点完成上缴任务还能多卖点钱;养母猪的盼望猪仔能多长几斤早点出圈多卖几块钱补贴家用。
养猪最怕的是猪病了,病猪躺在圈里不吃不喝,直喘粗气,连哼都不哼一声,把养猪人都能急疯。不惜花钱到处求医找药,治好了皆大欢喜,若治不好一下就损失几十上百元,对农民可是个大损失啊,所以养猪户都把猪像宝贝一样看得很重。
六
一次,外婆家隔壁的邻居家猪病了,我叫“虎成哥”的主人大清早急慌慌赶到我家,说猪都上百斤了,平时吃食狼吞虎咽,永远吃不够似的。昨天早晨猪还好好的,上午将食物放到盆里它连看都不看一眼,嫂子赶紧重新和了麦麸和玉米皮端去,可还是吆喝不起来,钻在草堆里一动不动……眼看过不了多久就可给国家上任务了,可说病就病了。本来昨晚就要来的,想着太晚了,所以一大早就来了……
大男人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说他们“就靠这头猪卖了给娃交学费还要还别人家的欠账哩,这可怎么办啊?我们舍不起呀!”虎成哥焦急的和父母商量,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他家给看看。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猪大夫”的来由从一开始就凑在了个巧字上,巧在仅仅打了个针便被以讹传讹、弄假成真,被“逼上梁山”冠以“猪大夫”的名字难以下台了,真可谓三人成虎啊 !本村人小打小闹凑凑热闹就算了,可怎么能去耽误外村人况且还是亲戚呢?万一治不好给人造成损失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良心的谴责?!
可我的心里话谁都听不进去,我的苦衷没有人能理解!所以,不管他们怎样劝,我只有一句话:“我是学过半个月兽医没错,可我确实不会给猪看病!”但无论我怎样解释, 父母非得要我去一趟不可!虎成哥也几次保证:治不好没关系,只要你能去一趟,我们把心尽到就行了……
“不要怕,胆子放大点,”母亲为了给我壮胆,“我陪你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 不容分说,拉着我就走。我像个木偶,随母亲去医疗站预带了几种针药就朝他们家走去。 可没走多远,就和坐立不安焦灼等待的嫂子撞了个正着。原来她等不及又来催促了。
猪确实病得很重。它无精打采地躺在草地上,全身发烫,眼睛半睁半闭,眼角有大量粘性分泌物,鼻孔流出浓稠的鼻涕,不时一陣咳嗽后,嘴角还流出浅黄色粘性液体,腹部一张一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见状,我急忙将注射器煮沸消毒后,马上注射了带去的青霉素,在忐忑不安中,下午又打了一针,那天晚上就住在他们家。晚上临睡前第三次注射时,发现猪的呼吸没那么粗重了,用手触摸也能哼哼两声了。
有效,情况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我暗自高兴。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猪的眼睛睁开了,呼吸也平稳了,精神明显好多了。嫂子专给煮的稀面糊也喝了好几口,还叼吃了几页青菜。一家人凝重的脸色和缓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直到这时,虎成哥才说出真实情况: 猪刚病时,他就找人来家看了,针也打了,可病情不见好转反倒加重了。说最初看我用的药和曾注射的药一模一样时,他难过的心都凉了,只怕猪挺不过来……
我想可能是他们心太急了,等不得药物发挥作用就又心急乱找医了。也正是前后几天的持续用药才使病情有了转机,只是我的运气比较好罢了。
带的药用完了,虎成哥就近去本村医疗站重新买来药又给猪打了一针,直到午饭后打完最后一针,看猪能吃东西了我们才放心回家。
哥嫂两个人高兴的连声道谢:说我人小胆子大,敢给猪大胆用药,帮了他们大忙了!一直把我们送了很远才回家。
两年后他家又有一头四五十斤重的猪病了来找我,当时我已去了医疗站,知道情况后,二话没说就去他家给猪用了药,最后如愿痊愈。
我当“猪大夫”的奇葩经历,尽管非我所愿,但每次的诊治其实都是一种历练,这也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做任何事,只要你用心认真去做就一定会有收获。正如“古诗词文欣赏”的群主司国祥老师所说:“即使你不喜欢古诗词,可你假装着喜欢,天天阅读学习,学着学着你就会爱上她”。
(三)乡土一味: 浆水菜
一
“今晚我想吃浆水面, 你们吃啥?”看完桃花回来的路上,雯征求大家意见:“这个镇上有家面馆,浆水面的味道很地道,我吃过几次了,就是有点绕路。里面还有哨子面、炸浆面、饺子、馄饨等面食,想吃啥都有,怎么样?”
“好!咱们想到一块了,好面不怕远,就吃浆水面!”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附合。
浆水面的佐料是浆水菜。
提起浆水菜,洋县农村每家都有。它制做简单,易于存储,可做多种美食,是过去农村家庭每天都离不开的主菜。
浆水菜的原料很广,白菜,包菜、红白萝卜缨、菜花叶……几乎各种青菜都可做,尤以辣辣菜(芥菜)、雪里红、麦芹最好。原料缺乏时,许多野菜也可做浆水菜。
老家人把做浆水菜叫窝浆水。青菜洗净后,烧定量开水,将菜浸在开水里翻个身,菜变色后,捞出来放在原有的浆水盆里,还(huán)一碗煮完面条后的清面汤搅拌均匀,汤将菜淹没为宜。上盖后,放置在阴凉干燥处(夏天放冰箱),时间不长菜即变色,两三天浆水就酸了。
无浆水“引子”时,先将焯过水的菜捞出控干,取一勺面粉在碗里调成糊状,另烧适量开水,将面糊在开水锅里搅拌均匀,倒在干净、不沾任何油腥的陶瓷(或搪瓷)罐(盆)里,待面汤晾凉后,将菜浸在面汤里,几天后菜就渐渐变酸了。
二
窝浆水是个“手不闲”,看似简单,却偷不得一点懒。每隔几天需往浆水里加放少量新菜,添几勺面汤翻搅一下,促进新陈代谢。这样窝的浆水有一股淡淡的酸香味,菜色微黄,汤酸而清亮。特别是芥菜浆水,呛鼻的香味直通七窍,令人瞬间口舌生津,食欲大增。
窝浆水要不断“抽角”(jue),才能保鲜。浆水因常加面汤会变的浓稠,不仅影响质量和口感,还容易坏。夏天的浆水菜尤其难养,一天不加新菜,浆水上会漂浮一层白膜,称之“白化”了。使菜变深变软,浆水淡而无味,此时,马上撇净浮膜,将菜捞出丟弃,开水烫盆后,重新添加新菜,加入澄清后的浆水和面汤, 这个过程称之“抽角”。
“白化”了的浆水,经“抽角”更新后,每天须加新菜和面汤翻搅,坚持数天就能补救。若无暇管护,浆水则变坏变臭,只能倒掉。
我们全家都爱吃浆水点的菜豆腐,吃着酸酸甜甜的,浓香可口。可谓一绝。无浆水时,只好用醋代替,但口感差远了。
为了养好浆水菜,每到夏天,弟弟工作再忙,每天都会利用吃饭时间烫几叶青菜和新面汤加入浆水盆,还常买耐窝的水芹菜养着。浆水经过不断“抽角”吐故纳新,加上母亲时不时在菜里翻搅捣鼓,天气再热,我家却很少断过浆水菜。
浆水的酸味来自于乳酸菌,具有促进机体生长发育、调节肠道菌群平衡和提高免疫力的作用。据《本草纲目》记载,浆水能“調中益气,宣和强力,止咳消食,利小便”。果真如此。我家隔壁的刘姐血压较高,走路多了下肢浮肿,口服利尿药效果不好,可一吃浆水菜立马见效。她说当自己消化不好厌食时,只要吃顿浆水点的菜豆腐就好了:“浆水是个宝,任何药都比不了!” 她常好心为别人推荐自己的良方。
浆水属酸,胃酸过多的人最好慎吃,它易与钙中和使其流失,故不宜多食。
浆水和浆水菜互相依存,缺一不可。浆水菜在浆水里养着,没有浆水养菜就会坏掉,反之,浆水里没有菜浆水亦会变臭。
三
浆水菜可做多种美食如浆水面、浆水炒米饭、凉拌浆水,浆水拌汤等。浆水还可作为调味品。过去农村买醋不方便,蒸面皮,搅凉粉,搅团、鱼鱼都以浆水为主要调料,堪与醋媲美。
我爱吃浆水面。将浆水菜挤干切碎,热锅加油,青或红辣椒炝锅,加蒜苗、大葱,生姜炒出香味,放入浆水菜爆炒,加盐等调料,至水气炒干后,再加几勺浆水,煮开盛出备用。另加水烧开,将擀面切细煮熟捞出,浇盖上炒好的浆水菜,舀一勺红红的辣椒油,一碗炝鼻、喷香的浆水面就做好了。
吃几条筋道顺滑的面条,喝一口香辣酸爽的汤水,那叫一个香啊,任它大鱼大肉,燕窝海参都比不上。
我尤爱吃父母做的细如发丝的浆水菜挂面,那种酸香早已沁入心脾,渗透到五脏六腑,永世难忘。
在我的记忆里,浆水菜是和贫穷连在一起的。在温饱都不能满足的岁月里,浆水菜可谓家庭的一宝。冬天的萝卜缨,全都淘净晾干窝成浆水菜了。当时粮食连年歉收,仅有的几分自留地舍不得种菜,全种粮食了,一日三餐能吃到浆水菜已很奢侈了。我家有时连浆水菜都没有,吃饭时只能应季摘几个坎边、地头种的辣椒或掐一小撮小葱捣(切)碎下饭。
小时候,我爱从刚窝好的浆水盆里捞一筷头褐黄色长长的菜叶,喂到嘴里大口咀嚼,吃的津津有味。母亲生怕吃坏了肚子,还专找大夫咨询过。
孩子们口渴时舀半碗浆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下胃,酸酸爽爽,别具风味,堪比琼浆玉液。
四
槐树关的大缸浆水菜,能酸掉人的大牙。八十年代中期,我在闫山下乡时,一家农户做的浆水面酸的倒牙。出于好奇,我便细问制作详情,那位大嬸热情地带我去偏厦的浆水缸看,我惊的目瞪口呆:那是一个齐腰深的大缸,里面全是切碎的萝卜缨,酸的冲鼻。啊!我从未见过谁家窝浆水用这么大的缸,也未见过哪一家能窝这么多的浆水菜!
“这一年都吃不完呀!” 我禁不住失声。 缸里的菜瓷瓷实实的,不似惯常的水、菜分明。用筷子一翻搅,乳白的汁液充盈其间。大嬸告诉我,拔萝卜时将生萝卜缨淘净晾干切碎后,一层一层窝在缸里,上面再盖上焯过水晾凉的几层菜,倒入清亮的浆水没过菜叶,上盖即可。隔几天搅拌搅拌,舀出来部分浆水,再加入新的清面汤,如此循环往复,可以吃一年不坏。
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尽啊!
五
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浆水菜,现在也堂而皇之地进入了许多豪华大酒店的餐桌。吃完山珍海味后,来一小碗浆水面,使油腻一扫而光,别提有多惬意了。许多餐馆还打出了“浆水面”招牌,吃的人络绎不绝。
汉中前进中路原有一家浆水拌汤热面皮,酸辣清香,百吃不厌。大多时候还要排队呢!
我敬重的一位老先生,每天午饭都要凉拌一小碟浆水菜提味。多少年从不间断,只是为了那个味,可能是剪不断的乡愁吧!
现在吃浆水菜,更多是一种怀旧情结。一段时间不吃还心心念念的。
一次吃醋点的菜豆腐,怎么都吃不出那个味,次日去市场买到浆水重新做,终于吃到昔日的味道了。
人间至味浆水菜,无毒、无公害、零添加,常吃常鲜,百吃不厌。一碗浆水面、菜豆腐,是心之向往,更是品不尽的乡味,挥不去的乡情和绵绵不绝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