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李不川 画
本辑收录:席亚兵、陈律、王敖、田海燕、陈均、江雪、朱庆和、朱永良、指纹、赵晓辉、张慧君、子非花、欧阳关雪、林丽筠、小跳跳、宋迪非、张杰、余力、杨驭白、流马、张小榛、赵目珍、刘南山、老英在野、薛振海、疆淼淼、林水文、北渡、小庄、张星尘、黄亚香、纪余夫、牛梦牛、鱼儿的记忆、赵中原、远洋、陈子弘、赵雪松、一如等人的诗歌。
(编辑:余力、张杰)
(北京)席亚兵:《忆旧游》
海棠院中,快乐就是成人的美酒,
有随手展示的收藏,盛情的开启。
没有意料我们又在了一个雾锁的茶园,
心灵的玻璃隔断终于打破。
以星座占卜度日的萍聚之友,在
飞旋的时光下结下了连枝,
喧哗盛宴远去后,相约于
全归私人拥有的山川。
计算高铁线路,谋划人物关系,
重新循环到快乐的起点。
一部解冻时代小说中无所顾忌的浓情,
我不曾少。真可以算作青年英雄,
沉浮颠蹇,完全模糊了面目仍不失本色。
仍可置自己于非法不可解救的境地,
如影随形,嗅着芳香,每天灌下
陶醉一时的苦酒。
这片土地原生的人,雪白面庞,桃腮凤眼,
看得再真切也不可能没有覆上衣甲,
唯有你自早往返岭南岭北,至今没有栖枝,
与我一幅急雪鹡鸰的形象。
前一刻疑惑紧张,继而释放一个灿烂的笑脸。
下了山冈,收起满眼的风光,
黄杨小径延展到无尽的远方。
回到零落浮现的音信和不了的迷梦,
就像旅途回到傍晚窗下,残书的馨香中。
(浙江)陈律:《白茶花》
无聊地翻着手机图册,
偶然看到一朵白茶花。
究竟何时拍的,已然忘了,
它是那么纯洁,那么美丽又冷漠,
那种白呵,让我想起一个不曾存在的我,
而这也并非哀悼。
我知道,我的终点不会是你,
只希望此刻你能看看我,
让一颗痛苦的心因为更痛苦略微幸福。
2023.12.14
(美国)王敖:《翻山过湖去找老李》
我曾绕路来过这里,翻山过湖
树木的卷轴,过秋入冬,一路上
都是萧瑟中的光杆司令
湖上划船的人,回去小楼上用望远镜
看湖面复杂的波纹,他就是老李
我到达的时候,已经迎在门外
他来自天津,过去是解放军
探亲去了拉美,二十年前来到美国
他说好久没见到你,听说你们青岛炸了
是啊,我小时候,就炸过一次,他给我看
和妻女在时代广场跨年时的合影
跟阿拉巴马来的人同样兴奋
女儿去纽约工作了很久;那时候
我们班组织写作文,有个同学写道
那天下着大雨,一声可怕的巨响,把我惊呆了。
我们都听见了,然后是天边横扑过来的浓烟
没有鹅毛大雪,没有学雷锋,也没有中心思想
连老师都放弃了扯淡,因为我们都记住了
那一秒钟如何放大,然后是贪官污吏
轮流掀起海滨的裙角,盖着潮湿得可以养蛇的别墅
蜿蜒入地下的管道,每夜抽搐着,恨不得
有机会再炸一次,老李说,小布什绝对没有
策划911,因为那次袭击
成功了,他说着展开双臂
说老王你看,高举向天,点火发射
在原地脱落了皱纹和疲态,迅速变成了一个
幸福的中国人,跟我握手,继续脱离大气层
但还在原地,他几乎来不及呼吸
就选择做了一名特工,来跟我扭打
我喘着粗气说,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
还是没看清你的真实身份,他笑道
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滚刀肉
我决定放弃这短暂的出神,他也点起了烟
这点事不值得大家抑郁吧,夜色
把他的家涂成一盏飘摇的小灯,再见
我看他把烟灰弹进了,遥远的挂着画像的烟灰缸
据说那里有雾有霾,我匆匆退入
一家华人超市,那里有无限循环的城乡歌曲
循环出最新流行神曲里浓烈的乡愁
带着廉价香皂的气息,还有镇江米醋的感觉
漫步其中的人获得短暂的虚脱,清醒,安慰
(美国)田海燕:《小姜面包人》
母亲走了
记忆萦绕
而记忆是真实的
她的另一个世界
像天上的星
并不遥远
圣诞。多年前,母亲
给一个姜面包人涂色
一笔一画
红了他的靴子
白了他的手套
那个冬季,我们在阿肯色
而今,小的姜面包人
温暖着我的手
2023
(美国)田海燕:《走近你睡眠的土地》
七月,穿过成熟玉米地
走近你睡眠的土地。
菊花和百合
载着说不出的话。
多一会儿陪伴
在你坟前
徒劳地, 我找寻眼镜
2023
(美国)田海燕:《红围巾》
爱惜而保存着
你的二女儿的礼物。
不记得
见你戴这条围巾。
你给我戴上
圣诞的红
圣诞的温馨
母亲之爱
触手可及
围绕我
2023
陈均:《苦水生涯》
天阴便腰臀作楚,此时字写不稳,便
思生平之事,幼岁读一诗文,觉青山
自书中凸起,笼罩所居之屋宇,及大平原。
遂遇时时之触碰,乃有感发于世间美之
事物。老杜沉郁但太笨如钱金福,坡仙
轻逸,大半如流水春去也。不如细细
体味辛老子和杨小楼罢!深冬时节,
净业湖汩汩作响,想是那些魂灵,挣扎起身
对行人说话。京沽之间,心情稍缓如
猿猴攀援峡谷,苦水便说猪八戒与《水浒》,
鲁智深似林黛玉,而玉言与曹公、云老同不朽矣!
开会频频,全无思古之幽情,在医院可作
打油诗。旧京诸公,如今皆妄谬如狐。四十年
来我只许冯至一人,当年沙滩把酒言天下浪头,
今日斜阳南窗落木,我写在几片叶子上的句子
已然飘落于桌底,不久它们将复归于虚无!
廿岁后怕读《红楼》,小庵在风雨中尚得平静,
然而头目昏昏,只得写信破闷,填词自喜,不尽意。
(读《顾随致周汝昌书信集》后作)
20220120
(湖北)江雪:《像一道闪电》
这是一个拒绝隐喻的时代
人类进入新的世纪,言词贫乏至极
诗人们纷纷抛弃修辞的工具
田野上劳苦的农人纷纷拋弃麦子和农具
扑面而来的,是外省青储收割机
而我目睹到的大地与河流
依然充满悲伤的眼神与泪水,依然充满
修辞的闪电
黑暗的夜空依然在闪电
诗人的神经依然在闪电
系在母亲身上的铁链像一道闪电
天桥上自杀的外乡人脖子上的绳索像一道闪电
深夜埋入大坑的车厢像一道闪电
哭泣中的河流像一道闪电
那高耸云天的黑烟囱像一道闪电
一代人的记忆像一道闪电
诗人啊,如果你写出一首伟大的诗
它也会像一道闪电
击破长空
2022.6.8.
(湖北)江雪:《漫长江岸线的灰色寂静》
那些扭曲的肢体
街道暗影
蒙面者在亢奋的进行曲中操练
语言与机器
动物园与广场的消杀
江面宽阔而动荡
偶尔溅起的浪花及浮尘
瞬间卷入大浪中
漫长江岸线的灰色寂静
陷入帝国黄昏
2022.5.18
(湖北)江雪:《用母语练习对死者的记忆》
用母语练习对死者的记忆
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你的笔,你的嗓子,你的脸
均处于练习的训诫中
诗人不能像农民一样苟活于田野
不能像渔民一样流浪于大海
不能像牧民一样游牧于莽莽荒原
诗人是人类的感应器
而诗,是人类的神经过敏源
2023.10.10.牧羊湖
(江苏)朱庆和:《水塔》
水塔里的水是富足的
饮水的人们同样富足
水塔的财富就是一滴不剩
水塔,空空的水塔
水塔,水塔
锈迹斑斑的水塔
路过的人们
不投一眼
灌满了水的水塔
矗立在那里
净化的水在空中
水的尸体在空中
(江苏)朱庆和:《祖母是村里第一个火葬的老人》
年轻的人们打着手势说,
不再是古老的仪式,
而是干柴塞进炉膛。
缠着小脚的祖母皱纹里
紧锁着恐惧:
那将会怎样的疼痛。
最终她还是被迫接受了
这新兴的宿命,
像小镇上空的第一场雪,
晶莹的粉末
击打着子孙们的脸,
然后在地上积了
薄薄一层。
风一吹就散了。
(江苏)朱庆和:《新年》
我相信自己不是怯懦的人
可是看哪,我张开的手指——
这小小的栅栏竟
围困了我这么多年
(江苏)朱庆和:《喝吧,酒鬼》
后来我们坐到了街边
我想起远方的母亲
你说了那么多,我只记得一句
“二十岁的道理,
不能用在三十岁的头上。”
还说我呢,瞧你四十岁的身体
已经松松垮垮,停滞不前
妻子不再管束你
女儿过了这个夏天就十七了
到了恋爱的季节
你抱着酒瓶说,哥们
想追你就去追吧!
我想起了远方的母亲
我说,她总担心我
不知哪一天会醉死在街上
你说那样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河北)指纹:《堂吉诃德在风雪城堡》
雪的城堡
风的城堡
寒气逼人的冬城堡
如今堂吉诃德困在风雪交加的城堡里
如今不需要他攻打,他需要突围
桑丘絮絮叨叨炖着一锅马肉像个娘们儿
那头骡子他的坐骑已被他们吃掉
一锅马肉他的驽骍难得在铁锅里说话
如今堂吉诃德困在白城堡里,他不说话
他写诗,一首接一首诗
贴满城堡结冰的墙壁
堂吉诃德没有困在西班牙拉曼恰的城堡
如今他困在远东的冰城堡里
冰的窗户冰的墙壁风在城堡中盘旋日夜怪叫
城堡的每个角落都藏着魔鬼
打开每一本书都会跳出一个魔鬼
翻开每一个盘子都会有一个魔鬼跳舞
驽骍难得在铁锅里咕噜咕噜说话
它被一个魔鬼附体
厨房里白汽滚滚有一群魔鬼舞蹈
如今堂吉诃德困在魔鬼城堡里
打开门会有更多白色魔鬼涌进城堡
他的长矛早断成几截做了木柴在炉子里燃烧
没有武器的武士该如何同魔鬼战斗
失去武器的堂吉诃德该如何杀出城堡
每一条道路都堆积着冰雪
每一团空气中都埋伏着张牙舞爪的魔鬼
在布满魔鬼的世界他困在冰雪的城堡
如今堂吉诃德写着一首诗
却无法寄到他的家乡拉曼恰
如今堂吉诃德在远东写着一首被围城的诗
就像写下遗嘱
风的城堡雪的城堡
堂吉诃德在写一首没有尽头的诗给人类
2023.12.17
(北京)赵晓辉:《古镜记》
你来自何年何月?这似乎是个永恒的谜
如今我废弃如空址,而你却隐遁形迹
自称灵物,兀自夜奔向我,如飞鸟投林
该怎样勾勒呢?你有着火焰与水波的质地
我不明奥义,却如凉风有信,夜夜看你
挥霍那婆娑的舞姿。我也曾以虚空反复
摩挲你美丽而繁复的纹饰,并看那些
绮靡的铭文如何承接清露,一点点墨入
影子的冥想,像是一个被牢牢钉进夜晚
星相中的典故:久为人形,阅人多矣
早已羞于提及那前生的形象。你的固执
便是他人的梦魇,我的惊喜。君莫舞
且看今夕何夕?多少云屏掩去了濩落生涯
而我甚是疑惑:这徒劳而美丽的纹饰
它们蹲伏于镜壁周围,仿佛窥伺一个
芬芳的深渊,里面映现出沉沉的药与火
却已炼就了更深的胁迫:是就此坐进
这更深的镜中,成为镜子的一部分
如虚无荷叶般迎举更敏感纤细的照耀
还是在浩渺的镜外逍遥,蹉跎,容与
与那神秘之光相克相生?我不明奥义
却从未离去,从未丧失对镜子的钟情
岁祀悠远,河图寂寥。有时,你命我
端坐如一幅仕女图。我却质疑你的光线
日渐菲薄。我欣悦时,镜子会于匣中
歌唱,吐光,盈照一室。我戚然不乐时
镜子亦昏昧沉沉。那些被你照出真实
形迹的白猿、绿龟、鼠首,善舞的歌女
不过是些虚拟的云路,以及纸上烟霞
早已不能满足你永不疲乏的祛魅之心
世情如毁,而今何意?我们兀自沉湎于
古老的游戏:奔月,乘龙,飞霜,秉烛以及
相对坐调筝。浑然不觉那流光中的罅隙
已耗尽了所有的白驹。我早已谙习如何与你
化敌为友的艺术:你却一再命我心如戥秤
痛定思痛:临镜之人早已死于这无尽的循环
张慧君:《他人的凝视》
从听到他最初的赞美开始,
她就在想象来自他的凝视。
然而,爱如鲜花不能经久,
渐渐地,被看者的存在被
那审视和评判的目光否定。
从接受他热情的求爱开始,
她就在歆慕他所在的那片
丰饶瑰丽、能航行的大陆。
当爱消逝,它如船轻捷地
驶走。她久久地收不回眼。
她终于回转眼睛。如潮水
消退,内化了的凝视脱落。
她的小小世界经历着时间,
光线在变幻,树叶换颜色。
唯在睡梦中爱念才会苏醒。
2023.1
张慧君:《重焕新生》
所有选择应由自己做出,
尽管做抉择就像在赌博;
因为蒙昧被潮流所席卷,
执行而非违背他人意愿,
成了满怀遗憾的笼中鸟。
造成消耗和匮乏的工作,
不体贴的爱人,她默然
听叱责,独处时洒清泪。
就像塞克斯顿那样,当
二十八岁,表层破裂了。
用创作解忧疗病,时而
徘徊于放弃与追求之间。
她似野地的多年生草本,
每一年枯萎于荒凉的冬,
重生后花果献给大自然。
2023.1
(河南)子非花:《致叶芝——》
之一
一个老男人凌落一地的鸡毛
毛特岗,一生的利箭[1]
无法抵达的窗口
就像一朵秘密的玫瑰[2]
无法抵达爱情
水,不能抵达天堂
天鹅的羽毛[3]
正覆盖那迷人的幽谷!
诗人,请你来临!
丽达[4],敞开的蓝色星体
白昼和黑夜轮番进入
诞生出战火和苦难
注定的命运,人们
消失的晚餐皮果,以及光亮和唾液
之遗迹
之二
你要动身前往茵纳斯弗利岛[5]
骑着亲爱的白鸟前往吗?
豆荚和蜜蜂
迷人的小屋
请取出你们悠闲的早餐果粒
让我们一起畅饮吧
树荫在正午之光中徐徐落下
傍晚的柔息里
被你驱逐的反光
和被你捕捉的阴影
白昼缓缓垂落
白鸟之箭射向一片空茫
浪尖是瞬息凝成的白塔
时间凌厉地投向她的凹处[6]
谁能够阻止,这皱纹的滑落?
如经年的雪花
终将在炉火旁消融
垂暮之年,她在睡眠之边上打盹
而你华丽的群星开始漫游
在睡眠之中[7]
之三
你来到孩童们中间[8]
年轻的心和一只苹果的远景
一个六十岁的含笑老头
困于微笑所构成的漩涡——
孩童们是一面镜子
映照出前景和陈旧的靴子
光阴也变得疼痛
你发射出的爱情之箭
永远悬停在两点之间
神秘者开始构建圈禁自己的城堡
而所在皆是幻象!
犹如镜子所映照的
哦,虚幻的城堡一边崩塌!
一边重建
而孩童们真实的笑意
犹如粘在天鹅羽毛上的光亮
可曾击穿时间的屏障?
同时抵达过去和未来
这镜像的两边?
谁能够衔回一生的缺憾?
之四
仍旧是白鸟!
你是从时序射出的幻觉
在抵达阴影以前
跌落于一个透明的眩晕
永远无法抵达!
我们生命的细枝末节
被一个遥远的手指
闪电般的点中
细节们飘落
犹如中年凌乱的树荫
而你在下面匆匆行走
是的,诗人
就像我们也不能真正的
抵达彼此
虽然,我如此努力的倾听你!
在第一百朵玫瑰盛开之后[9]
一个光明镜像里
刻意的平行之旅
而谁又能够挣脱时间的浓荫?
之五[10]
这光辉的天鹅
浮游在水中央
第五十九只,这天边归来的游侠
唤醒黄昏和落日
一道丽影
一个童年的印痕
一泓忧郁的源泉
从最初之地涌向终点
终点之后将是什么?
辛劳,智慧和美
是否还在延伸?
爱的火焰是否有穿越时空的闪耀?
之六[11]
生之皮囊炸出小小浪花
毛特岗跌落的皱纹?
夏天急促的呼吸
大海悬挂着鱼的瀑布
老人们停驻于拜占廷
那链接生死的通道
一年一年,啤酒的泡沫
充满了窗户
月亮们紧抱年代的旧酒瓶
一切的幻觉
老人们在倾听
皇帝端坐王座
只有死亡可以让他移动
地下隐蔽的全部金器突然
开启金属般的合唱
惊慌的夜摇晃着拜占廷
哦,智者们
全部返回隐蔽的自身
披着外衣的人类的肉身
外衣突然雪片一样绷落
之七
“狂暴的复杂性”
促使我们返回根部
沿着叛逆的枝条逆流而上
或者在我们广阔的内部漫游
寻找那朵不驯服的玫瑰
狠狠的侵犯
并把天上的“金苹果,银苹果”
一并采摘下来
植入我们平凡的确定性[12]
永恒的金属照耀着
平静之夜的微小蠕动
事物们高举各自的旗帜
午夜般闪过
桌子上陈列着
你爆破后的手迹
黑夜把自己喂给灯火
镜子衍生出新的景象
平凡的小径
一朵花瓣引领更多的花瓣
全力以赴的降落[13]
之八[14]
时序引领我们一直向前
在本布尔本山下
你的激情像一只气球
完整的升空
黎明疾驰在冬日之上
仿佛看见两个人的来世
我们只是两只相互埋葬的手
终将被永恒吸走
诗人是幸运者
你在空白之处留下印痕
在爱尔兰迷人的穹顶
将会写下:叶芝!
一生的秘密咏叹
一切的形体湮灭了
黑暗在永不停息的吞噬
诗歌蕴含着最后一击的光芒
“在本布尔本山下
叶芝躺在特拉姆克力夫墓地中间”
你狠狠写下一道墓志铭:
“冷眼一瞥,生与死,
骑者,且前行”
写于2022年6月1日--6月6日下午
写这首诗的时候,有恍惚的一刻,我仿佛进入了叶芝的隐秘世界……
[1] 毛特岗,爱尔兰女革命家,是叶芝穷其一生追求,却爱而不得的女子。
[2] 叶芝代表作《秘密的玫瑰》。
[3] 天鹅是叶芝诗歌的常见意象之一。《柯尔庄园的野天鹅》《丽达与天鹅》《树枝的枯萎》等诗作均出现天鹅意象。
[4] 丽达,希腊神话人物,廷达瑞俄斯的妻子,斯巴达王后。宙斯醉心于她的容貌,趁她在河中洗澡时,化作天鹅与她亲近。她因此怀孕,生下了四只天鹅蛋,蛋中孵出四个神——卡斯托耳、克吕泰涅斯特拉、波吕丢刻斯和海伦。神话中又说,前两个是廷达瑞俄斯的儿女,后两个是宙斯的儿女。
[5] 本段与叶芝早期代表作《茵纳斯弗利岛》有关。他在诗中写道:“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巴房 / 支起九行芸豆架,一排蜜蜂巢 / 独个儿住着,荫阴下听蜂群歌唱”。
[6] 本段与叶芝在1892年创作的情诗《白鸟》有关,该诗包含“白鸟”、“玫瑰”、“浪花”等意象。
[7] 本段与叶芝在1893年创作并献给毛特岗的诗《当你老了》有关。诗中写:“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 炉火旁打盹”、“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8] 本节与叶芝晚年诗作《在学童中间》有关。叶芝视察华脱福地方一所修女学校时,眼前晃动着的众多学童让他不禁浮想联翩,他想起自己一生追求的毛特岗当年也可能就像这些学童中的一个,由此联想而写成此诗。
[9] 叶芝在诗《秘密的玫瑰》里写道:“最后一百个早晨开花,姹紫嫣红”。
[10] 本节依然在讲述叶芝与毛特岗的故事,并引用叶芝中后期暗示这段爱情的诗《柯尔庄园的野天鹅》:“盈盈的流水间隔着石头,五十九只天鹅浮游”。
[11] 本节与叶芝代表作《驶向拜占庭》和《拜占庭》有关。《驶向拜占庭》:“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鱼的瀑布,青花鱼充塞的大海”;《拜占庭》:“酒醉的皇家卫兵已经沉睡 / 夜的回响消退,妓女的歌声 / 伴着大教堂的钟声起起落落;/ 星光或月光照亮的圆顶嘲笑着 / 人类代表的一切”。
[12] 本段与叶芝诗作《漫游者安格斯之歌》有关:“沿着斑斓的草地漫步,/ 去采摘,直到此生不再 / 月亮的银苹果,/ 太阳的金苹果”。
[13] 此段与上一段均与叶芝诗作《拜占庭》有关:“在不变的金属之荣耀中 / 平常的鸟儿或花瓣”、“午夜在皇家人行小径上闪过 / 火焰,点不燃柴把或钢铁,/ 扰不乱风暴,火焰带来的火焰”。
[14] 本节与叶芝晚年诗作《在本布尔本山下》有关。叶芝的墓志铭“Cast a cold eye, / on life, on death, /horseman, pass by ! (冷眼一瞥,生与死,/ 骑者,且前行)”出自这首诗。
(黑龙江)朱永良:《诗三首》
7月22日
宽阔汹涌的圣劳伦斯河
巨大的蒙特利尔
数不尽的人来人往
挥霍了无穷无尽的时光
一条条街道
一行行词语
世界已创造了什么
世界又想创造什么
***
感觉不到呼吸
只有词语,波浪,
深深的夜空
你打开台灯,照亮
薄薄的萨福诗集
***
噢,时间,为我停一下
让我把此刻转化为记忆
这纷繁的世界,平庸的天下
这个下雨的12月:灰色
光也会如此堕落
阴影也模糊了边缘
沮丧的雨水流下房顶
渗进泥土或归入大海
北半球飞扬着亚历山大的灰尘
但史诗音步已消失
晴朗的西班牙海岸
为我唱支歌吧
虽然你此刻已在梦中
2023.12.1 Waterloo
(河南)欧阳关雪:《水鸭》
散落的水鸭,画在白龟湖面
冬日阳光绘制的水墨画
年老的水鸭,立在水草上晒着心中的暖阳
人的手,因为裸露冬季而泛红
灵巧水鸭,潜入水中打捞鱼虾
画出一个又一个不等的水圆
它们滑行的身影
一只微缩的小船
留下两道闪光的波纹航线
两只装了马达的水鸭在水面狂奔追逐
惊起一串载着嘎嘎之音的水花
像极了两个顽皮的孩子
而我们的孩子
却注定过着并不简单的生活
2023.12.21
(江苏)小跳跳:《立春》
我所信仰的
我说出的
每一个字都是碑
它倾慕着公园长椅上漫长的空荡
压着那使劲想来到世上的芽
2022-1-30
(江苏)小跳跳:《立冬》
那些一去不复返的
那些迷恋、羡慕、贪痴
那些不可撕裂的艳丽
那个深情注视过的你、我
无法分辨善恶的季节变换
爱的事物啊
终究是躺到地下
在单行线中
完成了生命的交易
我垂下眼睫
丧失的听力拨动着黑暗带来的
一切简洁
一切单纯
2022-11-5
(江苏)小跳跳:《小雪》
那些从空中建起的城堡
来了又消失在云里
不知困苦、不知邪魔,不云战争
不知视线还要被怎样坚强的意志紧拽住
活着都有些儿喧叫
如同仰望的面孔,期待雪
雪的轮廓就是我的轮廓
雪的洁白
就是我离世后的起点
当城堡变成歌唱的竖琴
拨动无欲也是欲
2022-11-19
(广东)林丽筠:《耳朵之梦》
听见哀嚎像一缕光
穿过夜的隧道,像一个披白麻的人
被急遽水流带走,回声叠回声,撕碎的
音粒混合音粒,累世影子
循声波返回。听见一个人跪下
在高台上,时代摁下他的头颅
人们赋予罪恶,墨水书写,像神的调笑
一次意外泼洒。听见所有人,所有人
挤在一张木筏上,一张木筏,居然容下人
全部数目,风浪中起伏,像瓷碟
空 中 翻 落
但歌,歌,仍有足够时间唱出
仍有足够的时间舞蹈,挨挨挤挤,仍能够
将歌声变成新的时间,裹住地球,蓝色
小弹珠,漫漫,无始无终,洒向每一只耳朵
每一只耳朵都在沉睡,围拢火堆
落在温暖的毛毯和寂静的梦中
每一只耳朵都是一位巨大的圣者。
(广东)林丽筠:《这么多相信》
这么多相信——洪流
我们被一个疑惑救起
悲伤沿河岸蔓延
谁知道对和错
人世的规则如此肤浅
但烧红的铁有裁夺的权力
我从没有抒写自己
不,说着话的人正在死去
诗歌是时代的灰烬
她在最高幸福中啊
不管给她什么样的柴堆
擦亮一个词,又一个
黑暗迅速扑灭微弱的火苗
幸福已经伶俐
划开她的心
谁获得从高空观赏的权利
我看见你,美
是背叛而云——
百无聊赖走过晴空
(广东)林丽筠:《称之为爱》
像进入某个话题的女人
被渲染出淡蓝色
我曾经信赖这层颜色
仿佛一颗红樱桃决意
呆在人类的酒中
这里的道路是人们惯用的姿势
这里的爱都是塑封膜
直到有人尖叫将它戳破就像太阳
在黑夜挖出一个血红的窟窿
我不爱你了
我无法接受比幻影还轻的生活
我不怪你
你给出了你能给的全部
你的全部就是一台不停生产的吹膜机
等等,我会回来
我会回来——这话说得就像
我是个到处漫游的人
事实上我十分安静
我沉在生命里,因这力的重量
——我称之为爱的事物
离你越来越远
(黑龙江)宋迪非:《下午的在场》
我所面对的风景
是肮脏的街道
和通往大海深处的阶梯
而我是谁
一一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在充满了风的场域
阳光以不同的角度穿过我
那引领我的
海面上的低语
指示出
下午的在场
一种盲动的力量向我涌来
我只能被动地卷入、服从
这无名的主宰
(黑龙江)宋迪非:《夜》
腐蚀着瓶口和裆部的夜
变形中的脸的夜
不可阻挡地从你的口中爬向台阶上的标识的夜
无限延续的词的夜
被摘去指针的表盘的夜
自己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夜
辩识和确定中的夜
被安上把手的夜
头脑中的夜
没有方向的在你头脑中如齿轮疯狂转动的夜
在大海的脐部发黑的凝结不动的夜
忽然松动并沉入大海的夜
一个睁大眼晴的夜
守夜人的夜
(河南)张杰:《暴风雪》
暴风雪犹如蝗虫,袭击着黑面包路面
暴风雪移动冰库,把小城冻住
你像荒废的车站,没有列车经过
暴风雪,在发疯轨道上扩张暴风雪
抛雪的叶轮,高速旋转许多房间塌空的小城
巨雪抛出楼群的白色深山,小天地的塔林
白色建筑群,做着僵硬体操
树木恍惚是特殊钢材,汇入八级暴风
看不见的大湖,在看不见的道路里鸣鼓
雪下有炼钢炉的高温
而雪上,失去温度的极冷幻觉
令街区的身体昏厥
无力的除雪机,在飓风的腔体里螺旋搅龙
浮肿出白色怪物的雪,重重淹没了奇案似的大街
低温楼区,仿佛酒精中毒
带着损坏严重,石窟一样摇摇晃晃的台阶
石窟石像,没有完整的面孔
只有穿山甲般的暴风雪,在冰丝荒原上穿行
你钉好帐篷,加固四角那些闪光材料
睡袋,防潮垫,摩擦出哀鸣
你是柴炉,丙烷加热器
你也是难以辨析的,一个透明的陵墓
从帐篷的聚酯涂层上,获得木柴的温暖
火的暴力帮助,阵风已89公里每秒
暴雪夜的黑色石块,砌起高墙
暴风雪是唯一的天路,天真在谢幕,暴风雪
2023.12.21
(河南)张杰:《梦城》(一)
白云奶奶飘在头顶,下面是梦城
梦中人,像老黄楝树走着
连续的水泥楼房,变成深山
普通人长出黄楝树的粗壮沉默
普通人在深山的揉捏里度过此生
黄楝树过着忙碌的隐居生活
深山道路,向更深的枝干切割
黄楝树用全身苦叶写下:“活着”
那些外卖员蜘蛛一样爬过所有楼群的群山
失业者在报纸头版布下的大网里迷路
市民像土蜂,为菜市场和屠宰场授粉
也为零星蜜源而疲于奔命
而蜂王很享受国王的图像
群蜂嗡嗡合唱,用木偶写下诗行
怪物坐镇高峰,指点宣传画里的深谷
无非是鸽笼,笼中人移动如同木鸟移动
深山恍若装配车间,用无声权威
用泥泞,刮风,空冷,长出面貌统一的果实
在楼群生产线上,一块块苦楝子砖块上
在摩天楼堡垒上,长出了难以停止的高墙
(河南)张杰:《梦城》(二)
梦城,被打开的门,动脉,涌出身体
河流收下了劣质油脂
电塔,僵硬的鸡爪伸向火山天空
无人机一样的你,在高空俯视黄土移动的路
突然就出现了岩浆蠕动的城区
那巨大磨盘碾磨的城区,塑料红肉一样沉默
塑料红肉蠕动出沸腾的沉默
砖,墙,玻璃,灰浆,致密分层的沉默
被困在与严重错误泥石流作斗争的引力场中
仿佛鬼灵,加密着地上声音
煤矿工人升井,下井,像奇怪的彗星
失落的群像,被煤层覆盖
被地下巷道运来,恍若矸石山堆满碎石
火车的铁罐,拖来一个个黑色碎片
躺在工人镇脏乱的小旅馆和老旧楼里
与满是车辆噪音的混乱街道,共享着
煤的陪伴,梦城的陪伴,大梦般的伴奏与飘逝
(河南)张杰:《梦城》(三)
黑暗雾霾小城,令你的望远镜黑暗失明
过去,未来,摸索,那黑暗的独幕剧
塌方的鲜花,震波,光环,都进了黑暗墓地
各种阶级残骸话语,最终在黑暗里浮现
树根长进黑暗天空,荒废的龙爪宛若黑暗恐怖景观
大海,作为自由舞者,落进黑暗戈壁
你像漫无目的的房车,在荒野黑暗里露营
寂静的黑暗,令荒山枯林说话
一个黑暗的空,在等一个爱,一个醒来的星
黑暗黄河写下了一篇黑暗的故城赋
鸿蒙的黑暗黄水,竟也是黑暗琼浆
你和发黑的黄土地,浮在黑暗的沉阳中
仿佛黑暗的日冕,终生震荡在黑暗星球上
2023.12
(北京)余力:癸卯岁末
暖气外机在墙根旋转自身,积雪
在屋檐滴答自己,在
这一年的年末,在
一个后雪的世界,你
扭脸,低头,跨步跳
在一条雨、雪、冰混合自身的夹道
2023.12.29
(四川)杨驭白:《“爸爸!”》
是厨子,高达,学步车
是慵闷,出离,蝉蜕一样站着的
是动物,智能体,信息流,漫漫星河里的
孢子,残渣,无机物
早起的鳄鱼宝宝
用一种命令你出现的语气隔着门喊:
“爸爸!”
爸爸——
是母象,用鼻子宠爱。是暴龙,
踹飞板凳。是猫头鹰,逡巡遍布的危险。是本能
是发卡,刀具,机械臂
是指令,吼叫,变幻的面容
是节拍,词典,扬声机
是喘息,颤跳,乃至摇荡的力
2023.9.20
(四川)杨驭白:《速记》
一些山体让雾完全裹住了
这些游移的水气,一侧身就能闻到的弥散之物
让子弹头列车冲溃
这不是什么太虚幻境,也不是在灰谷
这是秋分日的大巴山
暮色低垂的部落。有东西
在降临。当你抬头,试着解释
刚刚发生了什么
2023.9.23
(四川)杨驭白:《中秋》
这是中秋节前一天,我回自己住处
给父亲烧纸
一下楼就把昨晚铲出来的猫砂丟得远远的
想到不该随身携带它们,因为
按佛教说法,灵魂是以香气为食
在衣服上反复揩拭指头
才点上香,插进樱花树下夜雨淋湿的土里
然后拆开他忌日那天
多买的纸钱
这样的祭祀,我也已经非常娴熟了
把纸对折隆起好让它们充分燃烧
以免层层累积,压塌下面的火苗
但干燥的天气里,还是得打起精神,如果
衔接出了问题
地上的纸一下子烧完,你得重新来一次
这不吉利,北方南方都是如此
这种情况,我只遇到过一次
仰赖父亲,他从不苛责,不像爷爷
狠狠朝我刮来一阵风
烧碎小姑从美国寄回的裤子
让我隔了十几年,心里还是不快,我都没有
见过他,他也没机会
像大伯那样数落我
不像父亲,只关注我穿没穿皮鞋,“你都这么大了”
他健在时,每次回家,都先从炕上盯着我的脚看
现在,我已经两年都没回山东给他们上坟了
现在,妻子说,城里很多地方都不让烧纸了
你甚至买不到,这类店铺已经没多少人开了
这是文明的进程,总会湮灭一些东西
一开始是人人都关心的种种,后来
过渡到纯粹的私事
这不是我想谈论的内容
在唐朝,纹着身的美少年后来把头发也剃掉
在大街上闲逛,因为找不到活做
我也不想谈论这些历史
我在想解决的办法,等以后不能烧纸了
还可以烧香吗
可香不也是火吗
总得找点什么样的说辞,或者
过度解释
我盯着皮鞋上
不知哪里蹭来的一块灰斑,很多天了
都没想起去擦掉
2023.9.28
(山东)流马:《眼瞎》
我第一次眼瞎
是小学二年级
冬天,很大的雪
村子被大雪压扁
我连滚带爬
走在上学的路上
刺眼的雪
都没有让我眼瞎
一个焊工
一手拿着面罩
一手拿着焊枪
为一台拖拉机做手术
一道闪光,由绿而白
我从未见过
这么白的白
雪白里平白闪出
比雪还要白千倍的光
那光比雪还要无声
比女生们的喊叫还要尖锐
我看到我的眼球
张开在一台徐徐下降的
液压机大铁锤之下
那光从未消失
它焊进我的脑子
只要我合上眼皮
液压机就会徐徐降下
我就可以
在眼皮穹顶的恢宏剧场里
欣赏一场绚烂无比的
铁水烟花
(浙江)张小榛:《玻璃幕墙下的开花师》
由于大漠存在,城市变得残忍。
你的裙带勾着下个季节,你越过山冈……
而路边站着落了灰的树。窗框中
仍有人正梦到窗下撒满红山茶
“可能又到了春季,需要她开花的草木
正等你的足音。”
她的手让山岭发光,催动花草
漫过城中默然伫立的楼群。
这都是真的:
当许多玻璃与她交换面孔
地铁便驶入落雨的春夜
露珠滚过阴翳,载满身影——暗、明。
去开花吧!向碧桃的深部与浅部
与月季的尖端与末梢
在玻璃之内,他们将爱握进你掌心。
每当有人微笑必是她经过,
有人低吟必是听见她脚步,
若有人哭泣,泪水便如骤雨洒到她肩头。
她像一把小小扶手椅坐在我心间,
直坐到城被诗遗弃,
坐熟了春末荒凉的圆月。旱季永不结束,
草木纷纷贴起东风的照片;
落日故意蒙了雾,像装作告别。
他们聚在一起
回忆枝条,评点籽粒,
谈论火柴怎样灼烧着路过的虚空。
他们说:她是雨,而
雨偏不降在悲歌身上。
哦,这出于烈日的反驳是多么珍贵,
因她的憎恨和她一样崇高
(诗人要举着窗框,做你必圮之
城的照相机):
两丛枯枝正痛斥彼此拒绝抽芽。
我的所爱,愿你开花这草木!——
五月、五月,我已习惯在海水深处
偷偷向你祈求。
亮马河水深不见底
因她吹散的歌哭常与霓虹灯光混同
于柏油路面,但
当你加班到深夜远眺万家灯火时
海棠正预备衣裙给新的五月。
待到明日你路过此处 或许那华服已脱在
车胎的纹饰中,但
从你键盘角落仍旧溢出许多藤蔓
当出租屋邻居为吵闹登门道歉
微云掠过的满开的荷池。
待到她终于说服黄昏不再随地球转动
或许他们就已被涂成银色
摆进无风的瓷瓶,但
从你咽喉与眼角仍旧淌出喜悦充盈的糖蜜
当家乡寄来的酱菜缠着塑料蹲在家门口
腊梅就开遍山冈。
(广东)赵目珍:《蓝海御华闻诗》
在午后。阴暗的天空,有它自己的仪式
不消说。我们也有
牵连着对诗的沉思,我们像极了虚无的石头
是呀。这寂寞的石头
从晦暗的补天的一角被黜弃人间
在某一个时刻,完成自己的悲剧
人间的“万古愁”,从此如如不动
(广东)赵目珍:《孤岛的意义》
在孤岛,我们一无所有
绿得透着光亮的草,翡翠一般的槐林
我们只能聆听它跃动的心脏
把孤岛想象成一个创生地
在这里,“自由决定”失去了意义
“她的美丽在我身上注射了一枚温和的毒针”
“在酒绿的大海中央”
我们沉迷于幻觉,空怀一身抱负
当你还没有醒来。当你还
没有醒来的时候,你的心系往何处?
(河北)刘南山:《他挥舞抹布,写下》
并非每一天,他很确定
一只花脚蚊子飞上墙(你知道)
被细眼捕捉,并冰凉的思考
十年前春天的嗡嗡声
(不知道是哪种科属的噪音)
不遵守施工规定,钻进玻璃
中国古人站在脊背绵延的群山上
说月光如水,朦胧不及物
青草夜夜重生,也许
雪花在左右摇晃
你不用喝醉,也看得到街道上下像一条蛇
星星等你回家
他坐在十字光里,小说开头如此写:
一个人累了,把梦想和身体还给鸽群
一种比喻性的实在,捂热了鹅卵石
如那条新闻所想,精准的神秘闯进房间
他把黄金镶进空气
鸟鸣没有了,斜枝依然陡峭
片片回忆落地死亡如此繁复
一个男人按照泼墨法,向女人走去
清晰为河在油菜花上方
告诉我:谁单身住在这里?
卫生局在统计,有多少邻居
被岩石针刺,溅湿颤抖的雾
时间到了,事物赤裸
青草夜夜重生,也许星星等你回家,他把黄金镶进空气,告诉我:谁单身住在这里?时间到了,事物赤裸。
2023.12.19
(河南)老英在野:《觉诗[267]》
越孤寂,越丰盈
在林间听一只又一只鸟下意识地叫
枯叶满坡,日色温散
我默默背念你那首绝笔诗,据说
它没有遇到过知音
这个冬天,疫情把我赶回家乡
水气袭人的家乡,连塘匝地的家乡
我听到你,在微茫的风里絮絮
絮絮如耳语。时过千年
我替你埋下帝国的落叶
而要干净的活着,像人那样活着
依然很难
(山西)薛振海:《这一代》
躺在机器旁,这贫乏的一代,屈辱的一代。
这是一无所有又不得不诅咒自身的一代。
他们痛恨却生产不出钉子和铁,他们逃避却被赶进豢养的圈栏,他们发明了喂养他们的食粮:屈辱。
在血红的囚室,铭刻在前额的18位代码被反复烧得通红。
他们的脚踝因精于算计而分不清大地的富有与贫瘠,他们的眼睛因不再盼望而像洗劫一空的银行,他们拥有一堆无用的器官却日夜哀嚎。
在机器旁,他们还未出生就已死去,还未长大就匆匆衰老,死亡难道是他们唯一的工具?
(山西)薛振海:《钟摆之歌》
要摆动多少次
多少年
恶才收手
机器主人
暴露兽性的脸
摆动——
摔出善
摔出意识
麻木爬满心巢
恶
拧紧发条
纸人出列
已备好纸马
昼夜摆动
服下蒸馏水
压缩饼干
服下愚蠢与常识
要摆动多少次
多少年
才交出
恶的秘密
机器王国
纸人骑纸马
黄昏多逍遥
(新疆)疆淼淼:《硬卧》
夜晚,躺在火车上,
感觉像是睡进了,
被人抬着走在路上的棺材里,
摇摇晃晃,
睁眼闭眼皆是黑暗。
(新疆)疆淼淼:《路过》
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一只白色的塑料袋随风飘荡,
它是孤单,无处可去的幽灵,
还是一心追求自由游侠?
无人知晓,也无从知晓。 ..
(广东)林水文:《论道路的现代性》
一条道路有现代性吗?
它是存在的大物,月光生下的蛇
稍微挪下身姿或昂高头颅吐信子
波德莱尔的路还是王维,苏东坡走过的路
马车的乡道,信息的高速路
探讨现代性要小心研究开放性包容性
及其存在维度
现实,象征和想像
路的内涵通向远方,通向城镇
通向各种各样的欲望
无数人奔走其间,揣怀各自的心思
从艾略特看到荒原
路是荒原,荒原是路
从柏拉图城邦看到纵横的路
市井烟火嚣张的路
秦始皇统一路轨,垄断产生jiquanzhuanzhi
"谈论道路的现代性,无异新瓶换旧酒"
修路人玩弄的权术产生泡沫
类似酒精的气泡
谈论现代性掉入貌似正义高大上的陷井
可以迷惑一些愚昧的人。月光下
刘邦砍杀的大蛇扭动着,成千万条路
不同时代无论如何谈论现代性
它还在坚定在那里
(广东)林水文:《饲鼠记》
一只肥胖的老鼠在散步
灯火灿烂处,黑暗的粮食向它躺开
它微笑着相信
各自的命是上天注定的
它出乎意料出现在你的面前
做着小偷的事情,又理所当然般
头顶的眼睛忽悠着运行的机器
它拖回粮食,一边枕着睡觉
一只老鼠无须回到它的伙伴中
它们已提供不了它舒服的生活
它住在阴暗人心建造的洞穴
躺在一处安养天年,琢磨伦理,技术
它的伙伴谨慎不安沿着阴沟
以垃圾和废气为食,逐于街市
对于它们的黑夜游行
它庆幸找到好宿命的地方
群居只是掩人耳目的伎俩
(河南)北渡:《月亮的第三束光》
海水冲刷了一夜
大地的声音,仍然具有昨夜的酣眠
树木、野草、乱石和丛林鸟
还在搬着旧日的宪章
用默哀悼念刚死的鱼儿的石骨
月亮用它的第三束光
谱下月光曲,让惊簌的群体
寻着音乐,找到今夜
你在干嘛的真喻
黄花岭上的山歌与之对映
故人篡改了它的音频
蝎子用自己的意味发出字影
是的,一个舞魅的身影
正在乱石岗上用催眠曲将丛林尽染
我的天使在哪里
月亮一束一束的光,被沉默收起
第三束光,冲破海的钟鸣
使整个岸地罩进光的号音
在一片汪洋里
有够不着礁石的剑麻
它只管放箭,屈听海浪中
没有月光的假音
月光里没有一处,具有
光的二重性
一些重要的文档被放在
月光最远的地方
第三束光发出“啪啪”之响
敲打着酣眠里正在做梦的群山
乌鸦突然惊叫一声
从水中飞出
(河南)小庄:《活着》
“如果想活着
就爬到树的顶部去。”
它被那么多人痛恨,并
贴着告示
“寻找洋辣子”
它噬咬树绿色的衣裳
在人虚伪的表面留下走失的知觉
留下某些生物爬行的轨迹
这,的确是一宗罪证
它仅有一厘米,软身
黄绿色的蠕动
也试图爬到高一些的枝干去
它把两米,当成可以逃脱的滑稽法律
我但愿它,不被逻辑里的人类赶尽,杀绝
但愿它,冲破某些框架
活着。
我但愿它从良,
把有毒的刺收起
(河南)小庄:《辣椒》
日头越毒,它们红的就越彻底
老竹篮里的辣椒像许多蛇吐出的信子
垒砌着毒魅的红
我最怕望向缓坡的河岸了
那么近又遥远仿佛遥无边际的贫穷
炙烤着我弱不禁风的幼年
花白头发的父亲,习惯把我们摘来的
一篮篮线椒倒在干裂的土场里
并借助太阳辐射给土层的滚烫的火炕干。
他习惯用老旧又锋利无比的剪刀冲开,
只取辣椒的籽。
也习惯急切地等贩子来,
回收沙土里淘出的轻薄的金粒儿
我和哥哥们看见他黑又嶙峋的手
每接过一沓毛票
都会不自主的颤抖着手再数
仿佛每数一次就离富裕近一些
(四川)张星尘:《窗外》
我家的窗外,种的是什么树?
我书写的文字,全是我的生活。
我所拥有的也只是我的生活。
这时,窗外的云正慢慢变得稀薄。
阳光洒落到玉米地上。
过了几秒钟后,阳光消失了。
也不带走什么。
这时,阳光来到黑色的瓦房上。
我想它,似乎从未离去。
只是浮云遮挡了它的光。
我拥有我的生活,你呢?
(四川)张星尘:《朱砂》
我的时间,
似乎都给了生活。
捧着一束从江边摘的小雏菊。
炎热的天气,干燥的房间!
没有任何友人在此地,
也没有一位亲人。
时间悄然流过,
被这里的棕榈树和巴蕉林
包围着。
突然,掉落在地上的朱砂的气味,
传到了我的鼻尖。
(四川)张星尘:《梦》
两小时的梦,寂静的白天。
白墙旁的她,
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画室,地上的颜料,蜘蛛,蟑螂
全都不见。
一片心形树叶,黄色的花。
陪着她。
抬头看天,眼睛里
满是虚无。
(浙江)黄亚香:《冷与窒息》
卡夫卡写给父亲的信
叙述冷静、克制
弥漫在字里行间的冷与疼
令人屏住了呼吸
每一个字眼,在沉默中抵达
某些瞬间
卡在那——往日的片段里
像电脑死机,一动不动
我望了望窗外
那棵广玉兰,叶子落尽
光秃秃的枝条
寂寞地伸向天空
(浙江)黄亚香:《读卡夫卡》
读卡夫卡的句子
浮起诡异的幻觉——
绳索越来越细,细若游丝
仿佛随时会断
如藕孔里的细丝
将断未断,连着一点点
似月宫里的桂花树
砍了,又长
砍了,再长
也像丘比特的箭矢
一直在飞离
永远无法落下
(四川)纪余夫:等待,寂静的开端到来
精神贫困的世界,静心等候光的追踪
光打开了世界,世界打开心的眼睛
人在上升与下降中寻找活路
什么是存在本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语言在发生,语言在追问
语言再次撕开一个世界,寻找天命的记号
世界与大地的裂缝,语言的秘密在道说
虚待一生,虚待虚待着
让世界不断地描述意义,暗示暗示着
语言开辟出道路,诗人的尺度
让诗挨着思做一回邻居
语言拉起灵魂,误入语词破碎处
精神贫困的年代
世界灵魂的古老活物,依然要在虚待地沉默中
等待,寂静的开端到来
(山西)牛梦牛:《空气》
雪在夜里落下的时候
父亲,已安息在故乡新鲜的泥土下
一场雪,落下,又消融,会很快
仿佛人的一生
但我知道,雪不会真正消失
它只是转化为水,又融入万物
生生不息。这宇宙的奥秘
使我相信:父亲将以新的形态
继续他的存在。也许
明天,父亲又进入我的身体
——他是水,也是空气
(河南)鱼儿的记忆:《萤火虫》
一只萤火虫提着灯笼
在林间、水边,草木中穿梭
围着我转了一圈
没有灯盏,黑暗吞噬了白鹭洲
它是迷路了?找爸爸妈妈
亦是寻找童年?
此刻
我们都是迷失的孩子
远洋:《冬 至》
总是在北风呼啸的日子
在寒冷凛冽如刀
逼近家门的时刻
不经意的一瞥
看见它在墙角静悄悄地开了
整个屋子顿时温暖起来
转眼母亲已离去十年
她留下的这一小盆蟹爪兰
一直在替她坚韧地活着
无须施肥,无须浇水
常年被冷落在最偏僻的旮旯
每到严寒来临
就突然间大放异彩
照亮眼前阴冷的一切
在结冰的日子里绽放
这些暖色调的花朵
蟹爪般细瘦畸形的叶子
就像母亲患了类风湿
又冻得皲裂的双手
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
在寒冬腊月贫寒的屋檐下
在年年难过的年关
为我们捧出热腾腾的生活
燃起一小堆炉火
远洋:《一碗萝卜汤》
那时候,上学不是背书包
而是带着锄头或铁锹
整学期、整学期地
挖山造田,改河造田
一天晚上收工,几个同学
一道去柳林村
张本志家
可吓坏了他的父母亲
慌里慌张,里里外外
搜寻东西招待我们
良久,给每人端上一碗萝卜汤
几小块萝卜下肚,头晕眼花的我
顿时长了精气神
细咂摸,汤味鲜美
口舌生津
几十年过去
我吃过多少中餐西餐
多少山珍海味
都比不上
那碗萝卜汤的味道
唉,它总是令我长叹
又仰头发出——
天问
2022.7.18
(四川)陈子弘:《读道德经》
你可以踩踏的大道和小道,
可以提供有箭头的道,不是
固定的路径。前天的夜宴,
今天开始感慨商业综合体。
没有爱意的笔不会写下一个字。
机器翻译加持AI,创新抒写的
尴尬,浅表不细究英语惯用法,
我们心头的欲望,看不到外缘。
作者不要成为言语的牺牲品,
精确、清晰的句法才有革命
友谊。但流言源于何处,又要
流到哪个堰塘?无为这个语义
单位到底是有动作还是没动作,
是不是并不行动的油门踏板?
2023年12月19日
(四川)陈子弘:《无端又一年》
炸丸子、蒸丸子
也可以煮丸子,
用于换着就饭。
年初到年末,我们
太喜欢下定义。
我反复思考过
数不清的业务场景,
以及所谓现代性。
翠玉马显出身形,
巷子两头,天麻麻亮,
枪机和球机,
幽光里灿若晨星。
去年这时我还在昆明,
封楼、居家隔离。古树茶,
地磁暴,过去切换到现在,
“何事能千古,无端又一年。”
2023.12.3
注:末句引自张问陶诗《幽井》。
(山东)赵雪松:《在柏林禅寺与众僧人午餐》
——赠杨键
碗筷寂静无声
滚动的喉结寂静无声
方脸和圆脸寂静无声
天地间,一粒米
寂静无声
(山东)一如:《铁链妈妈》
透过窗棂我看到她
在一口废弃的屋子里——
我的妈妈
被铁链拴着,
像狗一样被逼着生育
她的身体破烂不堪
她的牙齿只剩下了两颗
像灾年的包米
她已经疯了
她看到自己生下的孩子们
厮混在病情不详的村子里
她的眼睛还那样美丽啊
像我童年第一次看见世界的——
那个结着霜花的窗口
可我已经不敢再看
这扇窗口
我的泪水流失着钙
更因为我的诗歌
至今还在为一缕清风而努力
它离雷霆太远
(山东)一如:《多了一点银》
我什么也没有
我自然去看窗口
窗外荡漾的女人孩子和牛
自然都是我
一丝蜻蜓点开的波纹
就能展开我的心田
一捧牛咀嚼的青草
就能贡出我的春天
远方的炮火声让我祷告连连
我得了银
就把它涂在窗口的玻璃上
我再看不到窗外的事物
我只看见了我自己
一个囚徒把自己锁在镜子里
注:多了一点银,便只能看见自己。[美]查尔斯·斯温德尔
(山东)一如:《梦中之梦》
我荷锄归来
无非是在做梦
我披星戴月走去
无非是在做梦
风筝啊
在炮火连天的春日
我把你放飞天上
那根线是我的泪痕
我的细弱的生身之地
我的梦中之梦
耽误了死期
(山东)一如:《花儿被锁在家里》
在黄河岸边的小城里
疫情又来
我出门上工
一连几天没回了
在路口执班
这条路还有一个老妇
在清理卫生
也就是一米三的身量
三十多年前就在这里
现在已经驼背
脸上皱巴巴像一张铁丝网
身后还跟着她煤球似的小孙子
也帮着一起干活
沿街店铺关着门
窗户还开着
花儿被锁在里面
像一头小睡狮
路边的一棵榆树
已经开出几片榆钱儿
在春风里向我们吹哨
片刻的闭上眼吧
我春天的恩情
马路上已经很少有车经过了
我偶尔听到是黄河残破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