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作者：薛宇星

      好久的时间没有回村子，听来高塘赶集的伯父说我家老房子倒掉了，一种莫名的愁绪，立刻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很诧异，我家老房子竟然毫无征兆地倒掉，那可是父亲一生巨大的心血啊！

     我赶回村子，我家院子早已是荒草丛生，土墙上泥坯脱落，身负青苔的老瓦，木椽，有一半坍塌，一半吊在半空，我依稀可见母亲和父亲佝偻的身影，在草丛中晃动，一股酸楚，瞬间化成热泪，我感叹，父母的心血就这样被岁月的风雨无情的冲刷倒塌，我无奈，即便房子完好，谁又有时间坐在老屋享受时光？

      这个装满儿时欢乐的院子，而今已是荒草丛生，无人光顾，唯有门前那棵老核桃树，每年秋天会引来一些贪吃核桃的村人，由于我们常年不在家，这颗本是我家的核桃树，逐渐就成为大家的核桃树，谁想吃都可以去打核桃了。

      我无法对视父亲的心血，因为那是满满的回忆，为了盖好房子，父亲曾没日没夜地打糊堤（土坯），以至于我很小的时候都能念出打土坯的口诀，三锨六脚，十二个柱窝。

      院子里的树已经很高大了，跃过房屋的脊梁，放眼望去，是幽蓝的天，树枝伸向天空，刻意地在表白着父亲当年盖房时的艰辛。

      清晰地记得，那时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父亲就早已筹谋着盖房子的事情了。父亲是村医，一年到头，从不间断去村医疗站上班，因为那时父亲每天有一个劳动日的工分，晚上回到家，就在老屋的院子里，开始拼命地打土坯，我念着口诀对比父亲打土坯的情景，那粗重的石柱子一下一下的蹲下去，平平整整，四棱饱满的土坯，被父亲垒的整整齐齐，交叉的一层一层错落起来，像是严肃士兵，遇到夜里下雨，父亲还要半夜起来用稻草盖住，生怕土坯淋了雨倒掉。

      老屋是我心中一块温柔的土地，有我欢乐的童年和艰辛的记忆，欢乐是幸福的根源，幸福是父亲和母亲辛勤播种的，而今看见这倒塌的老屋，荒草依然茂盛，似乎疯狂，院子里的老核桃树，张开枝丫，叶子伸向蓝天深处，丈量着人间一场情深似海的记忆。

      我清晰地记得，我家孩子多，劳力少，年年都是村里的工分短缺户，每到秋天收完玉米，生产队分秋粮的时候，是按劳分多少和劳动工分分粮，母亲背着背篓，用不着别人帮忙，就把全部的秋粮背了回来，因为按工分和劳力分粮，我家工分和劳力少的可怜，根本就分不到多少玉米。轮到分柴火的时候，却是按人口来分配，只有我家的苞谷秆堆子分得大，这时便有精壮劳力的人家便会笑着说我家丰收了，那时候的我还小，听不来这种嘲笑的讥讽，兴高采烈地和哥哥帮父母把那一大堆苞谷秆抱了回来，爷爷更是闲不住，拿起每一颗苞谷秆，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生怕遗漏一颗苞谷粒。

     分粮少，分秸秆多的年代，我们家没劳力，仿佛要被村里那些有精壮劳力的人家歧视为牲口一般。缺吃少穿的年代，盖房子更不容易！

       在我非常小的时候，父亲就喜欢在院子里，河道里，荒芜的岭边栽树，我老屋子的房前屋后全部都是树，父亲说，随便栽些树，长大后总有些用处，那些大大小小，各种杂异的树木拥挤在一起，粗看杂乱无章，但仔细一看，每棵树都有被父亲养护和修剪过的痕迹，所有树下的土壤里都浸润着父亲的汗水。

       我们逐渐长大，父亲栽种的树木也跟着长大，有的甚至可以打家具，有的能当椽，当檩，父亲将那些有用的树木都分别派上了用场，结果子的果树，自然保留了下来，枣树，核桃树，柿子树，每到秋季，颗棵树木果实累累，这熟悉的家园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为了盖好这所房子，父亲和母亲没日没夜地操劳，随着我们一个个年龄的增长，父亲更为煎熬，因为没房子，孩子大了，结婚最起码得有个房间吧，我们一个个到了谈婚娶媳的年龄，因为房子的缘故，散了一场又一场的缘分，也曾经因为没有房子的缘故，促成了今天的婚姻。因为提亲的人说，人家女方要求要一院庄基，哪怕父亲只盖两间厦房也好，但父亲都无能为力地拒绝了。直至盖好这所老房子之后，父亲就在这所老房子里，父亲相继给我们弟兄成了亲。一家大小十几口人，在一起生活，别提有多热闹。这个我曾熟悉的家园，因为有父母在，才有更多的欢笑，父母不在了，就在风雨中被无情地冲刷褪去。

      我家的老房子，曾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喜庆，随着我们相继成家，父母的眉头那颗忧愁的心慢慢散去，喜庆冲淡了贫穷与忧愁，变成了温暖，温暖的老房子，因为生活，我们相继离开，奔忙着自己的生活，这曾经是我熟悉的家园，如今却成为记忆中的荒芜。

      成人后，父母老了，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老房子便成为空壳，再也无人居住，房子里少了烟火，很快就衰落了。

     父亲离世多年，老房子在悄无声息中坍塌，房子的生机已被超度，只剩下流动的风和影子依然在推心置腹。

      院子里只剩下父亲留下的这些树，和一堆瓦砾，我凝视，太阳和春夏秋冬一起相互打量着看看父亲留下的院子，我欲言又止，不想离开，但又不得不离开。心中只是叹息，这父亲曾经的血汗，化成一堆废弃。

      还是那个老宅的房子，室内挂满父亲的字画，院外葱郁清秀，随着时间流逝，父亲的笔迹还在，而这些老房子，慢慢地变成残缺的瓦砾，父亲的影子在说，正是因为这个曾经的老房子，把岁月碾成路，把阳光洒下一地金黄，铺在孩子们心中。

     倒就倒了，反正也不住人，老房子，这个简单的念想，时光总是要流走，只是叹息了父亲在他那个年代的心血！

作者简介：薛宇星，肛肠外科医生，擅长肛肠领域的疾病诊断，治疗与手术，业余喜欢文学创作，音乐等。有散文，诗歌，中篇小说等五十余万字发表于各大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