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和父亲在爷爷的老宅前
寻 找 爷 爷
文:谭刚
“寻找爷爷”这个题目可能给读者带来一丝疑感,爷爷还要寻找吗?你家的爷爷是找来的吗?可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
为了寻找爷爷,从我的父亲开始到我这一辈整整寻找了60多年。
爷爷一词从血缘关系来说是父亲的父亲,是血脉的传承;从社会学来说爷爷可以给后代带来好运,让你亨受无尽的快乐。也可以给你带来不少的不解和烦脑,因他而影响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
我和父亲在爷爷的老宅前
我的爷爷谭牛山,一八九七年诞生在湖南省长沙县(现望城区)丁字镇大字岭一个贫苦家庭,家境贫寒,但思想进步。早年在中学读书时就倾向革命,积极靠拢进步人士。一九二四年就由中国共产党工人运动的杰出领袖郭亮同志亲自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职业革命者。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以后,谭牛山面对白色恐怖被迫出走,从此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爷爷出走后,出生不久的我的父亲和奶奶过着极其困难的生活,国民党反动派要斩草除根,奶奶只好把父亲放在箩筐中盖上草藏在野外躲避追杀。头顶着“共匪婆”的帽子,没有办法生存,奶奶只好带着父亲逃到湘阴铁角嘴娘家,靠捡菜叶度日,直到我父亲五岁以后才返回丁字镇老家。孤儿寡母靠着亲友的接济和奶奶替人打临工勉强艰难度日,直至获得解放。
湖南 解放不久,郭亮同志的夫人李灿英任衡阳市委妇女主任,她发电报给原长沙县政府,打听谭牛山同志后代的下落,因当时的通讯、交通均不方便,当电报碾转送到我父亲手中时巳耽搁了不少时间,待父亲筹集路费准备去衡阳时,《新湖南报》发布了李灿英同志逝世的消息,由此父亲中止了衡阳之行。
尔后,父亲以烈士后代的身份被组织上安排在省人委花纱布公司工作。
随着各项政治运幼的频繁出现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的确立,我父亲因他父亲的下落不明,有时还称谭牛山为叛徒而饱受不公正的对待。
我本人也于1966年在岳阳县一中参加全省学生招飞行滑翔员入围最后8名学员,因政审不过关未被录取。1974年我在工厂填写了《入党志愿书》后,被告之你爷爷的情况不明,社会关系不清,也被拒之党组织门外。
其实,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我父亲曾向中共中央组织部去信打听谭牛山的下落,中组部回信称“没有谭牛山同志的档案”。
上世记六十年代,王震老将军曾因担任过湘赣省军区司令员,我父亲有一个堂叔在新疆王老部下工作,曾向王震同志打听过谭牛山的情况,王老表示有机会会告诉谭牛山同志的后人。
1984年3月,我父亲再次向王震同志去信,请求他把谭牛山同志的情况告之。“在您的记忆中是否还记得此人,他后来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死了,是怎样死的,死在什么地方?”此信是我父亲找人请王首道同志的秘书送王老夫人易大姐再转王震同志的。7
1984年前后,老革命家张启龙同志回湖南搞湖南党史的编写工作,住在株州。我父亲得知消息后,委托省政协办公厅一位老同事的儿子送了一封信到了张启龙同志手中,后这位工作人员带回了张老的口信。
父亲参加工作几十年从未放弃寻找爷爷的念头,他尝尽了酸甜苦辣,饱受了人间的风风雨雨,他虽没有享受到父亲带给他的幸福和快乐,但他对父亲的爱是永恒的,寻找父亲的下落成了他晚年的头等大事,且时刻铭记在心,一直在努力寻找之中。
从我懂事以后,得知爷爷是一位老革命,我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毫。我虽然没有见过亲爱的爷爷,但我想爷爷是一座高山,他的基石端坐在中华大地上,山顶直插云天;爷爷是一江碧水,从娟娟细流,一路奔腾终将汇入了大海;爷爷是一个战士,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和幸福,不惜别妻离子,为党和人民血洒井岗;爷爷是一座丰碑,他将永远永远讫立在我的心中!
我心中暗想,自已也要助父亲之力,在寻找谭牛山的艰巨路程上不畏荊棘,不畏流言,勇往前行,不达目的不回头!
机遇不负有心人。1984年5月的一天,我在办公室顺手拿来一张5月13日出版的《人民日报》浏览,该报登载了老革命家张启龙同志的文章“往事与怀念”。我想,张启龙同志是老井岗山人,解放后担任过浙江省委第一书记,他可能知道爷爷谭牛山的一些情况,我便认真拜读该文。果然在文中出现了谭牛山的名字,职务为湘赣省委政冶保卫局局长。
区区一小段文字,激发了我寻找爷爷的强烈愿望,我在第一时间回到父亲的家中,把报纸送给父亲看。这是爷爷参加革命后第一次在官方材料上看到了他的英名,我和父亲当即判断此谭牛山就是我的爷爷谭牛山。
而后,我父亲开始向中共湖南省委、中共岳阳地委、长沙市委、望城县委写信,要求寻找谭牛山同志的下落。
经过长沙市委、望城县委有关同志的不懈努力和一些老同志的证实,终于查清了谭牛山同志在大革命失败以后的奋斗人生。
谭牛山同志是与郭亮、陶尧夫等革命先烈同一时期的望城县老共产党员,是我党建党初期基层党组织负责人之一。据省会近郊区,长沙县、区两级农协会共产党组织概况记载: 1926年至1927年谭牛山同志任临湘(现铜官)镇地下党区工委副书记。1929年冬陶尧夫同志被敌人逮捕惨遭杀害后,被迫外逃躲避,到了湖南湘东南特委。1931年2月,湘东南特委建立,张启龙任书记,谭牛山任湘东南特委苏维埃政府秘书长和社会保险部长。
据无产阶级革命家王首道同志回忆“党的六届四中全会以后,中央认为赣西特委在工作上、组织上、作风上存在问题较多,必须加以改组。加之当时的湖南省委也被敌人破坏,为了加强湘赣边界斗争的领导,使之有较大的发展,决定成立湘赣省委,并指示我任书记,甘泗淇任宣传部长。我们从上海出发前夕,周恩来同志在一个旅馆里找我们谈了话,叫我们先去苏区中央局,听取中央苏区中央局对成立湘赣省委有关工作的具体指示;同时由中央苏区中央局指派其他省委委员。最后还给我们一个中央关于决定成立湘赣省委的文件”。
王首道和甘泗淇同志一路风歺露宿、劳累奔波,于1931年6月抵达中央苏区。中途在赣南的良口附近碰巧遇上了从湘鄂赣苏区来的张启龙同志。张原来是湘东特委书记,对湘东南的情况比较熟悉。王首道便提出要他去湘赣省委工作,张欣然同意了。三人一道到了苏区中央局。苏区中央局经过研究同意了张启龙去湘赣省委工作,并决定派林瑞笙、袁德生一同去湘赣苏区组建湘赣临时省委。同时将谭牛山也从中央苏区中央局派去湘赣省委,协助林瑞笙搞肃反工作,去时还带了很多肃反材料。
王首道等人于1931年7月中旬到达江西永新,随即召开了湘东南特委、西路分委联系会议。会上宣布决定成立临时湘赣省委并开始工作。根据中央的指示并经中央局的正式确定: 王首道任临时湘赣省委书记,林瑞笙任组织部长,甘泗淇任宣传部长,易心平任少共省委书记,谭牛山任省保卫局长;袁德生、张启龙任省苏维埃政府正、副主任。
当时,王明“左”倾路线占据中央统治地位, 1933年春,苏区中央局认为湘赣省委是“机会主义动摇”,后来的湘赣省委主要领导认为谭牛山同志执行“左”倾路线还不够,在肃反运动中表现右倾,于1933年初将谭牛山同志杀害于江西省永新县城(原湘赣省委驻地)西门过桥处两百米的雷坛上草坪。
爷爷牺牲的情景也十分悲壮。据原老红军、老干部左国泉、袁家瑞等同志证实: 爷爷在就义前被人用黑布罩住双眼,准备枪决。但爷爷高声说: 不要使用子弹,留下子弹打敌人,用刀砍吧!最后执行者是用梭标刺死爷爷的。
据1933年2月1日谭牛山同志被杀害后,湘赣苏区省委《给中央的综合报告》中写道“省委保卫局过去的局长谭牛山同志也是'AB团”首领,以致对于肃反工作的非阶级路线更加种下许多恶果…… 特别是密告反革命'AB团'反供,隐瞒湘东南许多老'AB团',不能采取进攻反革命的策略,不注意把一个案件穷追到底。
而事实上是爷爷间接的抵制了王明的“左倾”路线,保护了一批领导干部。
通过漫长时间的寻找,我的爷爷终于回归了我们的家庭。虽然他老人家没有留下遗骨,也没有坟莹,甚至从没有人为他扫过一次墓,但爷爷的高大形象正象青松一般永立我的心间。

好在人间终有正义在,1988年1月21日望城县人民政府以望政组(1988)3号发文,为谭牛山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按因公牺牲对待。中共长沙市委组织部也于1988年1月4日以市组苏(88)082号发文,“经上报省委组织部同意承认谭牛山同志的党籍”。
中共长沙市委组织部关于承认爷爷谭牛山的党籍的批复
1988年元月28日,望城县委在爷爷谭牛山的老家丁字镇召开“为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苏区肃反被错杀的谭牛山同志平反昭雪大会”,长沙市委“二战”办、组织部的领导同志,望城县委组织部、落实办、民政局和霞凝区、丁字镇的负责同志和我父亲、弟弟参加了该会,时任望城县副县长王昌奇同志作主旨讲话。
中共望城县委的通知
我与弟弟陪同父亲参加爷爷谭牛山平反昭雪会议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爷爷的初心得以实现,爷爷的后人都成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去年春节前望城县人民政府在爷爷的老家丁字镇建墓立碑,深切愐怀这位丁字镇的好儿郎!
长沙市望城区人民政府给爷爷谭牛山烈士立碑
我和夫人在爷爷墓碑前献花
我的父亲于2018年因病与世长辞了,我也步入了人生的暮年,但“寻找爷爷”仍是我的“梦”,且一直要“圆梦终身”!
今年是爷爷壮烈牺牲90周年,我谨以此文怀念我从未谋面的爷爷谭牛山,您永远是我心中一座高耸入云的丰碑!
爷爷不死。
二0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于岳阳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