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廉政(短篇小说)
作者:许照煦
提示语:《廉政》描写了我从军28年后从部队转业到省人民法院工作,这年冬天,曾与我初恋的咏雪因恋爱不幸要求离婚,特地赶来要我关照。面对情法交加的关键时刻,我毫无疑问地维护了法律的尊严……
二十八年军旅生活结束了,我于一九七八年二月转业到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机关工作。初到机关单位工作,一时还不大习惯,经过同事的相互关照,精心合作,半年后才慢慢地融合机关生活、工作之中,而尔也想起一些往事。
这年隆冬,我正在聚精会神地埋头阅卷,忽听得窗户外有沙沙声,我满以为这是润物细无声春雨的早到。推窗望去,只见满天飞舞、轻如柳絮的雪花,飘飘洒洒地把大地、房屋、树木、苍天混为白茫茫一片。
一般人认为下雪是无声的,可此时我清清楚楚听到沙沙沙地下雪声,我望着白茫茫的下雪世界,仔细搜寻这沙沙沙声的来源,静听了好一会儿,只看到那雪花纷纷扬扬地投进那房顶、树木、花草,大地的怀抱里,刹那间融化后让树木、花草吸吮着这难得的甘露。但没有听到雪花沙沙沙落地的声音。我怀疑了,明明听到沙沙沙地下雪声,当我有意寻找时却怎么没有声音了?我又把窗户给关上,沙沙沙的下雪声又来了……
啊!我明白了!原来飞雪落到窗户的玻璃等物体上就会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我终于推翻了下雪无声的经验论断,证实了下雪是有声音的!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飘啊飘的雪花,思绪被记忆的云托起,飞往那二十八年前的朦胧中:飞舞的雪花中渐渐地影现出一个穿蓝底白花旗袍的乡村姑娘,她披一肩秀发,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宛如一朵盛开的山茶花。一对灵秀的眸子犹如山泉一样清澈,忽隐忽现的脸蛋上两个小酒窝像似在对人说着悄悄话。她不仅天真活泼,余音绕梁,更有一个令人喜欢的名字叫“咏雪”。
她不仅是我的同村又同在白石中心小学(浦江县平安中心小学前身)读书的同班同学。学校离我们村约有六华里路,每逢星期天下午,我们各自就用勾头竹扁担挑着一头是米和菜,一头木炭一起上学(当时学生自己用铜罐炖饭,所以要自带木炭);每逢星期六下午,我们又挑着两个空袋子回家。离学校百把米的东边有一条必经之地——巧溪滩,它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在那既无人治水,更无人管理的情况下,一场大雨水汪汪,洪水从南山白石源横冲直撞、滚滚而来,将这溪滩冲成鬼哭狼嚎足足有50多米寛的荒滩,溪滩上荆棘丛生,构树丛丛,鹅卵石遍布,拦腰一条坑坷不平的溪滩爿路,是义乌、治平通向浦江县城的必经之路,又是我们上学回家的经过之地。更是我们孩提时友情、玩耍的乐园……
溪滩爿的中间是溪水的主流,一场大雨后,溪水横流,主流上有一座十几米的木桥,它是用木头并凑而成的。但三场两回一场大雨木桥就被冲掉了。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咏雪眼看着哗哗的溪水,站在溪水面前发呆,不知如何是好?可勇敢善水性的我,立时安慰她说:“雪,别怕,有我呢!”于是我脱去鞋袜,卷起裤脚,勇敢地先将自己的担子挑过去。然后又回来把咏雪的担子挑过去,再回来把咏雪背过去。有时木桥被大水冲走了,当地的好心人就布施了一根大木头,这桥就成了独木桥。眼看着这孤零零独木桥,咏雪怕兮兮的站着再也不敢过了。
此时,我就拉着咏雪的手上了独木桥,然后边鼓励边扶着雪漫步独木桥上,此时的雪脸上泛起红晕,羞答答地说:“三哥,咱俩走在木桥上,犹如牛郎织女渡鹊桥!”我幸福地看着她,那情景犹如十八相送梁祝恩恩爱爱、双双渡木桥,这对于情渎初放的咱们俩来说是何等幸福与欢乐啊!……
每当下了场大雪,这巧溪滩不仅风景优美,更是我们小年儿童玩耍的乐园了。此时,周六下午路过这里,只见溪滩两边白茫茫的一片,溪滩上这里一堆,哪里一丛白花花的积雪压在草丛、荆棘上,水晶般的溪水在白雪的映照下,更加纯净可爱,绕着白花花的雪堆哗哗地流向远方……
周六下午,我们放学后路过此仙境般美景就会停住脚步,在溪滩两边的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捕鸟雀,追野兔……过往行人见了,就会被我们孩提时天真活泼,欢蹦乱跳的神态吸引住,停下脚步,观望嬉笑,有的甚至还会放下手中携带的东西,跟我们一起玩耍一阵子。在洁白无瑕的冰雪世界中,咏雪那天真活泼的一举一动,声情并茂的鲜艳倩影,刹那间点燃起我蠢蠢欲动的青春的火苗……
幸福的事儿往往是一眨眼就消失了,就在咱俩沉浸在同舟共济,心心相映的欢乐,幸福,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两年高级小学的学习期满一眨眼结束了。这对咱们这对童男童女的心里多么想能够天从人愿啊!……
一九五零年春节,是浙中浦江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我在家乡过得最难忘、最后的一个春节。
当时,咏雪组织起村里的小姐妹、小兄弟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姐妹们在土改工队的鼓励下,愉快的歌声响切云霄。在咏雪的带动下,村里组织起小男小女各九人的秧歌队,跳起了大型秧歌舞,与东许村的长龙灯一起去潘宅向炉烽乡人民政府拜年,那时的七村真是热闹非凡,排场十足:奏着乐器的什锦班热热闹闹地在前面开着路,摇头摆尾的长龙灯耀武扬威地耍着各色各样的阵势,一路上边迎边吆喝着,路两边的观光者放着鞭炮、边鼓掌边吆喝着助威;压阵的秧歌队歌声嘹亮,在锣鼓紧密配合下,边扭边唱紧紧相随。一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浩浩荡荡拜年队伍朝着潘宅的方向行进着!
当时的咏雪既是秧歌队的组织者,又是扭秧歌队的成员,她的打扮可美极了:头上左右两边各结起了用鲜红绸布扎起的蝴蝶发结,脸蛋上搽着淡淡的胭脂红,双眉间点上一点红胭脂,远远看起来实像朵含苞欲放的红牡丹……
当这年十月,美帝国主义丧心病狂地发动侵略朝鲜战争,而且战火越烧离我国越近,眼看着就要烧到了鸭绿江边。党中央、毛主席决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当时刚好十六岁,是个热血沸腾的青年,毅然放弃了已经录取的公费中专——金华农业技术学校上学的机会,投笔从戎,报名参加志愿军。
当我戴着大红花,在村政府带领村民欢送我上县兵役局入伍的路上。咏雪笑眯眯地与我肩并肩地走着,我不时地看着她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一路上看她那高兴劲不愿去打扰她、但也左思右想,总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走到县城的小南门樟树脚下,马上就要到兵役局了,此时不说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我壮起胆,鼓起勇气地拉着她一把,对她说:“咏雪,等着我!等我抗美援朝胜利,凯旋归来吧!”
咏雪盈然一笑:“我预祝你到了部队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不过到那时,你不会把我这个农村姑娘忘记吧?”
“不会的!”我紧紧地拉住咏雪的手,生怕她会突然飞走似的说。
咏雪抬起头来,一对明亮如星的眼睛流溢着如水留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勇敢地献给了我一个轻轻的吻,那可是“镂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初吻啊!”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紧紧地闭上眼睛,身子往后一仰躺在椅子上,任记忆的幸福暖流在心底涌流,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停留,光阴等着我……
咚咚咚,三下轻轻地敲门声驱散我幸福的暖流,我赶紧揉揉眼睛,搓搓脸,站了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眼前站立着竟是一个中年妇女,我正想说你找我有事吗?……可定睛一看,话没出口我惊得不由自主地喊起来:“你是咏雪?”
这不是在做梦吗?我继续认真地又看了一遍,眼前站立的确实是咏雪,只是脸上失去了昔日青春的红霞,显得有些焦粹……
“三哥!我是咏雪。”她柔声应道。
我痴然如在梦中啊!……
“啊!果然是你。”我立即振奋起来,连忙让她进屋,让座,倒茶,点燃红外线炉,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此时的我千言万语,如大海的波涛一齐向我涌来:初恋、初吻,离情、不解、误解、怨恨之心……一起涌到嘴边。但我清醒地又将千言万语归纳成几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转业到法院的?为什么在我赴金、兰、汤山区剿匪期间你不发一信,远嫁他乡?现在过得幸福吗?”然后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
咏雪看着我埋头一言不发,也许看透了我的心思,愣愣地看了我一会,一双大眼睛慢慢地润湿了,她低下了头,叙述起自己的不幸:你以为我言而不实,不守诺言了吗?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自我送你到县兵役局告别以后,你寄给我的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件我一无所知,都被我妈扣住了。直到一年后,我妈病倒住院,我才从妈妈床头上的枕头下翻到了这些宝贝的信,当时我如获至宝地一封封的看了再看,细细琢磨,才知道你应征出发到了金华地区后,根据当时刚解放的实际情况你没有出国,而是留在金华军分区独立二团,在地区内金、兰、汤一带执行剿匪斗争。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你终于没有出国上抗美援朝前线;担忧的是剿匪部队也是对敌斗争,也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在那时,我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仰望天上的星星,双手合一,默默地为你祷告:祝你平安……
第二年秋天,我母亲胃下垂住院需要动手续,要我交壹仟伍佰元手续费,这在当时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啊!你想我们母女俩到哪里去筹划这笔钱啊!父亲你也知道在海外,那时当地政府对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如同嫉恶如仇,严加看管,更比敌人还要敌人的对待之!亲属自家对咱们这种人家个个都惊畏三分,人人都不敢沾边,根本没有办法借到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妈妈躺在医院不管吧。最后族中人凑在一起,想出了没有办法的办法。由我叔叔做主,将我以二千元的聘金为条件,卖给城里一个工人,我哭死哭活不肯嫁。叔叔就利用族权威胁我,说我是不忠不孝之女,母亲大病在身,生死未卜,你却见死不救,要你这种女孩有何用……
在长辈族权的威胁下,族中人团团逼迫下,我孤独一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含着泪只得勉强顺从了。谁知我过门后,第一胎生了个女儿,这可我触犯了这家子的天规,原来这家人有着重男轻女的顽固封建思想,我可大祸临头了。公婆虎着脸不声不响不理我,丈夫更对我另眼看待,月子里最需要男人呵护的时刻他却突然不见了。婆婆不闻不问好像没有我这个人似的,别说月子里不好好护理,就连一日三餐都不及时,更把我娘家,亲戚朋友送来的产妇营养品:鸡蛋、核桃、豆腐皮都锁了起来不给我吃。以后的日子就不再平静了,丈夫借故寻衅闹事,随意打骂我是平常事,有时甚至大声呵斥要驱逐我……更难以容忍的是骂我‘国民党反动官僚的大小姐。’父亲跟着蔣匪在台湾,连累了他成了国民党反动官僚的女婿,影响了他的前程成不了干部……”说到这里,她的肩胛颤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
我低着头默默地聆听着,瞪着眼珠认真地观察着,脸色随着她的情绪变化,一会白一会红,一会儿青;心灵一阵阵发酸、发疼。咏雪痛苦叙述自己的沧桑,犹如我身受那残酷、悲伤的岁月环境里……
看着咏雪挂满泪水的脸,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说:“咏雪,不要难过,我理解你,更同情你!……”
“我是来求你救我出火海的,我要离婚!我要离开这个冷酷无情的家!”咏雪坚定地哀求说。
我窘迫了,激动地说:“依据我国的法律规定,对于你我这种情况,作为我法院审判人员应该依法回避……”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
“我与你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还有谁能记得!况且你又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是在怨恨我吧!……”
本来我已成功戒烟了,此时我实在难以控制住自己,点燃起一支烟,烟雾袅袅,思绪也随着袅袅烟雾飘起来。是的,那逝去的恋情、初吻也如过往的云烟,不再被人记起。然而初吻的美酒在心中放得越久,就越让人迷醉!我望着她,沉缓而又坚定地说:“咏雪,请相信我,我对你只有同情,没有怨恨,可是法律神圣的,我不能违抗啊!”
她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我,没有说话,沉默,多么可怕的沉默!我望着窗外的雪花飘啊飘,漫天飞舞着,我却仿佛又听到沙沙沙的声音,如哀如怨,如泣如诉,不由得想起了明代高濂所撰《四时幽尝录》中“飞雪有声”之说。
可怕的寂静了好久,咏雪取出兜里的手帕,擦去挂在脸上眼泪,再用手指理理有点蓬乱的头发,面对着我,忧心如焚地说:“我化尽周折查到你的地址,终于找到了你,满以为你现在有权了,又最理解我,定能运筹帷幄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谁知我运拙时乖,你连这最起码的为我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也做不到啊!真让人心寒……”
“咏雪,请你放心,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人人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我不接收给你办案,别人同样也会做出公正的处断。”我热切地安慰着她。
她那明亮的眼珠再次溢出晶莹的泪珠,我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润湿了,我多么想多解释几句,以免取消她眼前悲惨的情境,可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雪,请你相信法律是神圣,公平、公正的!”
咏雪嘴角边掠过一皱苦笑,轻轻地像似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我真不该来!”声音有点赌气、颤动。她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来,也没有看我,更没有向我说声再见,径自朝门外走去了。
我思绪混乱地随后跟着她步出办公室,走到机关大门,眼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那个飘飘,我没有忘记初恋情,没有忘记初吻义,更没有忘记自己的廉政。身为执法的党的领导干部,我知道自己应该这样站稳立场。
但苦思冥想总找不出合适的告别之词,只得呆呆地目送她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漫天雪花,渐渐地远去。
姓名 许照煦 笔名 许照宇 汉族 大专学历 高级教师 从事教育工作 2000年开始创作 已出书《我的散文》《许照煦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历练人生》 , 《越女人生》《梦幻年华》由今古传奇出版发行 中、短篇小说《毛囡》、《逃亡地主的生还》、《选对了夫家嫁错了郎》、《府奶奶》、《阿福让妻》等已出版 在省级以上杂志发表近80万字 在县级 省级 国家级获奖作品上百篇。现在是 中国小说学会会员 中国大众文学学会会员 上海文艺网签约作家 今古传奇杂志社签约作家 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山东散文学会会员 金华市作家协会会员 浦江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获得“白鹭杯”首届文学作品大赛“十大实力作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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