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山东济宁人。本名胡新兰。18岁因伤致残。河北唐山作协会员。华夏诗词文学社总编。曾获《燕赵晚报社》举办的全国杂文大赛二等奖;陕西作家协会主办的首届路遥文学奖诗歌三等奖;以及首届鲁迅文学奖优秀作品奖等等。曾陆续在多家诗刊报社发表诗作。比如《诗刊》、《星星》、《绿风》等

3
毒瘾好戒吗?废话!
现在的年轻人都见过专业的戒毒所吧?现代化的戒毒所强制戒毒都很难成功。何况当年乎?虽然那年头的烟土和这年头的冰毒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毒瘾同样难戒是没有错的。
张占武从决心把闽清娶进门的那刻起就决定帮老丈人戒掉毒瘾!成亲第二天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闽清和母亲张老太太。几个人坐一起商量了几个办法。都觉得很难成功。沉思半晌,张占武双手作揖给妻子打了一拱:“娘子,请原谅我心狠手毒!不管我对你爹做什么,请别干涉!相信我一定是为了他好!别让我功亏一篑!”
强制戒毒!
只能这样!
成亲第三天。经过老太爷同意。张占武把他老丈人周大旺接到了自己家里。把他安顿到西院门窗最结实的那间屋里。张家规矩:不管是正院还是东西院,都有一间门窗比普通门窗硬实无数倍的房间。这几间房本来是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没成想今天派了这用场。歪打正着了。
戒毒行动开始了。本来不想绳捆索绑。怪只怪行动的主角实在不配合。万般无奈只得无礼了。其过程之残酷,其操作之艰难,其成效之微小,简直让人绝望!不能放弃!不能!
一天三顿饭全部自己亲自送去。张占武心不能不硬。他不能让妻子看见她父亲的痛苦,怕她因为心软求自己放弃。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鼻涕眼泪一天天少了。怒骂嘶喊一天天少了。哀求下跪没有了。周大旺一天比一天安静听话了。
周大旺重新变成了人。
回思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他后悔莫及。
吸毒前的周大旺是个老实本分的裁缝师傅。为了不让他重蹈覆辙,张占武把自己家里出租的门头房收回了一间——
周大旺的裁缝铺开张了。
二少爷让妻子闽清帮她父亲管账。除此之外还杜绝一切的可能。坚决不让他再有接触烟土的机会。父女俩人都明白武儿的苦心。只有感激没有抱怨。再加上几个可爱的孩子。老人家终于得以安度晚年。直到七十三岁。寿终正寝。
出殡那天,披麻戴孝的是张占武。周大旺的儿子、闽清的哥哥依旧没有回来。这是闽清心里唯有的遗憾。哥哥回来已经是四十年以后的事了。兄妹重逢自然别有一番说辞,这是后话了。
作为一个女人,闽清深感自己的幸运。她庆幸自己遇上了张占武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
张占武/周闽清是马头营及至乐亭县头一号的恩爱夫妻!
昔日的混世魔王终于滴水穿石不知不觉变成了人们心目中道高望重的英雄汉!
历经无数磨难。美丽的公主终于嫁给了英俊的王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以后,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童话里都是这样写的 。童话外的故事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只可惜现实不是童话!尘世里的凡人很少会有磨难后永远不再消失的幸运。
张家大院再起波澜!
长子长孙张兴业11岁那年。张大少张占文永远离开了他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4
张占文死了。
这是一个实在让人无法接受的消息。
不是消息。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一家人眼睁睁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断了人世间最后一道属于他的眼神和呼吸。
张大少的死是个永远也无法猜透的谜!
三十三岁的张占文忽然被送回了家。看起来病入膏肓,事实上也病入膏肓。已经奄奄一息了。送他回来的人说不出什么病。因为所有可以请到的大夫和去过的医院都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无奈何只有随便用些无关痛痒的药。拖了半拉月光景,眼看着人就不行了。他自己也绝了念死了心。只想回到自己的家乡,能够在死前看看自己的亲人故土。县上只得找人把他送了回来。
做母亲的撕心裂肺,情何以堪。做媳妇的期期艾艾,无语泪流。孩子们也压抑着停止了耍闹、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说手足情深,占武虽然对大哥没有过深的感情,可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哥哥对自己一向关爱有加,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亏待,回味细想,也委实伤感。看着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兄长,他既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大嫂,更不知道怎么样救回兄长。可总不能任由死神把大哥领走。他马不停蹄把方圆左右有名无名的只要会治病救人的医生无一遗漏,统统请了来。没有一个是妙手回春的。
“二头,找过县城的李老先生没有?如果他也没办法,就不用找,也不用想了,认命吧。”后街的赵大爷特意赶过来提个醒。武儿知道李轩如。乐亭县有不知道十五月亮十六圆的,没有不知道李老先生的。武儿道过谢,忙不迭去了。
朋友们不妨记住这个李先生。因为他是张李俩家极深渊源的初始。
“请恕老朽无能!”李老先生的无能为力让全家人陷入了绝望。不想认命也要认,难以割舍也得舍。
张占文走了。
做母亲的把一颗心撕下一片给儿子陪葬了,剩下的留给活着的;做妻子的把一颗心砍下半颗给丈夫陪葬了,剩下的留给孩子。不管剩下的心还有多少,都不能让它死掉。因为日子还要过。
丧事未竟,母亲病倒。老太爷的烟锅整宿整宿的明灭在明灭的星光下。
张家大院的悲伤一直延续到秋收大忙的劳累后。低郁的海风也比平时腥咸了些许。
大哥死了。那个上天敢骂玉皇、下海敢尿龙王的张占武一下子沧桑了半座山。他感到了肩上的沉重。回思大哥短短的一辈子。他感慨万分。是不值?是没劲?是无味?真说不上来。张占文张大少,生下来是父母的骄傲,长大了是家族的荣耀。长子长孙的责任与生俱来,光宗耀祖的祈望顺理成章,他没有反抗的理由。他竭尽所能让每个人都满意。他对长辈无条件的顺从,他对弟妹无条件的关爱,他对妻儿无条件的呵护……他不敢有自己的思想,他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三十三年不算短,他为自己活了几天?仕途凶险、官场黑暗有谁知道他怎么应付?如何打拼?归根到底他是个单纯透明天真善良的有点迂腐的书生。如此而已。充其量是个华丽的牺牲品。不知道为什么,张占武自始自终都感觉大哥的死非同寻常。会不会是被害死的?类似的疑惑一直困扰着他?
他并没有把心里的怀疑告诉任何人。只是擅自做了一个决定。九九重阳陪父母。初十上路。山货店是张家收入不可或缺的一个来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去关外进货。今年他决定自己去。
回来时天已经很冷了。该进的货一样也不缺。虽然比预定的日子大概晚了半个月。总算是平平安安。刚刚历经丧亲之痛的一家人长舒一口气,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日烧香夜磕头,熬油一样煎熬了这些日子的婆媳俩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很快,细心的闽清发现了丈夫身上多出的几道伤口。怎么受的伤?路上发生了什么?张占武没有说。闽清也没有问。自己的男人自己清楚——如果他不想说,
问了也是白问。

5
张占文死了。
翻过含血带泪的一页。张家大院院墙上密密的仙人掌刺啦啦绿的疯狂。谁的牙都会掉,掉了的牙可以不咽进肚里,扔哪里都比咽进肚里好。空了的心该用什么填补?净瓶里的杨柳枝永远都那么矜持,
县城所有的大烟馆都被人砸了个干净利落稀巴烂。东关西关都在烧烟土。街上挤满了围观的人。路人甲、路人乙。大快人心,痛快淋漓。那年秋天,张占文把四个孩子全部送进了洋学堂————
顿时捅了马蜂窝!比革命党(也有说是海盗的)砸了大烟馆还要轰动。一时群情激奋、议论纷纷。好听的难听的,摇头叹息的,捶胸顿足的……螃蟹没变成食物前,你敢吃吗?我敢吃吗?二少爷只当洗了个海水浴————钻出海面后阳光贴你一身盐巴很正常————淡水里扎个猛————爬上来依旧清爽。不是吗?张占武怕的不是这些。流言蜚语算什么,嘴长在别人脸上,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可以永远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只是担心俩个老人家受不了,
孩子们去了学校,原本热闹的大院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死水一样了。本来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以寄托哀思的公母俩一时感觉塌了天。张占武耐下性子再三给父母讲了进洋学堂的好处和必要。大道理谁不懂?道理归道理,感情归感情,俩码子事嘛。老爷子虽然心里认同,嘴里还是顽固。但是为了孙子们以后的前途和人生大计,他只能把牵挂和想念强行收进烟锅,慢慢调节释放。老太太躲在花草里打发失落。热锅上的蚂蚁站不住。男火山终于爆发了!老爷子再也不能忍受看不见孙子们的痛苦,他要行动了。
知子莫如父。老太爷知道儿子不会听他的。他也没指望他会听他的。他决定拿出老子的威严。既没有回旋,也不用商量。快刀乱麻先把孙子们接回来再说。尖刀计划,孤胆英雄;健步如飞,独自行动。张老太爷威风凛凛进了县城,来到孙子们的学校。家里没有人知道。按理说会很顺利————他想孩子,孩子难道不想他?如此一拍即合。离校回家,毋容置疑是必然的结果。结果却是猪八戒娶媳婦——水到渠没成!这是老太爷事先没有想到的。孩子们很想爷爷,看见他也高兴的要命。时机不能说不成熟吧?谁知道当老太爷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四个孩子竟然异口同声拒绝了爷爷的好意。
伤感情!一群白眼狼。
老太爷黯然神伤,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有不测风云。他哪里知道从秦皇岛刮来的一阵风就要把他几年前泼出的第一碗水吹干了。风吹后背前心凉。大外甥女君羽哭着跑到姥姥家说妈妈疯了的那一刻————老爷子一只脚恰恰跨进大门!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等他做出反应,占武早已飞出了家门。
黄坨离马头营最少也得三里多。二少爷的两条腿比马车还快。风驰电掣转眼即至。一向本分善良的大姐正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大喊大叫。里里外外围满了大大小小看热闹的腿。瓜子壳、话梅核、核桃皮、甘蔗渣……诸如此类的各就各位。连那些不懂人事的猫呀狗的都按部就班看得入神。占武心都碎了。
魔咒!
隐藏心底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此前,张占武对父亲告诉他们的这个魔咒般的东西一直半信半疑。没有亲眼目睹的事情,他死也不会相信。没有凄惨的故事。没有美丽的传说。不知道哪年哪代起,张家一位先人醍醐灌顶般通过自己疯掉的姐姐发现了张氏家族一个天大的秘密!不如说是规律————张家隔一代就会出现一个女疯子!都是女儿!一代代的恐惧承接延续下来。形成了张家男人心里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张家男人的重男轻女不是中国式的传统。不是5000年古老的华夏文明所遗留的那种痼疾。张家男人对女儿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疼爱是其他家族的男人不能比的。张家男人对女儿轻如鸿毛的不屑一顾也是其他家族的男人不能比的。张家男人对女儿的态度是其他家族的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谜。
其实不是的。不是这样。看着判若两人的大姐,张占武终于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张家的女儿永远比同龄人说亲要迟、出嫁要晚?为什么张家的姑爷总是一个赛一个的老实本分、不事张扬?为什么张家男人对女儿明明关怀备至却总表现的不冷不热?
大姐夫黄大胜憨厚纯良,安分守己。忙时务农,汛季跑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虽非大富大贵,也算小康之家。前年出海时赶巧救了几个落难的外乡人。其中一个是女的。家住秦皇岛。常年跑海的,谁没救过个把人?这算不了什么。很正常:知恩图报很正常,施恩不图报也很正常。施恩不图报的黄大胜遇上了知恩图报的赵小青。赵小青当年回家以后,一直对救命恩人念念不忘。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有所报答。于是多方打听,终于有了这次的登门道谢。也很正常。这有什么呀。
世间之事真的说不清。无风也会起浪,乌鸦也有白的。你我皆凡人,没有前后眼。当大姐看见满腔热忱的美丽女子赵小青风尘仆仆的打问黄大胜————她心里的固定模式立时起了翻天覆地的龙卷风效应:狐狸精!黄大胜你真对得起我。情人找上门了!
就这么简单。多么简单的悲惨。
赵小青何其无辜!黄大胜何其无辜!张月云何其不幸!谁是罪人?
张占武无语……
他应该找谁算账?讨伐哪个?
传说成了现实。送走诚惶诚恐的赵小青。张占武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真的怕了。活到今天,张占武终于领悟了恐惧的含义。
(第五节完)
金牌主播清风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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