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里的火炉
文/ 张云玲


今年入冬(九十年末),我家住在西宁的楼房拆迁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发商就自作主张的先停水,后又在供暖期到来时停止了供暖。
这些强硬的措施一出,当初第一个站出来与开发商对抗的拆迁办李主任率先第一个搬家。接着,楼里三三两两的住户陆续学了他。
就是大家都走,我也不想走,我为什么要那么听开发商的话呢?说搬就搬,说拆就拆。这可是单位分给我们的最后一次福利房,是我和爱人婚后等盼了七八年才盼来的,这才入住不到五年,不拆的话我准备住一辈子,之前也是按住一辈子装修的,现在到处还崭新。当初买房的钱东拼西凑到现在还没还完,眼下说拆又要拆,咱一个穷老百姓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房子拆了,一家三口暂时就没处落脚,要去外面租房,租房一来要钱,二来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适的房源,且还要劳神费力去搬家。想起上次搬家还心有余悸。不搬!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水不通,到楼下不远的平房里提,暖不通,冬至前后,又遇连阴天,刮风下雪气温骤降,往日暖和的家现在冰冷异常,一早起来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哈气都能看得见了,一家人穿着臃肿整日缩头缩脑,儿子握笔的小手冻得通红,这样对抗寒冬不是办法呀!左思右想,眉头一皱,不是搬家走人,而是计划着在楼房里架炉子。
对了,当年在青海铁卜加草原,我那个破旧的单身宿舍的小平房里,不就是架着炉子过的冬吗,那样一住就是十几年呀!今年在这城市的楼房里如果架上炉子,全家人暂住一冬,有啥不行的。
这样一想,我和爱人第二天一早就跑到交通巷的土杂店,欢欢喜喜买回一只乐都产的烤箱,正巧煤房里还有当年从铁卜加搬家时带来的煤、烟筒、劈柴等。把烤箱安置在客厅,万事俱备,随着打火机啪的一响,屋里的炉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随着熊熊炉火的燃烧,冰冷的屋里顿时有了热乎味,厚厚的棉衣穿不住了,很快,炉上一壶翻滚的开水烧开了,很快,又一锅喷香的洋芋烤熟了。许是洋芋太香,引得走过路过忙着搬家的邻人们,抽空凑过来,围在火炉旁,稀奇得拿起洋芋吃得不亦乐乎。那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的铁卜加草原。
中午上小学的儿子放学回来,吸着冻红的鼻头,一见家里的炉火像见到外星人似的稀罕得要命,不是忙着拿起火钳往炉里添煤,就是端起簸箕要去倒灰。
五岁的小侄子来到我家,非要把炉子抬到他们家不可,引得大家哄笑不止。
连日来,楼里的人见了面,开口闭口都是炉子,关于架炉子的话题说起来没完。啊!架炉子的感觉就是好,连烧出的开水都比原来的好喝,更别说做出的饭了,在炉子上煮一锅香喷喷的手抓羊肉,那才叫一个美。现在家里的电磁灶、煤气灶都用不上了。
三九天,一个落雪的周日下午,我独自坐在炉边看书,好友莲邀我到外面喝茶。站起身刚要走,一想干吗要到外面喝茶,费钱不说,人多也喝不出什么情调。俗话不是说吗:“一人喝茶叫饮茶,二人喝茶叫品茶,三人喝茶叫论茶。”家里炉火正旺,何不邀莲来家里围着火炉品茶呢?

莲来了,有过像我一样架炉子经历的她,一见炉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两个人面对炉火,像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友,记忆中的许多东西像被激活。心照不宣地抢着架火,抢着往炉子上放吃的。
不一会,烧红的炉盘上就堆上了馒头片、羊肉串、火腿肠、洋芋、红薯、花生、葵花籽等。吃得口渴,怎么也得弄点茶喝吧。想起酒柜里还放着一桶爱人刚刚出差买回的散装黑咖啡,当时他向我吹嘘这咖啡是用正宗咖啡豆现磨的如何新鲜、好,我全不在意。现在把它取出来,至于如何煮,我们两个老土,全不得要领。好在我们都不是鲁莽之人,熬过奶茶,莲子羹等,也到过咖啡屋喝过像卡布基诺、雀巢、蓝山之类的咖啡,所以现在煮起咖啡来,感觉也不是什么难事。
咖啡和浪漫有关,喝着咖啡,听着音乐,两个本以为已不再浪漫的人,这会突然觉得不但浪漫且高深起来,嘴中略带苦涩,脸上略带忧愁,身子飘飘然的由咖啡谈到文学,谈到当今社会,谈到毕加索、泰戈尔、周国平、尼采等。
“谁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人生的伟大者,肯定应该兼有坚硬的骨头和轻捷的足。权力使人愚蠢,权力的爱好是人生的恶魔。如今使我们反感的是什么……虫豸之“人”耀武扬威,蜂拥聚集。人生是一个试验。上帝死了。”上面的这段话出自尼采。 从“上帝死了”这一声耸人听闻的呼喊中,信仰危机的严重性呈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上帝死了,善恶的法则无效了,心怀敬畏的心失去了,一个人就什么事都可以做了,可以把别人不当人,可以把自己当成貌似天上的神。这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怕?就是那些把人不当人看的人。面对现实社会,我们人类中一些有思想的人们,有的正在寻找他的又一个信仰爱好,有的正在诘问、困扰、呼喊、甚至睡不着觉。 尼采是个诗人更是个哲学家。尼采是伟大的,尼采又是孤独的,孤独的尼采活在他那个年代,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他谈心的人。 “是的,他孤独的一个人……”没想到末了,我们会同时重复上面这同一句话。又同时把脸别过去,谁都不看对方。
时间这时静止了,寒风从烟囱里刮过,舔着炉中的火苗,轰轰作响。为了掩饰什么,朋友起身架火,我忙着提起茶壶。茶壶提起来时,我们四目相望,突然笑了,笑过之后又突然眼中涌满了泪水。 哭过笑过之后,我们谁也不说话。
天不早了,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屋里已暗下来。 莲起身, 炉子上放着我们喝剩的咖啡、吃剩的食物。我送她出门。路灯下,住在楼下建筑工地的民工有的正在雪地里干活,有的正端着粗瓷大碗,蹲在帐篷前稀溜溜地吃着虽看不清但听得出的面条。
朋友莲走了,望着楼群里少有的几家灯光和工地上轰轰作响的推土机,我知道我住的这栋楼终是保不住了。 明天,我去将何处,不得而知,但今天和朋友一起围着火炉喝茶的日子,已足以使我有足够的勇气迎接未知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