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留下我的念想
作者:李富田
据有识之士考证: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八特村曾是战国时期赵国上卿蔺相如的故乡。村子的西南山顶近年来又发现了赵惠文王避暑纳凉的赵王行宫、赵王庙遗址。白莲坡水池也曾是赵惠文王和嫔妃们沐浴洗澡的地方。但很少有人知道西南山(当地人俗称南山坡、白莲坡、石灰窑)这块风水宝地解放后还曾是峰峰矿区第一家“白灰石渣石料厂”的旧址。尤其是白灰烧燥的历史由来已久,清末民初就享誉百里之外。解放前后在武安、磁县一代还曾流传着“八特的石灰、胡村的砖,义井的砂货、彭城的碗”的说法。曾被公认为是武安、峰峰一代的四大民用特产。尤其是区办“白灰石渣石料厂”的兴起,不仅增加了品种,扩大了规模,口碑也在磁武涉矿(磁县、武安、涉县和峰峰矿区)享有一定声誉。上世纪的1956年建厂,先后盛产白灰、石粉、石渣、石子、石料。厂子工人最多时达到400多人,为区内外的工农业生产做出过重要贡献。谁知好景不长,1962年根据中央精神,该厂被精简下马,大部分工人都被下放回家。只剩下我们家和山东、江苏、武安等地的16户工人和家属一并在八特村就地落户。住房问题暂时无法解决,村里只能根据各户人口的多少酌情安排,陆续住进了原厂遗留的工人宿舍。
工人宿舍大都是根据当时的地形地貌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子和窑洞。大小不等,形式多样。好赖有房子住也算很幸运了。
其中有一排座西朝东的三个大窑洞,每条长约15米、宽约6米,中间有一条一米宽的通道,两边全是大土炕。房子是片石筑基,石头垒墙,秸秆铺顶,白灰抹墙。我们家住进了最北边那条窑洞,记得房子的屋顶铺着一层高梁秸秆,秸秆上面是黄泥,黄泥上面是白灰。天长日久,很多秸秆都已变质发朽,早晨醒来时常看到在脸上身上被子上房顶落下的秸秆灰和黄土面。尤其是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总是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父亲用各种大小不等的塑料布盖了又盖,用白灰补了又补,一遇大雨或连阴天屋里总是漏水不断。最难忘的还是1963年那场罕见的洪涝灾害,据说是百年不遇的大灾之年。时而小雨,时而中雨,时而大雨,时而暴雨。老天爷一口气下了七天七夜,到处是沟满壕平,到处是房倒屋塌。逃荒要饭的络绎不绝,冲走房子淹死人的噩耗也时有所闻。我们家的房顶到处是大小不等的塑料布和砖头瓦块压了一房顶,屋里的盆盆罐罐全都用来接雨水,接满了端起来倒到院里。几天下来,不到60平方的屋子里只剩下炕上那七八平方的地方不漏水。父母亲把米、面、粮食和被子全部集中抱到炕上,一家人谁累了就靠在粮食布袋上打个旽,困得不行了就站起来伸伸胳膊蹬蹬腿,探头窗外,到处是哗哗的流水声,抬头看屋,处处是滴滴嗒嗒的接水盆,一家人大眼瞪小眼,长吁短叹不绝于耳,不时地怨天忧人又无可奈何。光听大人们说过“漏房、破锅、病老婆”是人生的三大不幸,可这场雨下得确实让很多人都深深体会到了漏房的无奈和苦衷。就是在这“茅屋为秋风所破”不相上下的环境里,我和姐姐每晚都点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先后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一家老小就是在这座简陋的破草房里艰难的度过了十四个春秋。
暑往寒来,转眼间到了1974年上半年,姐姐已经结婚成家,我也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逐渐长大。显然,一条土窑洞、五间破草房已无法适应全家人的日常生活,何况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房子问题已成为我们家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在我的提议下,向村里提出正式申请,原边旧界,重新翻盖。一个月后

村里的答复是原厂的工人宿舍是集体财产,不准拆毁翻建;我又书面申请批地基盖新房,几个月后等来的回话是暂时冻结不批,啥时候解冻不知道。
大门不通走小门,小门不通找偏门,我始终坚信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经过几个月的内查外访,亲朋好友也多方帮忙,终于以1750元的价格谈妥购买北京大学教授任守魁老师留在村子里的一幢老宅院。虽然建于清末民初,房子也早已破烂不堪,但在当时情况下盖房不批翻建不能,自己花钱能买到一幢旧宅院也实属机会难得,何况我们家当时的初衷就是哪怕买一处白地基也要以旧翻新住上自己的房子。
在交房款的那天晚上,母亲深情地拿出1750元现金数了又数,看了又看,反复确认没有差错后才用一个破旧的小手绢包好放进父亲的内兜里。父亲湿润着眼眶对我说“孩子啊,我和你娘辛辛苦苦几十年就攒了这俩钱,咱家买套房子也算办了件大事,我们家“串房檐”串了几十年,今后咱们家也算在八特街扎下根了。”我感慨良久,一时语塞,不知说啥是好。无法想象在那靠工分吃饭的年代里,生产队里有一半人口都是欠账户的情况下,父亲一人养活着全家七口人,还有两个残疾的弟弟需要长年打针吃药,能省下这笔买房款在当时觉得就是一笔巨款,至今想起来我都震撼不已。
在翻建旧房的过程中,所用的片石、料石铺门石,包括门墩都是父亲顶着烈日自己亲自开山崩石头,逐块修理打磨运来的。垒墙的灰坯也全是父亲和一家人起早贪黑利用业务时间逐块脱好攒出来的。拆房的旧砖我们也变废为宝逐块打磨码好。盖房用的梁、棱、椽和门窗用料我们东家借西家凑,能省则省。说句实话除了白灰木料花钱买了一小部分,支出了三个大工工钱和吃喝费用,其它材料全是亲朋好友帮忙所获。动工那天鞭炮齐鸣,请来的三位匠人全面指挥,排兵布阵,两个老舅舅承担了全部的木工活,我那未过门的爱人全家出动,和她的姐姐母亲包揽了烧水做饭的全部任务,其它亲戚朋友20多人哪里需要哪里去,丢了耙子拿扫帚,全部是义务帮忙。早晚吃的是米汤窝头加咸菜,中午是南瓜卤子煮面条,只有在黄道吉日上梁那天中午,算是吃了顿猪肉海带炖粉条的大锅菜。经过二十多天的紧张施工,先后翻盖了6间西屋和5间北屋。虽然是石头打基,灰坯垒墙,旧砖裹角,炉渣捶顶,但它毕竟是我们家奋斗了20多年才第一次住上了自己亲手盖的新房啊。

在这幢质量一般的宅院里,我们家从1976年入住到1988年搬家进城,十二年间先后送走了我的奶奶、母亲、父亲和弟弟,又先后迎来了我生命里的福星——勤俭持家的知心爱人和可爱的一儿一女。我觉得这12年,有我们家骨肉分离的伤心岁月,也有柳岸花明的开心时刻。这幢虽然破旧的老房子给我留下了太多牵肠挂肚的思念,挥之不会的难忘回忆和常常萦绕心间的缕缕乡愁。
我看到眼下的农村,年富力强的整壮劳力大都在出外打工,条件稍微好点的为了孩子上学也都买楼买车进了城,农村的长住人口逐年减少,老房子年久失修不断倒塌,旧房子也很少住人空闲很多,很多村子已成了“老人村”、“空心村”,甚至连有文物保护价值的民间古建筑也面临灭失的边缘。
目睹着我们家这座全家人亲手翻盖的老宅院我常常思绪万千,屈指算来它已经历了48个春秋,如今虽然也已破旧不堪,但我常常梦回故里,思念不断。深知它是父母亲大半生的心血,它是全家人曾经的追求和希望,它是亲朋好友亲情友情的凝聚象征,它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根。老人们常说哪怕丢了“锅”也不能丢了“窝”啊。
在今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和老伴匆匆回故乡,更换旧门窗,硬化旧地面,房顶包彩钢,让老房子里里外外旧貌换了新装。
我的家乡,那幢垒满故事的老房子将成为我永久的念想。
制作:都市头条编辑刘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