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光辉 画
一首小诗
应该像老一辈人办丧事
一切从简。一首小诗讨厌繁文缛节
珍惜每一个优美的汉字
也不动用暴戾的言词。我极少使用形容词
也杜绝感情强烈的语气助词
对于我，写一首小诗就是给自己做一次道场
在孤独的夜晚，手执小铜锣
给灵魂引路
等着看吧
……我们都会活到死的那一天
这是废话
但是诗
2023、12、08
爱情宣言
老了，也许我不够温柔
像周恩来总理，与夫人邓颖超相敬如宾
到晚年，也不直呼其名
而是亲昵地
喊她小超
但我会专心专一，耍尽小花招
像林彪爱耍阴谋那样
爱你
2023、11、30
去南岳看日出
记得当时青春年少
为了看日出，我们起了个大早
像一群快乐的猴子，嗖嗖嗖蹿上山顶
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雾
将我们罩得严严实实
犹记得你像失散的小鸟,在密林某处，声声唤
——你在哪啊
而我，在多年后
重新登顶时
仍不忘用苍老的嗓门应答：亲爱的，我还在这里！
2023、08、17
睡前三省
今天我过得像我老爸
一大早遛狗、买菜，与菜贩子讨价还价
中午给全家做一桌可口的饭菜
今天我过得像我老妈
下午去理发，补一补烂牙
顺便买瓶驱蚊液：这个夏天，蚊子比往年猖獗
今天我汗流浃背，积了一身汗漫
洗一洗就干净了
黄昏时我戴着墨镜散步
2023、08、20
蜂蜜
我从不掩饰
这是我的第三次婚姻
感谢乡下的岳母，不介意
我的皱纹、我的白发
小个子的她，顶着金黄的油菜花
放飞三五箱蜜蜂
采来澧阳平原的甜。因此
我有喝不完的土蜂蜜
晨起一勺早春，清肠胃；睡前一勺初夏，助睡眠
这些年，我的牙也不痛了
胃病也好了；我越活越年轻，像老树发新芽
2023、12、07
看父亲杀鸡
看父亲杀鸡有些不忍
八十多岁的人了，毕竟身手不便
过去杀鸡，那叫一个快
弄得鸡飞狗跳，一地带血的鸡毛
现在杀鸡，先抱在怀里，安抚得不动了，才下刀
毕竟是自己一把糠一把米喂大的
他的眼里贮满柔和的光
冬天了，白菜苔开黄花，红菜苔也开黄花
我每喝一碗鸡汤，他的菜园里就少一双翅膀
唯有那只打鸣的老公鸡
他留着不杀
乡下的夜晚很黑、很长，杀了，就不知晓何时天亮
2023、12、10
回娘家
活着，她要让自己美美的
活过每一天
因此，她婉言谢绝了
那么多前来探望的好朋友
为了不让人窥见被癌细胞摧毁的容颜
死了，她也要美美的
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因此，在生命的最后时日，她给自己选定了遗像
现在，她注视着我们
从夫家的墙上：美美地笑着
穿着永不褪色的红毛衣，像刚刚回了一趟娘家
2023、11、22
小街
记得我的妹妹
在弥留之际的嘱咐
——莫吵，莫闹，我要睡觉了
于是,小街的夜晚
像一支吹哑了的唢呐
青石板路上，猫不乱走，风也不刮
环抱古镇的群山屏住呼吸，千年的茶马古道
不息的资江，也破例
陪她小睡了片刻
这是九月，青山在，流水在，我们在
他年若醒来，青山在，流水在，我们都已不在
2023、11、23
鹦鹉
终于解脱了！她欣然起身
把轻如蝉蜕的躯体
抛到脚底。到镜前，细细端详、梳洗
终于，因化疗而光秃秃的头上又黑发如瀑
被肿瘤堵塞的双耳恢复了听力
看到自己仍旧年轻、充满活力，她不胜欢喜
悲伤的是，她想给女儿一个亲吻
把丈夫的内衣洗一洗
但已无能为力
很多事情已经做不到了
但她仍尽力，甩一甩衣袖，带动一阵风
给那只喂养了三年的鹦鹉
打开牢笼
2023、11、28
孔雀东南飞
当出殡的队伍路过街角
抬棺的人说，肩上忽然沉多了
于是我们停下
等我妹妹做最后一次回望
当出殡的队伍路过镇小学，她读过书的地方
抬棺的人几乎迈不开腿
如是者三:
当出殡的队伍
路过她熟悉的幼儿园、邮局、车站，前往南山
一只蓝孔雀，穿着旧衣裳
从小镇的东边飞到西边；从小镇的西边飞到东边
李不嫁：男性公民，六零后湘人，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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