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休息没有障碍的我,连续三四个晚上老是做与胶鞋有关的梦。让我这不相信迷信之人,也产生一些莫名其妙想法。常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思,这是梦的最直接来源。想一想,写一写,回望这一生的缘,永远的情,不了的思念。
穿不上!
我生长在农村,初中二年级之前,能够得到一双胶鞋,既能打球和参加运动会使用,也能往返学校时穿着,似乎成为我最大梦想。1960年代,能够看到有人穿胶鞋,特别看到人家把胶鞋洗得漏出那个白边,不论是走路时的姿态,还是打球时的动作,真正都成了我们眼热的对象。到1970年代初,大队建设了篮球场,请来永内大队篮球队一起比赛,在西安体院担任教师的本村李生锁穿“回力鞋”上场,众人眼前一亮,加上胸前那个闪闪发光的劳卫制证章,更让我们一众半大小子,羡慕不得了。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人,只有父母与爷爷劳动,生活过得一直紧巴,要想有一双胶鞋,真正是非分之想。哥哥是长子,能够有胶鞋穿还有点可能,我们后边的那是布鞋为本色,区别就在于底子烂不烂,大姆指露没露。
1970年我正上初中二年级,公社移防来了野战部队。有人告诉我,部队每年两次换装,有退下来的旧胶鞋还可继续穿。得找熟人通融,用旧胶鞋才能换来。我思考再三,舅舅是赤脚医生,正好他们村子一个生产队住在沟里,与部队为邻,他时常给部队官兵看病,有几个熟人。我找到舅舅说了自己想法,舅舅说人家有规定,得是军用胶鞋才可以,你只能找上老百姓穿的,人家可能不同意。当时两件事把我难住了,没有旧胶鞋,更无军用旧胶鞋。因为当时军用与民用胶鞋区别比较明显,尤其是底子一个是黑色,一个是其他颜色,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天无绝人之路。恰巧我家斜对门住的铁毛叔,大名王丙厚,是远近闻名的困难户,年年吃照顾,民政部门给他发的有胶鞋。我去他家找上他破烂不堪的胶鞋,拿回家,洗的干干净净,像个宝贝一样,用布袋子装上,跑了快10里地,交给舅舅,请他想办法。到了1971年5月份,舅舅给我换来了一双1号军用胶鞋。那怕是旧的,我有了,心中高兴劲就别提了。一直到1974年秋,这步兵422团换发服装,我都特别关心,6、7次以自己穿烂的旧胶鞋,换回了可穿的黄胶鞋。
有了这旧胶鞋,我穿上洋气了好常时间。1972年夏秋,凭借此鞋,我参加了学校运动会,获得好几个项目名次。和另外两个公社中学组成片区代表队,参加澄城县中学生运动会田径和篮球项目比赛,获得了男子跳高名次,领回了奖状。穿着这鞋,也到该团一个连队与官兵比赛篮球,又混了一餐饭吃。现在想起来,那时连队的菜真是香,馍也大,能吃饱。也穿着这黄胶鞋,翻五架沟,步行100多里地,到我们县与白水县联合修建的“石堡川友谊水库”,参加这“喝令三山五岭开道,我来了”的伟大工程。直到1974年9月到公社工作之后,再没有到驻军混旧胶鞋穿。
要合脚!
我自小手脚长的比较大,邻居们都说,一看手,以后是个好劳力;一看脚,肯定能够走四方。这手大问题不大,抓工具牢实,无非人家戴手套,我不戴就是了。脚大则有麻烦,你得穿鞋才行。验上兵,当时给发的大头翻毛鞋,大小合适。到部队后,驻地天更冷,气温还在零下20度左右,大头鞋从早到晚不离脚。后来新兵连发胶鞋,没有特号,我只领到一双一号鞋,凑合着穿。1976年4月24日,由驻地穿到了武威坦克乘员训练团,8个月后,黄胶鞋完全不能穿了,又穿着大头鞋返回了文殊沟。
1977年春,换鞋的时间尚未到,我的胶鞋实在不能穿了,影响参加连队正常训练。排长赵政军将情况反映给连队,杨成模连长和李贯亮指导员商量,破例同意打开连队设在山坡边的旧品仓库,找到1969年连队由北京移防,带来的一双大号马靴。就这样,我天天穿着马靴参加训练,出操站岗,打球活动。过去的马靴筒子特别硬挺,看起来帅气,但大多数人穿上感觉难受。而我则把神气当享受了,一穿就是两个月。往脚上穿还容易,脱起来则特别费事。每到晚上,我都要请二炮手刘华锋战友帮忙,拽着靴子脱下来,洗脚睡觉。但这得老麻烦别人,不如自已想办法。找来找去,每到要脱时,这一手拽着宿舍单扇门手把,把马靴夹到门缝里,自己也就脱下来了。
过了一阵,连队关于给我解决胶鞋问题的请示,由司务长张录魁送到团后勤处,得到时任后勤处长李银批复:“同意发给堪用品一双”。我到了设在我们营驻地东侧军需仓库,在李助理和保管员的监督下,递上自己烂胶鞋。在一堆官兵上交的旧品中,找到一双特号旧胶鞋,不管怎么样,解决了有胶鞋穿的问题。这转了一圈,又回到我上中学时用旧鞋换旧鞋,用烂鞋换堪用的情形。只不过,当兵前是靠找熟人私下调换,入伍后是领导批准正当行为。当然,时任后勤处领导批复清楚准确,事情好办。当然,后来我是年年领特号,保证了合脚。
实际上,当年有此困难的不只我一个。据说,前任后勤领导在批示解决此类问题时出过笑话。因通信员把各股和战勤参谋递来的呈批件放在一摞,处长提笔皆批“同意发给堪用品一双(个)”。次日有一名后勤年轻干部找上门来,报告批示难落实。因人家是结婚请示,怎么发一堪用品。
走四方!
从正式领新被装开始,被服换了几代,军用胶鞋几经改造创新,用料调整,功能提升,但基本式样与主要颜色几无变化。这胶鞋我一气穿了四十多年。
穿着黄胶鞋,参加训练演习,值勤站岗。部队移防西北十多年,没有配新马靴,只有原来随T一34坦克由北京带来的旧马靴,没有特殊情况,连队不让动用。我穿着黄胶鞋考取了当时坦克驾驶最高等级,消耗了260多个摩托小时,也算是团里驾驶强手。师里组织集训,军区装甲兵部组织考核,全师45人参考,考取3人,我中其一,也算过硬。也考取了坦克无线电手等级,拿到了基层指挥军官的起码资格。
穿着黄胶鞋,自己履行了各级岗位职责,完成了工作任务。由排长到团机关干事,参谋,自已走遍了文殊沟以及祁文戈壁及其冰沟口这上千平方公里沟沟叉叉,坑坑洼洼。这才有集团军主要首长考核验收,要求随行参谋人员,在图上选定路线。我报告军长,只要你提出几条指标要求就可以。我随口建议了四条80公里以上路线,长度、难度、险度及可演训情况比较完整系统。团师部门领导到主官,起先穿胶鞋,后来陆战靴,陪伴我踏勘了数十万平方公里作战任务地区。团里成为先进,后任主官和单位荣立二等功,被解放军原四总部表彰为“基层建设标兵单位”;师获得了四总部表彰的“军事训练一级单位”,师里打基础抓落实的经验被总部军区转发,多家中央新闻媒体集中连续报道。我个人也成为全军首批表彰的“优秀指挥军官”。
穿着黄胶鞋,从基层走到了机关,直到大军区两个部门;也从部队走到了多所多级院校,接受了初、中、高级培训;完成了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学位学习和赴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联合学院(俗称伏龙芝)留学任务。黄胶鞋踏上了下诺夫哥罗德和亚欧分界线以及位于北极圈附近的莫尔曼斯科不冰港等演习训练场,重走了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坚守与反击大会战的旧战场。随我军代表团参观了南非若干军事单位,与巴西、智利和秘鲁等国家军方高层进行了友好交流。
一转眼,退休6年多了,黄胶鞋除过回老家和雨天穿过之外,基本不再穿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黄脱鞋,因为正是他陪伴我走过半生奋斗路。
《作者简介》
李建印,陕西澄城县人。1957年出生,1974年参加工作,1976年2月入伍,服役41年多。经军队初、中、高级培训及赴俄罗斯留学,获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学位。历经基层部队带兵训练,后在兰州军区机关工作至退休。少将军衔。长于战备、训练、装备、管理工作,文字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