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油灯碗(散文)
文|季志林
小时候我的家乡还没有通电,晚上照明全靠一盏油灯。
我家的油灯碗很别致,其构造和古时的蜡烛台有些相似,髙约一尺有余,灯座为喇叭状,灯身若瓶,灯油装在其中,灯碗则在灯身与灯座连接之处,看起来像一个盘子,添油时如有洒出,则会滴在灯碗之中。顶部自然叫做灯头,一根锡管从灯盖中穿入,而灯芯就在管中。
油灯碗用锡做成,做工极为精致,灯身和灯碗上还镌刻着一些云纹和花草图案,能看得出,当时的锡匠工艺水平极高。
母亲说油灯碗是她的嫁妆之一。她出嫁时,娘家比较贫寒,东湊西借的给她陪了四样嫁妆:一套被褥,一个梳妆盒,一面圆镜子,一个油灯碗。油灯的火苗很微弱,发出的亮光十分有限,而且老是扑闪扑闪的缺乏稳定感,让人总觉得夜晚不如白天好。但是,它毕竟能给昏暗的小屋带来一丝光明,因而母亲十分珍惜它,每天早上梳洗时都要把它擦拭的干干净净。
自我记事起,每晚都和大姐大哥在油灯下陪伴母亲做活儿,母亲一边纺线或者纳鞋底,一边给我们讲戏文。她虽然没有进过学堂,但爱看秦腔戏,也许是每出戏看了许多遍的缘故,居然将戏文背的滾瓜烂熟。母亲每天晚上给我们讲一出戏,戏文有巜金沙滩》、《狸猫换太子》、《出棠邑》、《三滴血》等等。她讲的绘声绘色,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懂的时候便追根盘稍问个不停。戏中的人物故事让我们知道了谁是忠臣,谁是奸侫,什么是孝道,什么是忤逆,也让我们从小懂得做人的道理。而我们往往会在母亲讲戏文故事过程中悄然入睡。
母亲更多的时候是在灯前纺线,我们全家人身上的衣着全靠母亲纺织裁缝。纺线有好几道工序,首先是搓捻子,弹好的棉花撕成薄絮,平整的铺在柜盖上,用一根竹筷做轴,轻轻的搓成捻子。这件事最初都是大姐干,大姐生在头长在先,自然要多干家务为母亲分忧。她干活儿眼尖手快十分麻利,而且还要带两个弟弟,我就是大姐一手抱大的。人民公社化时期大人们每天都必须出勤劳动,因而大姐也就成了母亲料理家务的得力帮手。受母亲爱看戏的影响,大姐从小也喜欢秦腔,一九六O年,永寿县剧团到我们镇上招收学员,正在上高小的大姐有幸考入。大姐走后,搓捻子便成了大哥的事。大哥虽是男孩,但干活儿有窍道且耐心细致,母亲常夸他手脚勤快眼中有活儿。
第二道工序自然是纺线了。纺线时一手摇纺车,一手揑着捻子轻轻的向后拉,在纺车的转动下手中的捻子会拉出细长细长的棉线,纺车回转时将线缠入棉锭。纺线是女人的基本功,具有很强的技巧性,拉出的线要细要勻,这样的线织成布才会又平又密。看到母亲每晚纺线十分辛苦,幼时的我曾经突发奇想:何不自已学着纺线?或许能给母亲帮上忙。于是有一天我偷偷的摇动纺车,不曾想那条捻子到了我的手中竟然极不听话,线倒是拉出来了,却和细绳子一般。母亲看后笑着对我说:“傻孩子,纺线是女儿家干的活儿,捻子要轻揑轻拉,纺车要勻摇勻转,你们这些小子娃做不了。”然而我心里却有几分不大服气,后来又试了几次,但笨手笨脚的终未学会。
第三道工序是拐线。棉锭饱满后,将线缠入工字形的木拐之上,最终形成一缕一缕以供织布使用。这个活儿基本上都是大姐大哥他们帮助母亲完成的。
在昏暗的油灯前,母亲每晚都要忙到深夜。有时候我一觉醒来,那辆纺车仍在“嗡嗡嗡”的转着,我说:“妈,睡吧,难道你不困吗?”母亲叹口气说:“妈不困,你好好睡,这把捻子纺完了,妈就歇下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不知疲倦的在油灯前忙活,她的精力是那么旺盛,她的情绪是那么饱满,她纺线的动作是那么轻巧,又那么的全神贯注,难道她就不知困不瞌睡吗?她为儿女付出了多少?可能她从来没有去想过。但我知道娘的心思,那时候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比较艰难,为了儿女成长母亲再苦再累再难都会黙黙的承受着,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不会让自己的儿女比別人矮三分。每到夜晚,陪伴她时间最长的,应该是那盏油灯碗,风吹灭了再点,油熬尽了再添,油灯碗一直陪着母亲度过了前半生。
然而也有歇息之日,那便是外婆或者姨妈来的时候。
每遇灯芯出现灯花时,母亲便会说:“明日不是你外婆来,就是你姨妈来。”
说来也真是奇了,母亲这话一说一个准,第二天外婆真的就到了。
我们村就在镇子旁边,镇上每遇农历一、五、八日逢集,外婆赶集时就会到我家来歇息,她知道母亲的拖累大负担重,所以日日牵挂不太放心。而且来时总要买一些麻花油糕之类的“吃货”,因此我也时常盼着外婆的到来。
外婆是一个通达知理聪颖精干之人,家庭虽然贫寒但家教却极有法度,我的四个舅舅都非常忠厚、善良、正直,勤劳,这与外婆的言传身教密不可分。而母亲和姨母更是从她身上继承了良好的家风。因为外婆来了,母亲就会放下手中活计,她要陪着外婆说说贴已话。我虽然年幼,但天真活泼,见了外婆便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表现欲,把自己学到的歌谣念给外婆听,陕西方言叫“说口口”。外婆听了之后便会夸奖我一番,并一再鼓励我要像在外地工作的两个舅舅那样好好学习,做个有出息的孩子。这时候屋子里一片欢快热闹的气氛,昏暗的油灯仿佛也明亮了许多。
姨妈每次来家则不是为了赶集,她是为帮母亲干活儿而来。那个时候我的两个姨兄都参加工作了,姨妈的家庭负担相对较轻,每有闲暇,她便来我们家帮母亲做活儿,而且经常带些面粉或包谷糁接济我们。老姊妹俩从小相处感情极深,每次相逢,便有说不完的话,在油灯前一边做活儿一边聊天,尽是昔日的家长里短,每晚要聊到后半夜才会入睡。
1963年我们村通上了电,这座油灯碗的历史使命从此终结。后来我问过母亲:“咱们家的油灯碗咋不见了?”母亲回答道:“你小时候喜欢拣废铜破铁卖钱,那个油灯碗是锡做的,还值几个钱,你把它卖给废品收购站了。”
我很懊丧,油灯碗是母亲的陪嫁物,应该保存下来啊!一件具有纪念意义的珍藏品,竟然让我卖给废品
收购站了,是因为我太爱钱,还是因为家太穷?
母亲的油灯碗最终只能留在我的心中,每当我想起母亲,便会想起那盏曾经为我们带来一丝光明而不惜燃烧自己的油灯碗!
2023年12月15日于咸阳渭滨苑
作者简介:季志林,陕西省咸阳市农业农村局退休干部。
北京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研究员:
北京润墨斋书画院高级院士:
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陕西省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巜大漠生命线》:
其军旅小说,诗歌,散文,书法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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