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华南最高峰第159期桂林都头条
理稿融汇:韵芘胡桂芹
邓祝仁先生投稿授权发布
供图:邓祝仁
桂林邓祝仁先生精致唯美散文《桂林雪》与《雪景》

一. 桂林雪
作者:邓祝仁
“下雪了,下了!”叫喊声此起彼伏。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趴着窗口喊,跑出屋外喊,还有人伸展双臂,张开大口,昂首仰天,迎接天上来客。

这时,最欣喜的或许是照相馆——下雪了,买彩卷、冲胶卷的人一定很多很多;或许还有菜市里的小贩——下雪了,菜价,一定得涨;肉价,一定得涨。 这时,最激动的或许是诗人文士画家摄影家,他们岂不迎来了催化灵感爆发的火花?这时,最焦虑的或许是旅客——下雪了,飞机还能飞不?火车还能跑不?事儿要耽搁,家人或同事定会着急呢。这时,最难受的或许是菜农——下雪了,地里的菜尚未收完,而秧苗,将全给冻死或覆没呀!

进入本世纪,桂林少雪,不像古代,譬如唐宋,“岁岁得雪”(范成大语),见多不怪;不像北方,冰雪世界,一切平常。如今,桂林人,对雪,似乎喜多于忧。即使,雪,淹没了铁轨;雪,封锁了机场;雪,阻断了道路;雪,放假了学校;雪,摔伤了坐单车上班的
人……

米头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还没有一点停的迹象。雪粒打在瓦背上,砸在窗子上,乒玲乓朗响,落在地上,好久好久没有融化。朔风呼呼,越刮越起劲。门前那棵粗壮的皂角树,东倒西歪,叶儿早掉光了,枝干黑秃秃的。屋顶上的积雪越来越多,瓦槽看不见了,瓦脊看不见了。白花花一大片。

顶着风雪,去看父母。他俩蜷在被子里。父亲下床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说道:“民国 29 年(1940 年)下过一场大雪,地里的萝卜全给雪拔了起来,一个个睡在地上,煮熟了一样。今年不晓得怎样?”菜地里,可见许多正在抢收蔬菜的老圃。父母种了几十年菜,都快 80 岁了,心中只有菜。雪,在老圃们——不,也在我心中,从来别有一番滋味。20 多年前,好像是 1969 年吧,雪,也这么紧地下。所不同者,是先米头,后棉花。弟幽门梗阻,喂一匙羹汤也全呕出。那时,没有出租车,公共汽车不顺路。好大的雪呀!好讨厌好讨厌的雪!我背着弟弟直朝医院奔,跨一步,滑一滑,气喘吁吁,心焦力竭。我的解放鞋不时陷进雪水里,朔风好几次要将我刮倒在雪地里。天,灰茫茫,我看不清前路,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觉得路好长好长呀。所幸的是,母亲扶着弟弟,小跑步紧紧跟在旁边,随时拍打着落在弟弟头上、身上的雪。那年,桂林主要街道两旁的桉树,不论大小,全被冻死,滨江大道长得多茂盛的玉兰花呀,一棵也没剩下。那年,父亲调出修水利没回……那年,我刚刚离开中学,跨入社会,回乡参加农业生产,是雪,给我上了第一课,知道了人生道路的艰辛。

过了三几年,大概 1972、1973 年吧,又一场雪袭来,我仿佛被打进冷库,血管已经凝固,思维虽如冰河下的暖流依然奔腾,却总是百思不解,冲不脱羁绊。菜地里的水荡结冰了。屋檐、瓦角、树枝、叶尖,尽是冰凌花,悬挂空中,晶莹透明,银银的、玉玉的、白白的、晃晃的,像长长的吸管,尖尖的圆锥。我拉着板车,车上载着 750公斤芹菜,从东江福隆园送到火车北站去。那是供黑龙江佳木斯人过年包饺子的。迎着风雪,我拚命拉车,不敢有丝毫懈怠。雨雪打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落进我的后颈窝。我全身冒汗,不知寒冷,只穿一件大红色运动衫。头发湿漉漉的,分不清哪是雪水汗水,鞋子、裤脚溅满了污水雪渍。沿途,见不少人堆雪人,拍雪照。而我,一点欣赏雪景之美的雅趣也没有,脑海中一直在闪现生产队那上公顷正待收获的芹菜、菠菜、白菜,好可惜呀,死命抢,也没抢过来,全让雪打坏了,冻干了,冻焦了。
后来,进了大学,我才懂得,全世界一样,古今一样,为生计奔波的下里巴人,忧心忡忡的温饱未得的穷人,对任何美景都是无动于衷的。哲人马克思讲过这话,仁者墨子也讲过意思相近的话。
第二天,雪停了,又去探望父母,却尝到了一个中年男子汉将眼泪水往肚里咽的苦涩。我问他们冷不,晚上睡得暖和不暖和。答曰不冷,暖和。谁知,我一摸被子,被子竟湿了一大片。母亲说:“天花板漏了”,父亲说“昨晚拿脸盆到蚊帐顶上接怎么也接不了”。我竟不知所措了,我恨自己无能!爬上天花板,我的天,风掀开了一块瓦,雪从瓦隙间涌进来,滚落到天花板上,好大一堆雪呀!足足装了两脸盆。
此刻,我对林语堂先生的一句话算是有了切身体验。他说:老人的依赖性比儿童更重,更需要照顾,服侍老人是极其艰难的。由此,我进一层想:爱护子女,是人的天性,侍候父母,尤其是有病、乏力、无遗产、无文化的父母,则需要教育。冬季,是老人的鬼门关,自然也成了他们那些正值中年的儿女们的艰难岁月。天下,像父母一类老人会有多少呢?
据说,雪景永远是美的。我曾经千方百计培养自己赏雪的雅趣,强迫自己反反复复去读写雪的诗文、书画,然而,这个弯一直没有转过来,以至迄今连一张雪景小照也没有。很久很久了,总以为所谓咏雪之趣,在古代似乎不过属于诗人画家富户闲人的专利。也曾有人邀我去照雪景,我都一口回绝“不去”。邀者以为怪,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对雪的顽固的成见抑或偏见呢?
我记起了清代本土状元龙启瑞月牙山观雪的故事:有年清明节,他上坟回家,顺路到月牙山休息。他凭靠着月牙山寺庙栏,为满眼春色陶醉。然而,故地重游,神差鬼使地使他回忆起 20 年前冻雪初晴登月牙山的情景——山崖间的流水凝结成冰块、冰柱,眼前,宽一两米、长好几米的就有五六处,仿如冰场、冰瀑布,树枝上、寺檐亭角上的冰凌花,宛如玉龙垂坠的胡须,长长的,俯瞰着庙宇台榭的窗棂。融雪之水,嘀答嘀答。这景致,没有使这位一代状元获得美感,倒萌生了恐惧之情。他写道:“正心摇目眩,鍧然落其一,抵石上,若碎大瓮,寺之檐角陷焉。归而魂动者弥月。”接下去,他回到现实,喟然而叹:“今岁月屡易,景物非故,江干桃花,芬馥可爱,无复向者恫心骇目之观。”实在堪称古代桂林厌雪的典型了。
雨雪纷飞,江河急逝,又是 20 多年弹指而去。如今,盼雪、赏雪、玩雪、恋雪、咏雪的人多了,我,甚至我那位曾患幽门梗阻从阎王那里挣脱回来的弟弟,似乎也加入这个行列,或许,进入本世纪,桂林少雪,不像古代,比如唐宋,“岁岁得雪”,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注:
写于 1992 年早春,发表于《广西文学》1993 年第二期。编辑:2023 年 元月初。
二. 雪景
作者:邓祝仁
清晨起来,雪停了,匆匆去爬七星岩。刚露脸的太阳,给远处浮动的几朵白云镶上了金边,显得富于生气。月牙山积满了雪,亭子上,石罅间,树脚旁,山巅、树梢倒没有,依然苍黑、翠绿。普陀山顶,一、二、三、四,四个峰尖,仿佛也没有雪,只是天矶峰摘星亭上不时闪出熠熠的银光。
公园里,一个人还没有;不像往常,天不亮,跑步的、进香的、舞剑的、做操的、吊嗓子的……山上山下,花前林后,四处是人。
花桥引桥,覆盖着凝冻的米雪,厚厚的,硬梆梆的,犹如溜冰场,平滑细腻。跳两跳,积雪纹丝不碎,发出澎澎的声响。
小东江水蓝蓝的,静静地、慢慢地流。水汽腾腾,没有鸭子,没有鱼鹰,也没有垂钓者。岸边的柳树、枯藤,黑黝黝的,朔风中,像老人的腰。

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她大约五六岁的孩子,从公园门口朝花桥走来。都穿得红彤彤的,十分耀眼。孩子哧溜跌在引桥当中,直喊妈妈。妈妈伸手刚要扶孩子,骤然间,又缩了回去,匆匆忙忙说:“别动,别动!躺着,躺着,给你照一张漂亮的雪中睡像。”人——大自然之子,天生有一种对大自然的爱恋。想不到,很平常的一对母子跳入眼帘,成了一大奇观。
穿花桥,过元风洞,过逍遥楼碑,入普陀门,积雪更多更厚。除了高耸的林木,庞大的棕榈,一切都被雪覆盖着,连五级一阶的登山道也吃不准了。弯腰想抓一把雪玩玩,那看似蓬松的雪堆竟如岩石一般坚硬。此刻,才瞧见两双长短不一的脚迹,显然上去不久。实在是“莫到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绕超尘净境,抵博望坪,直冲七星岩所在的天矶峰巅。这是古今鸟瞰桂林城景的最佳山头之一。摘星亭晶光明亮,亭中有两个人影在游动。
“噢——噢——”;“噫——噫——”。他们似乎用尽了吃奶
的力气在吼,在蹦。不知道这是不是风光浴,还是别的什么,或者如同前面那母子俩,依然是对自然的热恋、钟情、崇敬、敬畏?
当阳处,石级边缘的雪开始融了,渗出了一圈水渍。试爬了几级,险些滑倒。找来根结实的枯枝当脚。什么动物初生时四只脚,长大了两只脚,最后老了三只脚。今天,也尝到三只脚的好处了。凭着三只脚,跨一步,驻稳一步,一级一级地爬。

七星岩极顶,朔风刮得挺猛。稀拉的米雪又打下来,落在颈脖里浸凉浸凉。我张开嘴,迎候着雪粒,伸开双臂,拥抱着狂风。我奋力高呼,群山回声阵阵。
摘星亭周围,白雪簇拥。我的癫狂吸引了在亭外的摄影家。他回头望了望我,惊奇地招呼:
“嗨,怎么是你?老同学。”
“噢,是你呀。太巧了。这世界真是越来越小。”我回答他。
“20 多年了吧。雪山顶上重逢。是巧,是巧。”
“真美。全城银装素裹。”我心里说,“五十年未遇的雪,二十年后相逢的人。巧不是书,巧在生活。非文人弄巧瞎编也。世间不是什么事都有规律可寻的,有些偶然,能导演出生活奇迹,历史巨
变……”
“喂,在想什么,老同学。”
“我在想是什么神灵把两颗心拉拢来了。”
“神灵?很简单,雪呀。”
“怎么是雪?……对,是雪,是雪。”
“你认为怎么样,七星岩顶看雪景,最有气魄,全城尽收眼底。”
“阁下高见。”我在推测,“当年刘克庄一定是在这里,而不是在簪带亭哼出‘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这千古名句的。”
“有道理。你来看:近处,花桥、小东江、竹林、菜园连成一线,白中带绿,一片葱笼,好一幅雪里春意图。稍远一点,解放桥、漓江、叠彩、伏波、象鼻缀成一链,沿江,人影绰绰,花花绿绿,五彩缤纷。再远些,建筑高高低低,全披白褂,一直延伸到老人山、溜马山、西山脚,背景是重峦迭嶂的如海苍山。雪后的石山,更显其苍黛、威严。好一幅莽莽苍苍,皑皑白雪冬景图。”
我思忖,“中国艺术家不同西方人,他们从大自然获取灵感,以大自然为模特或蓝本。写不出,画不出,便迈出家门,‘行万里路’,遁入山林,闯进江河。石涛所谓‘搜尽奇峰打草稿’即此。西方人绘画,以死死的石膏像为本,或让一个剥光衣服的女子静置眼前,一点一点描摹。东西方的思维方式和艺术传统差距太大。”
“喂,老同学,又在想什么?站好,给你照张像。”
“你们搞摄影的是不是独特些?”我把刚才所想告诉他。
“你是哲学家,还是美学家。站好,照像。”
“不照,不照,雪,令人讨厌。”我边说边退,一脚踩空,重滑落在一道石罅中,两人哈哈大笑。
摄影家敏捷地按了快门。从天矶峰下来,回到博望坪休息。这里四面环山,林木繁茂,形成一块留人的山中平地。一丝风也没有。忽然,感觉到旁边一株小树晃动。随之,瞥见一只黄毛绒绒的小猴朝我走来,望着我,眼珠咕噜直转。我掏出一块糖,小猴刷的窜到我眼前,将糖抓走,连纸也不剥,便塞进口中。
接着,不知从哪里,一下又钻出两只小猴。我连忙将仅剩的两块糖分给它们,并将口袋翻出,以示没有啦。
突然,小猴叽叽直叫。原来,就在我翻口袋的当儿,一只稍大些的猴子偷袭过来,把糖抢走了。顷之,飞也似地爬上一株松树。树很茂密。
这时,刷拉一阵奔忙,一大群猴子从山坳丛林中跑出来,大大小小总有一二十只。两只老猴子站在雪地上远远盯着我。另有几只壮猴拚命去追得了糖的那两只。
猴子们在追逐、厮打、抓咬。小的被吓得鬼叫。从这棵树攀到那棵树,从这一树枝飞越到那一树枝,从岩上跳到雪地上,从雪地上窜向树尖,从树尖倒挂金钩,忽地滑跌下面枝条。一只不大不小的猴子抓空了,身体整个儿急遽下跌。我呀了一声。其实,那猴儿安全无恙。它像打秋千、玩单杠一样,腾在空中,拚力一纵,握紧了一条树枝,小树枝太脆,叭的折断了,猴子居然横向一跃,到了另一株树丫上。
二十余只猴儿,为了两块糖所发出来的疯狂劲,为平生所未见,全然不像笼中猴的那种优闲与淘气。然而,毕竟,每只猴子都有自身奔跑的韵律,每一是都有自己攀越的曲线,这韵律与曲线,连同它们的敏捷与灵活,就是美,一种难得欣赏到的动态美。
都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桂林的严冬却非也。曾经好几次专程登博望坪,想寻求猴趣,两年来总未如愿。想不到,冰天雪地中竟遂了一桩心愿。我感到十分幸运,心中甜滋滋的。是偶然?是必然?抑或亦偶然亦必然?于是,对王安石所谓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非不畏艰险的有志者不能观的游感,又多了一分体验。
注:
写于1992年早春,发表于《南方文学》1993年第五期;编辑:2023年元月初。

↑↓邓祝仁先生的风采;
邓祝仁,桂林市人,文化学者,教授、散文作家、文学评论家。哲学社会科学双核心学术期刊《社会科学家》杂志社原社长、主编、编审,广西壮族自治区出版系列高级专业技术职称资格评审委(评委库)委员。现任桂林电子科技大学教授、硕士学位研究生导师。出版《桂林奇观》《超越时空——桂胜桂故漫步》《鉴真与桂林》等著作8部。在中国知网上可以搜寻到学术期刊上发表的学术文章百余篇。1986年提出“修复桂林环城水路系统,开展现代化的环城游览”(即今日所见的“两江四湖”)等有价值的建议。多篇论著曾获桂林市、广西区两级人民政府颁发的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自然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二等奖和三等奖。获广西新闻出版系统先进工作者、广西出版行业“十佳出版工作者”和桂林市新闻出版系统首届“十佳编辑”等荣誉称号。

中国华南最高峰(有声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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