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外 婆 (散文)
文/侯振宇
酝酿了几十年,无数次变换题目,以至于这几天失眠,甚至是眼底出血,最终确定下来这个题目,最具体,最真实,最感人,最亲切,最贴切,最全面的题目。
这种情况,在我写作以来还是第一次,以往写作,题目出来,列出提纲,一气呵成,从未有过如此艰难坎坷,受到如此的曲折难受。
二零零八年陕西日报为清明节文明祭奠约稿,十一点来电话,我吃完午饭,去距离单位较近的兴庆公园散步,到公园门口就想好题目《心灵的祭奠》,走出公园提纲也想好了,回到办公室顺利完稿,下午三点就送到编辑手里,连编辑也不敢相信这么快。与陕西几位老作家老前辈同版刋登,反响不错。
伤疤越久,越不愿意去揭,一旦揭开,不仅仅是眼底出血,而是心里流泪。随着年纪大了,酝酿的久了,又不得不揭,那就让泪水与鲜血奔流吧。
我的外婆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小时候只听大队会计让她领取五保补贴时在亢氏名字下边盖指印,因此,只能是亢氏了,旧社会的女人大都如此。她娘家是那里,我也不知道,又不敢问妈妈,怕触碰到她的伤痛处。
我的外爷叫李广祖,去世的早,我没有见过。名字还是从骂街人嘴里知道的;曾经看到过老照片,穿着长袍马卦,头戴瓜皮帽,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拿着铜水烟袋,气宇轩昂,气定神韵,自信满满;知道他是老中医,在镇川堡开中药铺坐诊给人看病,还是在父亲拿回来的《镇川志》读到的,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而且外爷家位于米脂县,镇川属于榆阳区,能写上他的名字,说明镇川人民没有忘记他的医德仁术。
外爷在镇川坐诊,骑着高头大马出诊,就相当如今宝马奔驰还威风的多,家里都由外婆料理。
外爷家在米脂县沙店凡则沟,脑海浮现出外婆家四孔窑洞,高门楼,石条铺设的三步台阶,精雕细琢的门墩石,门口两侧石刻对联,门前竖立着拴马桩上马石,走进院子一圈是牛棚马圈,大院有石碾子石磨,一幅浓厚的陕北气派庄园。家里有很多耕种的土地,并顾有几个帮工。若大的家业,皆由外爷外婆一起打拼,由外婆掌管家务处置的井井有条。
总体的感觉,外婆的一生是一个精明的老太太,果断的老太太,苦命的老太太,慈悲的老太太。
精明的老太太
外婆身高有一米六左右,人很标致,收拾的干净利落,整齐娴雅,端庄大方得体,缠着一双小脚。外爷长年在镇川坐诊行医,家里大事小事,农忙农闲,亲戚六人,家族上上下下,村子里左邻右舍,处理的妥贴和睦。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生养活一男半女,心里着急,为了李家的香火,同意外爷取小老婆。我们把外婆叫婆婆,把后取来的叫大外婆。大外婆来了就生了我的大姨,而我婆婆也生了我妈妈,后来大外婆生了舅舅。有了孩子,紧凑的农家庄园有了生气,有了活力,有了希望,有了心劲。
果断的老太太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外爷突然病故,一家人失去了支柱,也失去了经济来源。外婆果断采取了措施,将大姨出嫁,我妈妈到我们家当了童养媳,收缩力保舅舅成长。甚至允许大外婆招人上门,那个男人后来为生产队当饲养员。
苦命的老太太
我外婆为供舅舅上学,给娶媳妇。记得舅舅结婚的时候,我跟妈妈赶事情,婚礼响吹细打,热闹非凡,蒸的大鱼馍馍,我都抱不起来。我的妗子是镇川街上人,长的漂亮,就像画上的美人,有文化,他和舅舅头挨着头读书,我进去捣乱,拉起挂的字画下边卷轴圆头头,当着扇子扇。我第一次看南征北战电影,当看到高营长的饰演者时,惊讶的发现,那不就是活脱脱我的舅舅吗。所谓乐极生悲,吵吵闹闹一辈子,要好的夫妻难到头。舅舅也突然病世,把外爷留下的医书全部陪葬,因为李家没有人来继承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倾注所有的爱,换来如此的结局,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外婆哭瞎了眼睛。真是时来天助力,运去不自由。也如杨降先生写的《我们仨》一样,最后收拾残局,需要坚强的意志。
慈悲的老太太
从此以后,外婆把全部家产交给生产队,庄园成了生产大队部,饲养室,她自己一个人住在最小的窑洞里。孤苦伶仃,也看不清东西,走路拿着棍棍探路,做饭靠摸摸索索。但依然穿戴整齐干净,出门连头发都不乱。有时也串串门,到曾经的帮工家拉拉家常。外婆最爱我,我的乳名富平就是外婆起的,看到我身单力薄,让我妈妈再给我生个弟弟,有个背帮(帮衬)的。我爸爸上高中读大学,她老人家没少帮扶过。我爸爸大学毕业了,我爷爷二爷爷我妈妈及姐妹十几口人一分为三,经济困难时期,家大人多,度日艰难,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时候,我外婆省吃俭用,帮的更多。我妈妈要种自留地又要参加生产队劳动,还得给我们姊妹三个人洗衣服做饭,六十年代未,我娘们几人住在上沟里,荒天野地,夜晚不敢出门,生产队分粮分土豆,还得壮着胆子去,再后来,在村子中间租了一孔窑洞,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妈妈把我和姐姐安排在外婆家,带着妹妹去到我爸单位。我和姐姐吃外婆一个人的口粮,上学也不方便,如此艰难,外婆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们。后来,我和姐姐与爸爸妈妈团聚,而外婆孤苦伶仃,形影相吊,过着非常苦粗的日子,她仍然牵挂我们,我爸妈回去看望她的时候,临走时把自己积攒下的五保户补贴费偷偷装进我妈衣服里。
我去爸爸单位,水土不服,送回老家与爷爷奶奶居住,为了方便上学。而我四叔父到我爸妈那里上学。那时候困难,家家户户都如此,除非是老革命工资高,除非是双职工子女少,谁也不笑谁家穷。我星期天去看外婆,翻两座山越两道沟步行几十里路就到了,但是路近荒无人烟人,小孩子害怕,只能从芦草沟往里走,村子多一些,人多一点。从高空看,陕北的山山卯卯沟沟壑壑,山有山脉,如同骨架,水有河道,恰似血管,要想翻越,十分艰难。我放假了,翻山越岭,爬沟上坡,去陪外婆住几天,但是小孩子贪玩,有时候就跟别人家的孩子睡在一起。
一两年后,我又回到父母身边上高中,再后来插队,工作,取妻生子,上大学,求升职争调资,忙分房,再没有回去看望外婆。就连外婆去世,只有爸爸妈妈回去料理后事。一九九五年春节大年初一,我陪父亲回老家看望病重的奶奶,吃的喝的放车上,我和司机换着开,从富平到镇川四五百公里,为了不请假,抓紧时间赶路。第二天就去给外婆上坟,我叩首在坟前,放声大哭,泪如泉涌,我们亏欠外婆的太多太多,她老人家没有享我们家的一点点福!
后来,到二零一一年,因我父亲修族谱编写定稿印成册,回去过两次,也给外婆上过坟,并给村子仅有的两户人家留下了香火钱,委托他们逢年过节上坟的时候捎带着给外婆烧两张纸。
写到这里,忽然觉得为什么这些年无法下笔。有人说:人熟了不好绘画,画人难画手;情深了,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对父母从未说过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恩情太重,亏欠太多了,无法下笔,不知从何写起。
今天写出来,是对外婆迟到的悼念,更是无法救赎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