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伦斯·海斯(Terrance Hayes)是一位非常杰出而又十分低调的的美国非裔诗人,1971年出生于南卡罗来纳州,毕业于匹兹堡大学,获创意写作硕士,已出版八本诗集,1999年获得怀丁作家奖和凯特·塔夫茨发现奖,2001年获得全国诗歌系列奖,2005年获得普西卡奖,2009年获得国家艺术基金会奖金和古根海姆基金会奖金,2010年荣获全国图书奖(诗歌类),2011年获得美国艺术家奖(文学类),2014年获得美国最高艺术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15年再次入围全国图书奖和全国图书评论圈奖,2016年获得NAACP 大奖(美国有色人种的奥斯卡奖和格莱美奖),2020年因《美国十四行:我过去与未来的谋杀》诗集而获得波毕特全国奖。他曾任教于卡内基梅隆大学,阿拉巴马大学,目前任教于匹兹堡大学。对我而言他的诗最迷人之处在那些变幻多端的长句子,以及长句的断句和换行,他奇特的句法有玛丽安·摩尔的影子,虽然,比如《金铲子》,他并没有提及摩尔,但私下承认受摩尔的影响。
匹兹堡
是一个胖女人,在公共汽车站絮絮叨叨。
她认错人,以为我他妈的是一个在乎的人,
以为我是她灰色工业胸脯的原生儿子。
她祝福她的海盗队,她的钢铁队,
她父亲,上帝保佑是个黄蜂队球迷。
她认错人,以为我他妈的是一个在乎的人,
她的蓝围巾扭起来像宽阔的莫农加希拉河,
她的蓝脸一字排开像便宜货街道地图。
我告诉她我不是本地人:
这隔离的令人疲倦的街区,
这无情的冬天脾气,
但她长长的讲也讲不完的故事麻木了我。
她执着,如雪,如靴,水滴答答而具体,
如公共汽车轰轰隆隆,像巨大的金属毛毛虫。
她点起一支万宝路,这就意味着
春天将迅速燃烧,如火柴一样激烈,
夏天将慢慢炖煨。
她告诉我匹兹堡没有一个陌生人。
我信她不,
我干若冰霜的童话干妈,
我粗壮散漫的比喻物?
井底身份
既然我的黑人身份有井口那么大
我的自我感觉就稍稍好了一些。
冬天它是多么地温暖我的子弹脑袋,
黑光环,头发的毛糙帽子。
井口先生知道他是什么货色的王冠,
与睡在他身边的女人的
身上的草丛相比,他是光圈。
(总有一个女人
睡在他身边。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只和陌生人说话……
长出更完美的头发的头。)
他的黑人身份是一顶王冠。
横冲直撞的子弹加子弹,
拳头打架,汽车追逐,
三部电影和一部短电视连续剧,
从来没有一串闷声响,
从来没有被汗水挫败——
甚至在最不英勇的情形里我也出汗。
我敢肯定你不会相信这一点,
但如果一个警察走到我身后,我会发抖:
井口先生会怎么对付?井口先生会怎么对付?
我的勇气碎片像头皮屑一样剥落。
即使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我都在出汗,
我一点也不酷,
我把真实的我夹着一个假发下,
我是一只小美国青蛙。
剧场转暗时我变得漂亮。
火
我记住的并不是一个女人寻找女儿时
嘴里冒出的烟,
也不是践踏过的路径上
留下的稻草拖鞋。我什么也没看见。
头发遮住我的眼睛,在梦中
我无法闭上我的嘴。大多数时候
那里有盐的味道,和造船工人
的勤奋。偶尔,我会听到
我兄弟在我脚下呻吟。
那里有平静,和放弃
的自由决定权。有屋顶。
有木板,树液,碎片。
我母亲皮肤黝黑,头上裹着红布。
她的生活比她背上抗着的火
还要沉重。
这就是过去意味着什么,孩子。
有地图和经文
刻在我手心,刻在整个镇上,
我走进镇上,寂静无声。但我记得
我不饿。我母亲把她的眼泪变成水稻,
只要她哭,就有食物。
给保罗·罗伯森
老人河,他什么也不说,他一定知道什么……
他们从未听到过这样深沉的声音
比无底小溪底部的泥土还要深
他们从未听到过福音或血精灵的声音
他们从未听到过一场暴风雨冲决河流
他们从未见过河流冲决
他们从未见过一块石头把寺庙砸成肉泥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母亲在火焰中或在葬礼花环中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黑人哭泣
亲爱的保罗,他们每天晚上来到歌剧院座位上
他们从未听到过一个声音如此之深
他们从未听到过一条河流冲决的声音
*保罗·罗伯森(Paul Robeson, 1898-1976),美国著名黑人男低音歌唱家,演员,橄榄球运动员,民权斗士,因反对美帝国主义而上政府黑名单。(译注)
盒中的风
这墨水。这名字。这血。这疏忽。
这血。这损失。这孤独的风。这峡谷。
这/一对/迅速/划过的/阴影,绽放
在地毯之上一英寸——这喊声。这泥土。
这不寒而栗。这是我站立的地方:在床边,
在门边,在窗边,在夜晚/在夜晚。
一个女人必须被抚摸多深,多久?
我被抚摸多深,多久?
在骨骼上,在肩膀上,在眉头上,在指关节上:
像姓氏一样抚摸,像湿火柴一样抚摸。
像一只空鞋和一只空鞋抚摸,甜
而不知所以。这墨水。这名字。这血
和奇迹。这盒子。这盒子里的身体。这身体
里的血。这血中的风。
蓝色的苏斯
黑人在一个盒子里
黑人在两个盒子里
黑人上场了
黑人堆放在盒子里盒子堆放在盒子上
黑人堆放在盒子里盒子堆放在岸上
黑人在盒子里盒子在船上船在黑暗里
黑人在盒子里盒子不会漂浮
黑人在盒子里数自己的失落
黑人在船码头
黑人在拍卖
黑人在货车上
黑人与主人在房子里
黑人与工头在田地里
黑人头戴钢盔身背步枪
黑人在哈莱姆身背斑鸠琴靴子和棉被
黑人徒步
黑人在公交车上
黑人在偏远的硬木台子上唱蓝色布鲁斯
黑人也在百老汇唱歌
黑人可以去查尔斯顿
黑人可以跳狐步舞
黑人可以波普
黑人可以去月球漫步
黑人可以表演口技
黑人也可以跑得很快
黑人上场了
黑人以及
黑人跪在膝盖上
黑人坐在沙发上
黑人上时代封面
黑人上寻根连续剧
黑人上考斯比晚间秀
黑人在投票亭子里亭子就是
黑人在盒子里
黑人在旁边
黑人在一排排的房子里也就是
黑人也在盒子里
*《苏斯博士》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儿童畅销书,一套盒装。(译注)
鲸鱼
——给Purvis
就这样你父亲死了,
你这辈子走过的脚印
有一半被啃岸的潮水
卷走,贝壳的碎片
像骨骼和牙齿的残缺沉入
你脚下的沙,你走向
围观一条年轻鲸鱼
的人群,一个男孩坐在他父亲
的肩膀上,一个女人把胶卷塞进相机,
救生员俯身凝视鲸鱼的眼睛,
他脖子上皮肤脱落,
围观的人群不出声,沉默,或因
咸海水对海岸的甜言密语而沉默,
仿佛海水穿着舞裙,与地球甜言蜜语,
海潮抚摸着她的大腿内侧
并寻找剃须刀碰撞出的农作物,
就像贝壳凸起的微小背影,
并微笑着想象这个女孩
在为舞伴做准备,毛发涂上泡沫,
剃除,膝盖高的下摆提起,
高过女孩的腰部和胸部,
空气在她裙子内留下涟漪,
丝绸掠过她身体的声音
像潮水的声音掀起
又覆盖白天难以置信的消息,
消息每次被冲走又返回。
蓝色的特伦斯
我来自一个干燥的夜空凹出的一长条光线,
一个别人家一大排孩子的第一个儿子,
害怕水,壁橱,其他人的武器,
饥饿和愚蠢,害怕老年人和刚死的人
身体被闪电晒黑,害怕无精打采的狗,
我回家的漫长路上每一只白狼狗。我相信所有
关于我是谁的故事:一本精装书,屋子后面一个帐篷,
一个不是我祖母的祖母,啤酒的味道,
其实是汗水的味道。他们说我爬上屋顶
胳膊下夹着一盒灯泡。砖头前面,
是树,树前面,是一对恋人
几乎扎根于田野,不谈他们吧,谈他们
使我沮丧。我来自于一群男孩扔石头,
比自己拳头还大的石头,扔到那个被火烧的女孩头上,
她的白色双腿圈为一个台布的花边。某人车库里
一支手电筒照在两只柠成火热一团的狗身上。
然后几只幼犬出生就死了,太小
而不被记起。我来自于整日整夜的嚎叫,
钉在一棵松树上的箍咒和木板之下的夏天。
我来自于灯泡,不会发光也毫无表情,
被远远抛出去就像抛出一个晚间苦差事,就像上帝
改变了主意;从黑路上破损的光
引向我母亲。如今她步态已然衰老,胯骨劳损
以补救骨折,告诉我关于她
你还记得什么?我来自于炎热的季节
聚集事物而离开。我来自尘土飞扬的道路
通往铺开的路。我不会返回地球
如同我不曾出生。我不要等待变成一只黑鸟
黑到足以将自己埋葬在半空。我有时
从这个国家的中部醒来,脖子上有毛。
我的狗上吊之后他们埋在哪里了?
埋在哪一棵她的骨头纠结的树根下?
我来自于祝福,仿佛黑岩石的河流,仿佛久远的秘密,
这种善意的祝福就像一扇门,关闭
而没有锁上。昨天我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条路
通往四个方向。当我威胁说要离家出走时
我母亲说她会带我去任何我曾经想去的地方。
盒中的风
——仿洛尔迦
我要永远睡在一层亮红的树叶
之下。我要永远也不穿一件冰衣。
我要学会走路不眨眼。
我要活得比乌龟久,比乌龟的父亲
石头久。我要一个盛满许可的嘴
和一朵粉红晶莹的花苞。如果野花和蚂蚁山
每睡过一个季节就会返回,我要走出
这间房子什么也不穿只穿着风。
我要向你致意,我要和你一起等车
体重轻于寒意。我要拨开你头发的
灰光门闩,壁龛,峰回
路转。我要击败雪的
潮湿的轻敲。我要击败风。
我要成为风,我要击败风
以它下垂的孤独旗帜,它摆动的
屏蔽门,它的镀金盒,以及折叠整齐的
噪音小册子。我要击败沉闷的
二乘四直线和结局,你的否决,
你的疑惑和法规,你的复写纸副本。
如果蝗虫能放弃诉讼,
我要一个全新的名字。我要胡椒的愤怒
和盐的温柔。我要夜晚雨水的
美德,而不是它的闲言碎语。
我要月亮的直觉,而不是它的疑问。
我要地球上任何东西都无恶意。我要走进
一个带电的奇异城市的每一个房间
都发现你。我要你的嘴唇环绕我耳朵下方的
一圈钟形肌肤。我要成为镜子,
而不是床头柜。我不要成为电灯开关。
我不要成为黄色照片
或一本诗。当我离开这身肉体,女人,
我要成为纯净的火焰。我要成为你的歌。
一盘骨头
我的丝绸般光滑的黑肌肉的絮絮
叨叨的叔叔开车把我和一群
鱼尸体送到教堂。那条患眼疾
嘴裂开的鲈鱼,那条无王国的国王
石首鱼,那条薄如银的银鱼——每一条
都死了,分别装在阴凉的桶里。镀金的
有领带形状的星期天早晨,
这些鱼。坐直,他说,我马上坐直,
骑猎枪,眼睛死盯道路。
他喃喃自语,黄花鱼,仿佛某种东西
在纤细清晰的线上摆动,
鳟鱼的大脑里有一堆很小的蛆虫,
苍蝇休闲,仿佛我们背上的恶魔首饰。
昨晚,一个白人男孩的手臂
沟着他女儿的脖子,我叔叔
什么也没说,直到他们离开。我让他用愤怒
把我喂饱,我知道这是他与生俱有的权利,
一盘骨头,细小到可以穿刺
肺。但词语在我嘴巴里做一些
它们可以为之杀死人的事,我听说。他们去看
了一场电影,安静地坐在黑暗里
摸捏或者没有摸捏。我叔叔看
新闻,声音拧小,
直到她回来,我的丝绸般光滑的黑色的絮絮
叨叨的表妹,他的女儿。他走过去
把她打得叫苦求饶,皮开肉绽。
与奥菲斯共饮鸡尾酒
天黑之后,酒吧里尽是我身体某一部分喜爱的女人——那一部分裸身站在
日内瓦小姐的窗外,她最近刚离婚,拥有
一支枪,哦,日内瓦小姐你现在在哪里——奥菲斯说她并没有
消失,她没有变回成残酷的光线中的灰尘,她找到
一份好工作,她赚很多钱,她有自己的保险
和房子,她是一个体面的妻子。我从体面这个词知道体面的
后裔。酒吧的噪音制造了一种沉默。当奥菲斯递给我
他的墨镜时,我看到火光如何改变了一切。在我脑海里
我站在一个女人身后,她的裙子凸显在大腿之上,裹得紧紧的
紧到可以触摸,说不要忘了我,我变成液体
液体生出名字,咸牛奶,甜牛奶,动物制造。
我想成为身体之上的人类,连根拔起而正确,折叠的负罪感
释放出去,但我是一个黑色伤口,契约剩下的那一部分。
银河系灯头指南
女士们先生们,鬼魂及国家的孩子们,
我在这里因为我永远弄不懂时间是怎么回事。
比如这个时辰,如果不是因为雨水透过屋顶
往下落,就会像其它所有时辰一样。
我最好不要太明确。我的夜晚漫不经心
而棘手,仿佛一个女人冬天不穿胸罩。
我相信一切都是性的隐喻。
做爱是模仿离开的行为,月光
从树叶之间滴落。你可以花一辈子时间
什么也不做仅仅为生活做准备,然后想
“这就是所有一切?”于是,我在这里,诗人们都来
饮一种黑色剧毒,里面是微小的冰渣,
可以松开我的灵长类动物舌头和碎片的
音节。我知道所有的词语都来自预先存在的词语,
不断分解,直到我们的发音发展出自我。
在黑暗中吠叫的小狗,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
有话要说。我宁愿拥有我爹所说的
“稀有”。他说”街区“意思是指刚刚走出视线
的街道。不是你所看见的,而是你所察觉的:
这就是诗。不是噪音,而是它的节奏;一种紊乱
排列有序,我吃你是为了活着:这就是诗。
我希望我闪闪发光,像一个棕色皮肤的孕妇。
我希望我哭的方式和我老师给我们念
莫莉·布卢姆的独白一样。当我吻我的妻子,
有时我品尝到她的谨慎。但我们不谈论这个吧。
也许艺术的唯一目的是保留自我。
有时候我玩游戏,我的原始技艺向一艘
准备毁掉地球的外星船
开火。其他时候我爱上一个词语
比如苍凉。或者月光从光裸的枝桠上榨出汁。
所有的物种都有空虚的概念,但
花朵不停止开放。我带着
嘴唇塌方时你可以听到的呜咽。猴子的
智慧。问一杯水为什么可怜
雨。问疯人院的狗为什么容忍皮带。
兄弟们姐妹们,当你夜晚
无路可走,极有可能你会跌进自己的睡眠。
*作者的第四本诗集Lighthead获得全国图书奖,译者请教作者书名的意思,问是否是lightheadedness,他说既是lightheadedness也是light。译者在此处直译为灯头,有玩笑的意味。(译注)
金铲子
——仿关多琳·布鲁克斯
• 1981
我很小的时候,爸的袜子罩住我胳膊,我们
在黄昏开船远行,直到我们找到真正的男人
停靠的地方,血丝和半透明的凉爽。
他的笑容是镀金的咒语,我们
漂过,女人站在酒吧凳子上,身上一无所剩
只有不可靠近。这是一所学校
我还不明白而已。但那些球棍意味着我们
被光摩擦,光滑如木柴,烟火潜伏
薄如歌曲。我们不会很晚外出。
昨晚站在街中央我们
看着月光照亮的草坪,一个邻居对准
他儿子的脸击了一拳。一个影子笔直打过去,
爸答应给我留下一切:那把
我们曾用来埋狗的铲子,他爱唱的歌词,
他那只生锈的手枪,他那本吱吱发声的圣经,他的罪恶。
小男孩的运动鞋在路上是轻便的。我们
看着他向我们跑过来,他看起来受过伤,身体瘦弱。
他说谎或者喝了父亲的杜松子酒被抓住。
他一直捍卫他妈,试图做个男人。我们
站在路上,爸谈着爵士乐,
谈一首曲子有时候如何产生于愤怒。到六月
小男孩会被锁在上洲。那天晚上我们
在房间里跪下。如果我醒来前
会死,爸对我说,那就太快了。
II.1991
我们走进遍地帐篷的城里,被
火的空灵余辉减
弱。生来迷失,比心痛还冷
却。我们所
知就是我们所知。左
手截断,以小聪
明为学校。盘子里是一星
期的煮沸。时光在余
辉中潜伏。一个迟
夜的咏叹。我们走进城
里。闭上眼睛,挥一
拳。光可以被阴
影矫正。我们粉
碎我们手中所举。一个独特的蓝
色音符。喉咙发出一
声喊叫,烧灼。我们向前
推,直到我们瘦下去,以
为我们不会再悄悄潜回。
上帝舔他的同类时,我
们一直唱到我们的血液是爵士乐,
我们从六月晃到六月。
我们流出汗水而不是泪
水。装扮成绝
食,我们结束的太快。
鹿
在帕塔斯卡拉城外,我看见肚皮又软又白的鹿,
两只眼睛像洞口一样瞎的鹿,我看见它
从公路旁边的灌木丛中跃起,仿佛在跃起之前一刻
它是公路旁边的灌木,我看见
我如何可能是鹿,如果我愿意的话,一只有骨头的生物
像春天的一根树枝,我闭上眼睛时,发现
麝香的气味,我母亲星期天在路边
采择的浆果,路边烟雾增厚,
有斑点的皮和种籽沉睡,悬浮在粘液里,
比胚胎的睡眠还要厚实。这是最难看的浆果
沿路生长,但咀嚼时使我想到速度,
我看见当我是鹿的时候,我并不是非是鹿不可,
我可以成为一台里面有女人的机器,
以那种可以在微风里留下痕迹的速度移动,
在几乎是肉的麝香葡萄的皮肉上,
在鹿的牙齿之间被咬碎时,麝香葡萄
流出的甜浆,或者是一个母亲
抑或是她的孩子,等待耻辱一样的东西被喂食
比耻辱更难看的浆果,尽管对于鹿来说
并非如此,这并非耻辱,因为鹿不是人类,
它仅仅几乎是人类,它站在路上观望,
跳跃,一眨眼功夫可以跳过至少三十英尺,我
不可能是鹿,哑鹿,哑而愚蠢
以至于忽略任何可以跑却没有生命的东西,一部倒卖机器
装满了心烦意乱的头脑和致命的身体
足够耐用,可以解构一只跳跃的鹿,
我告诉你,就像正被追赶的某个人。我记得
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八九岁时,
一个半裸女人如何跑向一辆车的窗口哭喊着,她男人
如何拿着刀追赶她,但他母亲锁着车门
扬长而去。有人对他说,他母亲并非
懦夫。这只是他的想法。告诉他,因为
他和他弟弟都在车上,她不能
让乱世进入车内。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头脑与身体分离。我几乎可以看见
她眼睛的洞孔,她舌头上的白色绒毛,
凸起的花苞像一床粉色种子一样柔软,
一个嘴巴的洞孔拉宽宽到可以容纳
一个婴儿在里面,我几乎可以看见它的眼睛
在她的喉咙深处,我无疑可以听见它的呼喊。
*帕塔斯卡拉为俄亥俄州的一个市。(译注)
理发师主义
这是光与无光泽,不知怎么地也是无运气,
这是我从我岳父头上剪下的头发,
这是青椒漂白了,风磨损了,细细的
像被吹灭的灯泡电丝,粘在我剪刀的齿上,
像一种黑暗的语言,静态
遮盖他的头脑,卡在我手指间,三心
二意地与灰尘混在一起。因为
每一个理发师都有一种天赋,用手触摸就能解读心智,
我能听到他不会说出的话语。他发誓
他女儿去世后,绝不再让人
理发。我告诉他我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他的孙子,如何哭泣,当我的剪刀咬到
他后耳朵根时。但我无法说出
血的味道。我差点给他看
我如何对我手中的剃须刀鞠躬,
如何使用镜子来推后颈。
科学与宗教得出同样的结论:
有一天,身体的所有毛发都会脱落。
我敢肯定,他只能再叫上我几年了,
他头顶上的冠已经比
他脸上的任何部分都光滑。像汗珠小灯泡里的
光一样闪耀,直到汗水蒸发。
玫瑰带齿
——与马特摩斯及扎普路德唱和
我试图用两个音节弹奏
十二音节曲式的蓝调。我试图让房间里
充满令人震撼而尴尬的色彩,我试图
舒展你的疲沓,肌肉环绕
肌肉。我想成为一个清醒的锤子。
我试图弹奏得像第一技工
被要求修理第一辆汽车。
曾几何时,钢琴先生,每一首人造歌曲都适合
从你口中响起。但我试图弹奏布莱尔的
“幽灵五金店”,我试图弹奏马特摩斯的
“献给维特根斯坦的玫瑰与牙齿”。
我试图弹奏雨声
以模仿掌声。
我试图模仿床上的斑痕,
女人的柔软,收敛的喊叫声,
以及关于“我是谁”的答案。之前我相信上帝,
上帝使我腐烂,现在我相信你,钢琴。
一种不死填满你的木材。因为
我想变成无形,我想弹奏起来
像一个女人,比未付的帐单还要黑,
像一个白人男孩在雪地里迷失。我想成为
一个幽灵,因为头骨只是几个洞
被皮肉覆盖。皮肤没有牙齿。
我试图弹奏我所感觉到的
一个男孩在镜子前的歌唱。我试图弹奏
我偷听到的:老问题,饥饿,
脊梁的拨浪鼓。只爱随手可及的身体
终会变成灰烬。
一个母亲将如何感受,如果她的孩子
非常动情地唱着
“有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无母亲的孩子”?
洞没有牙齿。鸟没有牙齿。但你有牙齿,钢琴。
你使我高涨。你使我舞蹈,
只有船帆可以跳出它破烂不堪有懈可击的舞姿。
你使我相信我还中用。
我的女人,她梦想的我,比我更好。
我试图弹奏“莫哈默德的班巴”
就像以一棵树命名的非洲乐队那样。
树没有牙齿。喇叭没有牙齿。
不要咀嚼,钢琴。不要咀嚼,为我唱歌
你这漂亮屁股散漫坐着的竖琴。你这想象的引擎
干着别人的活儿。我试图弹奏
一间空房子的声音,因为
我身体里的黑开始流血时,我就是
这般度日。我试图弹奏“秋叶”
因为我女人的下坠裙衫
听起来就是这样的声音。在你面前,钢琴,我只是
指关节在窗台上的敲打。我身体里充满了
我爱人的呼吸声音,只有你可以把它释放出来。
*马特摩斯Matmos为旧金山前卫音乐人;扎普路德M Zapruder 为美国旧金山诗人+乐手。布莱尔是英国电子音乐家。班巴为非洲塞内加尔的著名乐队的一首曲子。(译注)
看上去像什么
亲爱的老肮脏混蛋:我也喜欢原生态,
我尤其不喜欢生日聚会上的
艾灵顿公爵。我越来越少关心
形状的形状,因为形式
会变,没有什么比感觉更持久。
我奶奶在聚会时唱歌,
穿了一件显然是西非国王
的衣服,结束后我叔叔用我给他的钱
买了一些看起来像糖果的
小瓶子。我的座右铭是
永远不要以貌取人。
比方说,我的慷慨,主要是一种虚荣心
的形式。大手帕是一种有用的手帕,
但手帕是毫无用处的狗屁大手帕。
这看起来仅仅像我的关于聚会的报告
注脚。颤音代表真正的
真实,虽然它可能被房屋隐藏,
就在我们之间的小山那边,被我们
之间的小节线上的手所遮盖。我叔叔
还是孩子时和我奶奶在一起的
那张照片,不是颤音。那是
看见拾垃圾的人沿着黎明前的大道
游荡时的感觉,一场草率的慢雨
慢慢下到海岸边。胆小鬼
不是颤音,鱼汤也不是。 Bakku-shan
是日语,表示一个女人
只有从后面看起来才漂亮。就像我说的,
我的座右铭是永远不要以貌
取人,否则你最终会像黑人
奥赛罗。 (奥赛罗是黑人吗?)不要
有时候为你是谁而撒谎然后发现
谎言是真的?你茫然不知你自己的力量,混蛋
兄弟,就像一个国王在他的王国游荡
搜索国王。当然这也没关系。
没有人会告诉你你是国王。
没有人真的想要一个国王,反正。
美国十四行
——给旺达C
我认识的人知道为什么那些骨骼旺盛,而面目憔悴的女孩
在月亮应该在的地方咳嗽,在光亮之处
夹紧眼睑。如果不是耳环发出火光没有人看见她
因为没有人看得见。她声称她胸部的纹身写着
“把我带到我气血行走的地方”,而我希望那就是这里
在这里我是她儿子,压抑在黑里,把夜晚的平静
松开,让同样的血,火焰一般穿过我。在她的炸弹头发里:
弹壳装满风暴;迫害的手指伸向她的嘴。
有人愚蠢到愚蠢地爱她。那些听不见
音乐的人没有倾听——当我说出时,就好像宣布
她是一首挽歌(elegy)。因为她,而与肖像(effigy)押韵。因为她,
没有烟雾就不会有聚会。我想着你,“迫害”小姐,
每个星期天都在想。我想着你,星期一想。我想象你把伤害投掷到
月亮应该在的地方,然后跺脚走进我们的黑暗,从容不迫。
* 作者喜欢押一些奇怪的韵,Calamity(灾难/迫害/压迫), Calmly(从容不迫),在英语里都以Y结尾,所以译者决定让它们在汉语里共享一个“迫”字。(译注)
大趋势颂
很快黑人将会寻求报酬。
我的合作伙伴,名叫大趋势,擦了擦牛脖子说:
他不会等待更久。你知道
你父亲抽打你之前的样子?
大趋势就是那副模样。他前额
有一块粉红色疤痕。大多数人认为像他那样的
熊样,除了美元什么也不认识。
但我见过他在城里逛二手书店,
见过他午睡,所以我知道他拥有
比手中更大的力气。它们可以把一本圣经
撕成两半。有时在回家的路上我会听见
他朗诵诗。但到了星期五,伙伴们都求他
去和老板交涉。通常情况下他会
一个人去,然后留在最后。我们想象老板被扣进
大趋势的阴影里,因为随之而来的总是我们的工钱。
单簧管
——给尤娜
有时候我是
你在乐队第一年
父母为你买的那一只
单簧管。
我的整个身体
在你的手指中鲜活,
我的耳朵
被你吹进去的音乐
温暖。
我听见你排练时
在其他女孩子中间害羞的笑声。
我不是你细小的手腕
为你上下翻动
乐谱,
但我希望是。
或着是小指骨,锁骨。
你从学校步行
回家时,飞鸟
对你鸣叫,以一种
只有单簧管能够破译的语言。
你走过时树叶吹口哨
或者发呆。
我被锁在我细瘦的骨箱里,
我想至少成为
一根树枝
倾斜在你上方。
Translated by Ming Di

译者简介:明迪,在国内出版有《明迪诗选》《和弦分解》《几乎所有的天使都有翅膀以及一些奇怪的嗜好》,在海外出版有《分身术》《长干行》《七命书》《分心》《碎月》《家谱》《创世》《鸟岛》等诗集。中英双向翻译,出版若干译本。入围美国2015年最佳翻译图书奖,获得过美国诗刊2015年度翻译奖,手推车奖,数个基金会的翻译赞助奖,中国栗山诗歌奖(翻译类)等。曾任美国《大声朗读》评委,佛蒙特国际驻写计划评委,柏林《诗歌在线》编辑,鹿特丹国际诗歌网站编辑。美国《蓝果树文学季刊》创刊编委。

“黄金台杯”第二届南方诗歌奖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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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才让|黄河源(26首)
晓岸|我们的绝望没有什么不同
黄宏宇|在秋天的光线里(组诗)
“未来诗学“:冯强|”及物性/不及物性”:一个回溯到“兴”的诗学讨论
陈维锦|我向粮食表达敬意,他们向粮仓表达怀疑
“90℃诗点”:陈陈相因&张媛媛| “写美的人与审美的人”:诗的双重人格
王君|密马——《婴儿易》五首
李笠|我的应许之地,你的
“他山诗石”:杨子 译|斯奈得诗10首
“崖丽娟诗访谈”:雷武铃|诗歌是赋予生命以价值和意义的语言形式
罗霄山|十方(长诗)
王家新|南方,北方
卢文悦|突维:在穹顶与深空之间
三峡老船长|无题(3首)
于贵锋|像个人世的生手
漠雪川 | 对黄昏深信不疑
阿简:激情上的耳光
“品读”:夏可君&赵野|《中国长城建造时》:为汉族宿命与帝国记忆而作的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