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工资
李宗益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岳母许秀英十五岁从乡村到天津当了一辈子工人,每月领到的工资如数交给公爹,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东北风呼呼吹在身上,从头冷到脚。家在天津的岳父随父母探望乡下的亲戚,那时他还在中学读书。那是他母亲的远房表姐,多年不大走动,论起来他喊表姨。他们进村一看,院门大敞四开,屋内六七个陌生人,有男有女,有的坐,有的站,还有的蹲在地上,表姨倚在门框上,几个穿着补丁叠补丁的孩子紧挨着她拥抱在一起。躺在土炕上的表姨夫,脸色腊黄,高一声低一气地的唉、唉的哼着。表姨见到进门的岳父一家,赶忙出屋,把他父母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你表姐夫长年治病,年年借钱,今年地里收成不好,窟窿越拉越大,无力偿还,要账的整天堵门,你说这日子咋过……岳父的父亲沉思了一会,问表姨欠他们多少钱,表姨说出数额,他从背的钱搭中拿出十块叮当作响的银元对她说,表姐,这足够了,赶紧把他们打发走。表姨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急忙回屋,不一会,要账的四散而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表姨夫一下坐了起来,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握着他的手说:“兄弟,你救了我们全家,你是俺家的大恩人,不知怎么谢你们才好”。住在他家的那几天,表姨夫常常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岳父,自言自语地说:真好,真好。有天,岳父的父母把他叫到一边,对他说,你也不小了,你表姨与表姨夫提出让你表姐当咱家媳妇,我和你妈都同意,岳父想到面黄饥瘦,穿着补丁,不识一字的表姐当时就急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好说我还在上学,等上完再说。父亲早就看穿岳父的心思、顿时把脸拉下来,这事就这样定了,误不了你读书。母亲也哄他说,你看你表姐多好,老实听话,不言不语,过日子准是一把好手。岳父知道父母之命难违,说了也没用,再未说啥。
他们返城时,表姐便跟着来到城里,第二年他们结婚了。婚后岳母便到一家私营被服厂当了一名缝纫工,月终关饷也就是发工资,掌柜给了她五块大洋。岳母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多钱,放在口袋里不时地用手抚摸着,回家路上怕走路口袋里的钱响动被小偷叮上,干脆两手攥着,进屋藏在自己枕头底下。岳父一看知道她发饷了,夜里醒来,见她两手还死死地抓着钱,笑她没见过世面。第二天早饭前岳母高兴地对全家说,厂里关饷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全部的五块银元双手交给当家的公爹,岳父的父亲拿起一枚银元对岳母说,你留着,有事你好用。这些陈年往事是多年后与岳父一起说话时,他亲口告诉我的。

岳母五十一岁退休,算来做工三十五年,工资从初时的五块银元至退休后的三百二十六元,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岳母从未落下一次,这一交就是一辈子。后来岳父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北京工作,便把父母妻儿从津门接来一起生活。随后岳母进厂当了印刷工,套一级工,月薪三十八元五角,加上岳父的工资都全部交给公爹。十年后,岳父工作调动,全家五口随他来到泉城。岳母进汽车修理厂当修理工,保留了原工资待遇,那是地区差,比当地整整多出三元。
那次,我与妻子到岳父家,她去市场买礼物,让我在门口等她。拐进胡同,看到一帮老太太坐在小区门口啦呱,声音很高,听说你儿媳每月发工资都如数交到家里,是真的吗?这还有假,发多少,交多少,从不藏着掖着,她也有孩子、娘家,也有用钱的地方,不能让她空手,每月给她留点。听说话是奶奶的声音,人堆里有一个老人用手拍打着大腿:“唉呀呀!南京到北京,从无听说儿媳挣钱交公公,不用说你儿媳对你公婆俩一准错不了,不像俺那个媳妇,从老家来俺才住了几天,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嫌这嫌那,儿子夹在中间,作难哪,她有你儿媳妇一半就好了!”
“俺这媳妇没说的,孝顺着呢,俺俩说啥她听啥,比亲闰女还亲”,又是奶奶的声音。她们还说啥我没在意,一会妻子回来,我俩一同搀扶奶奶回家。
时间推着日子一天天往前奔,岳父一家岁月静好。岳父岳母每天上班下班,按时上交工资,爷爷依旧是这家“掌门人”,精打细算支撑这个家,奶奶做洗衣做饭,照看着病残的内弟。我融入这个家庭后,没有看到像一些家庭那样勺子碰锅沿,日子磕磕绊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几十年来全家从末红过脸,更别说吵嘴打架,而是似紫藤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你挂着我,我连着你。
冀东平原是岳母的娘家,过去那地方是一片盐碱地,种啥啥不长,即使能长苗的地也是放半瓢收一瓢。每当春荒不接时节,岳母老家总会来人告急,爷爷与岳父四处寻觅粮油,帮她家渡过难关。妻子姥爷在世时,时常来城看病或小往,岳父为他找医生,爷爷陪他去医院,奶奶变着法子改善生活。
那时岳母老家月月来人,亲戚邻居甚至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也找上门。看病、买东西或逛城办事,有的还拖家带口,一住几天,睌上睡觉人多家里地方小互相挤在一起,那年月粮油定量,实行票证供应,往往是上月不接下月。奶奶总说,对付对付就过去了,亲戚能来证明咱家维护地好。
岳父的弟弟全家每年都从老家来看望爷爷奶奶。他们来的那段日子,也是当嫂子的最忙的时侯,采买吃的,安排住处,给孩子买新衣,带走的礼物,回去全家路费,件件都想着,爷爷奶奶几次说叔叔他们都有工作,又不少挣,不要惯瞎他这个毛病,岳母没有听他们的,依旧按过去办。
那年月岳父经常外出开会出差,带回杭州的丝绸、上海的糕点、南方香蕉、橘子等稀罕物品,全放在奶奶屋里,由奶奶做主分送给大家。有时,儿女们也责怪岳母活得憋气,她会把我们召唤在一起,回忆她的过往:沒有奶奶爷爷她一辈子在乡下到不了城里,没有岳父教她识字,还是睁眼瞎一个,不会读书看报,进不了工厂,做不了工。奶奶与爷爷更不容易,辞了工作,跟着我们东奔走,掌握着这个家,把你们一个个看大。人啊,不能忘本,要知道感恩。
那年,年逾九旬的爷爷患了重病,岳母每次跑医院为他拿药,那时公交车极少,来去步行两个多小时。在医院治疗期间,岳母陪护不离左右,爷爷大便发干拉不下来,憋得难受满脸冒虚汗,岳父还没下班,岳母便要用手给他排便。爷爷一看急了,当时病情已不能说话,只是打手势不让,用手护着裤子,说啥不让靠近。岳母说,你又不是外人,我不是你的儿媳与闺女吗,这活我不干谁干,有病咱就不那么穷讲究。说着给他脱下裤子,用手沾着水,把大便一点一点为他抠出来,爷爷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岳母的工资延变成养老金,又到厂里发放的时间,岳母抽空领取回来,看到爷爷在病床上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忍心打搅他,当爷爷微微睁开双眼,岳母小心异异地半弯下腰,轻轻地说,这月工资领回来了,说着掏出钱要递到爷爷手中,爷爷用眼睛扫了下岳母手中钱,啊、啊的喊着,手在空中摇晃,见岳母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又用手把岳母拿钱的手推了回去。三天后爷爷辞世了,从此,岳母又把工资转交给九十高龄的奶奶,两年后奶奶无疾而終,她的工资又到了岳父手中。
随着岁月的流淌,岳母的工资为子孙后代留下家和万兴的美好回忆。

李宗益文学简介
李宗益,字静轩,济南人。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麒麟读书会与作家联盟副会长、普利诗书画艺联谊会副会长,偶有作品散见于作家报、散文选刊、济南日报、山东工人报、齐鲁晚报、人民日报等报刊与网络谋体,多件作品获得各级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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