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鞭子”是我读中学时学校赶马车的车把式。
“三鞭子”本姓周,四十出头的年纪,多说一米七的个头,身板儿不胖不瘦,一身土布衣褂,唯有圆脸上一双小眼睛,日常间总喜欢眯眯着,似是睡不醒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极普通的庄户人儿。
周师傅人看着土气,驭马驾车却是响当当的角色,方圆百里远近闻名。当年,在车行里还盛传着一段关于“三鞭子”的传奇故事。

有一年夏天,周师傅去县城拉货,赶上了暴雨天儿。等到雨停往回赶路时,来时横亘土马路上的一条小河,竟然河水暴涨,湍急的水流冲垮了路基,原本一米来宽,齐脚面深的小河,已是水深没膝,河面足有十来米宽,而且,河底积淀了厚厚的一层淤泥。两岸过往的马车排起了长龙,却没有一辆车敢涉险过河。这当口,周师傅赶着车到了河边,眯缝着眼下车瞄了瞄水势,旋即跳上马车,扬起马鞭“叭”地甩出一声清脆地爆响,接着大喝一声“驾……”。但见辕马和拉套的骡子直立起耳朵,扬蹄拉着马车冲入河道。马车的冲劲儿斩断了水流,河水形成一排短暂地逆流涌浪。马车冲到了河道中间儿,这儿也是最凶险的地方。周师傅又一次奋力朝天挥出长鞭,左边甩出一个鞭花、右边甩出一个鞭花,随着两声脆鞭在两头拉套骡子的耳根边炸响,但见马车在急流中没有片刻滞留,一阵旋风似地跃上了对岸。
两岸滞留的车把式们面面相觑,眼望着周师傅赶车渐渐远去的背影,却没一人敢效仿周师傅的样子扬鞭驱马过河。
经此一事,周师傅凭着超凡的驭马驾车技术,在百里车行封了神,赢得了同行的敬重。从此,也被同行叫响了“三鞭子”的绰号。
七十年代初,我家乡小镇上只有矿务局和一零五地质队有汽车。山里学校能有一套马车,已是让人羡慕,更兼驾辕的是匹高大的枣红马,拉套的是两头健硕的灰骡子,这在车行里已是响当当地顶配。何况学校条件好,车把式按月也有份工资。所以,学校选聘车把式时,“三鞭子”周师傅便顺理成章地进校掌起了鞭杆子。没过几时,关于周师傅“三鞭子”的传奇故事,连同“三鞭子”的绰号也一并传进了学校。
我自打记事起,父亲便时常教诲哥哥姐姐和我:“人的一生,不论做什么,都要精益求精,只要修得一技之长,走遍天下都不怕。”我那时虽小,这句话却一直铭记于心。所以,我对周师傅打心里由衷地佩服。
学校学工、学农劳动周轮到了我在的班,我主动申请分配去跟车。所谓“跟车”说白了就是做马车的装卸工,负责装车和卸车,属于纯力气活儿。但是,我心甘情愿干这个活儿,倒不是想学赶车,主要还是少年人的好奇心性,我只想藉此窥探绰号“三鞭子”的周师傅是怎么赶车的?还有啥超群的绝活儿?

还别说,第一天跟车就让我开了眼。这一天没出镇子,跑的都是近活儿,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一天下来,不单周师傅的眼睛眯眯着没睁开过,就是号称“三鞭子”的那杆鞭子也没响过,敢情周师傅的金口更是格外金贵,什么“驾、德儿、卧、吁…”等等赶车的口令,这一路上就没听他喊过一个字儿。马车却始终跑得快、慢有节,四平八稳。我虽然不会赶车,跟车这也是头一遭儿,但从小到大每天路上见过的赶车把式多了。马要提神儿,车要拐弯儿,哪个不是鞭子甩得叭叭响,又驾、又吁地可着嗓门喊。我心里想,看来周师傅这“三鞭子”的绰号真不是白叫的,确有两把真刷子。在他的鞭下,高大健硕的马儿不单有书本上描写的嘶鸣啸长空的烈性,更把马儿温柔和顺的另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么跟了几天车,我也多少看出点儿门道,我揣摩着周师傅赶车的绝活都在鞭头上。其实,马车行在路上,不论快、慢,周师傅的眯眯眼儿从没打过盹儿,手里的鞭子也从没停过摇动,而鞭子挽出地不同“鞭花”早已与鞭下的骡子、马有了特定的默契。
跟车的活儿还真不轻省。有时,赶上货拉的多,我一人儿又装又卸的还挺吃劲儿。那会儿的规矩,一般车到了地儿,车把式便一边儿抽烟、乘凉歇着去了。不过,真若有单件过重的货物,周师傅总会主动过来搭把手;有时,早出晚归的没个准点儿。那天跑长活,天亮出发,顶着月亮才回来。一天啥时卸车,牲口进了厩,我和周师傅还得铡草备好第二天的牲口饲料,全天的活儿才算结束。
转瞬儿到了周六。可能是周末的缘故,下午没再出车。
午休后,我和周师傅来饲料棚为牲口备足了明、后两天的饲料,便准备收工回家。
我和周师傅出了饲料棚,见马厩的栅栏门儿敞着,我忙过去关门儿,却发现马槽子边不见了枣红马,空留一副拴马缰绳在槽梁上挂着。
一转眼的功夫,马怎么跑了?我和周师傅都慌了神儿。
我急忙跑去问操场打球的同学。竟也没人留意枣红马儿啥时跑的。
我和周师傅只好分头漫无边际地去找。谁知天儿都黑透了,仍然杳无音信。无奈之下,只得报了警。
周日一早,我惦着枣红马,吃过饭便又赶去了学校。
周师傅老远见我来了,便乐呵呵地喊着告诉我,马找回来了。
原来,枣红马跑去了十几里地外笔架山脚下的尚沟生产队,一头扎进了队里的马厩。据说队上有匹母马,敢情枣红马挣脱束缚,历险追寻爱情去了。昨晚,多亏有学生认出是学校的枣红马,队上怕学校着急,今儿一大清早儿便送了回来。
马儿回来了,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周师傅却不依不饶,拿着鞭子,牵着枣红马去了校园外靠山边的小树林子,嘴里唠叨着要教训教训这胆大妄为,无组织、无纪律的马儿。

周师傅不让我跟着。我便在林子边远远地瞄着。
林子里不时传出甩鞭子的响声,拴在树干上的马儿在跳,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马儿凄厉的嘶鸣声。有意思地是周师傅甩两、三鞭子,便会在马耳朵边叽叽咕咕地叨咕两句,似在和马儿说着什么,我不禁好奇地想,难道周师傅还懂马语?
枣红马被牵出了林子。我发现马身上并没留下鞭痕。
周师傅告诉我,马儿犯了错,也得让它长点儿记性。这次算是警告,下不为例。可见,真抽马儿那两鞭子,周师傅也收着劲儿呢!
敢情周师傅是又训马,又心疼舍不得。我心里思忖着,好一个“三鞭子”周师傅啊!我是真地服了,服他甩鞭子的准头,服他挽鞭花的潇洒,服他训马、驭马的风采,更服他做事的殚心竭力。
一周跟车的劳动结束了,卖了一个星期的苦力,很累、很辛苦,也很有收获。“三鞭子”周师傅以他超凡地驭马驾车技能,似在为父亲所说地“只要有一技之长,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话做了最好地诠释。
俗话说:“世上有百业千行,行行出状元。”然而,周师傅的举止所为再次告诉我,成功永远属于那些做事肯上心、不惜力的人!


鲁鲁文学
主编/审稿:鲁桂华老师
剪辑/美术:路萌
第七百六十三期
《中学生的青葱年华 “三鞭子”》-徐龙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