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涓子《故乡的方向》欣赏
赏析:唐光中
“故乡的方向”,是思与念的方向,是爱与痛的方向,是梦的扁舟摆渡的方向。
这首诗可以分为两大版块。第一、二节为一个版块,写前世锁定的命运遭遇。在海岛的木屋里,只有一把钥匙,只有木屋给她欢迎的仪式。第二、三节为一个版块,写今生无可抵岸的生命流落。推开门窗也见不到“我”的爱人,脱缰之马也回不到“我”的故乡。两个版块的切连与碰撞,使这首看似无奈诉说的诗产生了巨大的负值的心理摧残和全诗隐隐贯耳的悲剧气氛。
第一节:“我的小木屋/在海岛上/帽子一样大的海岛”,用语十分新奇、可感,这里用了比喻和极度夸张的汉语修辞,让我们想到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极言其大;此则极言其小。于是又想到诗人西川《在哈尔盖仰望星空》的句子:“在这青藏高原上的/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我抬起头仰望星空……”火车站如蚕豆,也是极言其小,与前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这一节里的一个“锁”字,亦有比喻和夸张的含义,命运悲剧的含义。
第二节“走不出前世”,和第一节“锁”的命运相呼应。只有门“在风中替她举行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这是生命些许的快乐和慰藉吗?恰恰相反。这里有极大的自我嘲讽的意味,这虚妄的“欢迎”正是与悲伤的互为表里,正是更深的悲。或者可以解读如下:海岛啊,小木屋啊,你是在欢迎我吗?你是在锁我,“锁着我的灵魂”啊!
第三节极有动感、现场感、目击感,亦即情景的质感和画面感。夜里,跳下床,“推开门窗张望”,依然是海岛和海洋(浪花堆出雪的洁白)。“我的爱人/他在笑,却一片荒芜”。“笑”是幻觉,是记忆,笑中荒芜是又一次因喜而悲。而“黑在黑里”,是多么黑的黑,多么深的黑,是黑所吞噬的绝望的悲哀。
“我”所爱的人在黑里,而我所爱的故乡呢?即使“流浪”的我的心思如脱缰之马,如落叶里的嘶鸣,如一叶扁舟欲渡,事实的结果仍然是“关上门窗”,是“锁”,而“我”只能“思想躺在故乡的方向”。
那么,这首诗第一节的一个“锁”字,也许可以看作诗眼,看作诗的题核,看作全诗的关键词了。
重要的是这“关键词”所涉及的故事和感情和情节。这首诗表达的是诗人对情人和故乡的强烈的思念,命运的遭遇和无奈的痛苦,海岛和小木屋就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也是一个灵魂悲剧的审美设定和一个感情受噬的巨大隐喻。另一个需要十分注目和一声叹息的是,许多诗常见为单向度的写爱情之思或者故乡之思,而涓子的这首诗是双重的思念、双重的心灵压力和情感悲凄,因而具有双重的诗意份量和双重的悲剧况味。而情人和故乡,不正是有一种天然的内在联系,而同在海岛小木屋之外的遥远的异方吗?
这就使涓子的这首诗有了极重的墨彩的浓度、情绪的强度和感人的深度。
这里使我们不能不想起余光中的那首《乡愁》诗:“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余光中的这首诗,儿歌般的清纯和伤愁。而涓子的这首诗,意虽同,境各异,有一种成年流浪者欲哭无泪、伤且滴血的疼痛和绝望之悲,令我们读罢唏嘘不已!
2023.12.8
附:涓子 (美国) 原诗
◎故乡的方向
我的小木屋
在海岛上
帽子一样大的海岛
锁着我的灵魂
她走不出前世,钥匙
只有一把。当风追截浪花
门前的铃铛会叮当山响
替她举行一场
盛大的欢迎仪式
夜里,她会跳下床
推开门窗
张望。浪花堆起雪的洁白
我的爱人
他在笑,却一片荒芜
只有黑在黑里
流浪。双手握不住季节
脱缰的马扬起前蹄
在落叶的动脉里嘶鸣
帽沿下的眼睛
沦为过客。总能看见一叶扁舟
关上门窗,思想躺在故乡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