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会互助度艰
——水乡往事之二
作者 朱军
三千里汉江在两千五百年前就被人类认知,自秦代起就有航运记载。自古以来,一条汉江,载着汉江沿线无数男女的梦想,形成了航运的遥遥长途,一路水运,一路跋涉,下到武汉,上到汉中乃至上游的沔阳,一路承载着丰富的人流、物流和信息流,硬是在这一条碧波荡漾的长河上劈波斩浪,织起不绝如缕的梦想,也有了航运之于这个人世的诸多情形。
有航运必得有船,有大小船只必得有人,有了人就有了生机,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危险。许多年里,在汉江河上行船,有许多的好消息,比如互通有无,上下便利,比如货物源源不断,令人新奇的事情也层出不穷。同时呢,也有坏的消息,比如大风大浪,比如樯倾偮摧,还有就是船毁人亡,灾难伴随着厄运扑面而来,那么对船队肯定是影响不小的,而对具体的船工人家,就是毁灭性的。这时候,或病或灾,一家老小没有着落,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三九严寒就成了一道买不过去的坎儿,那情形,真是白茫茫大地忒凄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可谓情景苦楚、情何以堪!
但是这时候,汉江船运的好汉们也不是没有办法,也幸亏这些具有远见的民间船工组织,提前有了考虑和准备,用今天的话说是设计了预案,谋划在前,就使得这些突然发生的灾难在许许多多的船工们面前不至于无计可施,也有了应对灾难的办法,至今具备某种示范效应,令人以手加额,甚为感佩。
这自然要从汉江船运的的船工帮会说起。据2021年汉中市政协组织出版的“汉中文史”系列丛书(严维佳、王蓬主编)之《汉江航运与工商往事》一书介绍,上古时期汉江就有“津”,即最初的码头;战国时期,秦代和汉代乃至唐代,这里的水运开始发达;有宋一朝,乃至元代,这里的航运更加连绵不断。而到了明末清初,由于航运的发展,开始有了民间船帮会和航运管理机构,实行对航运船只的管理,实行船只每年一检制度,还有了越来越详细可行的“船帮会章程”,对加入船帮会的条件作了规定,对船帮会长的选举和任期也作了规定。比如船帮会长需要正直、公道、勇敢等条件,要深孚众望,具有一定的权威。对违反水乡航运的行为也有一些惩戒条款,这对于稳定船帮会起到了必要的制度保障作用。尤其是,在船帮队条款中,还根据可能发生的灾祸,列出了一种募集资金的条款,以用于意外灾害发生后的赈济救助事宜。应该说,这是具有乡土温暖和水乡人情意蕴的,对于水乡的男女,对于水乡两岸的船家,都是弥足称道的善举。这是不是当年张鲁五斗米教广设“义亭、义米、义肉的良风美俗延续呢?就不好说了。确切的记载是,船帮会的征程中,船队管理和运行的条款有条款,帮会会长的要求也有条款,属于船队互帮互助的条款也有一相迎条款比,举凡患病和受灾,都有具体陈列,这些条款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船帮会征程。章程订出,参会的人摁了手印,喝了血酒,甚为庄严。这时候,夜深了,汉江的帆影中,有人宣读《船帮会章程》,众人唱诺,一片赞同。
当时,别的地方那些船帮会暂且不论,仅就水乡大河坎而言,又有至少数个船帮会组织,一个是韩太公率领的船帮会,一个是周振邦率领的船帮会,还有一个就是罗家人组织的船帮会了。三个船帮会,大的方面上各自一体,互相从事水上航运,来往水上,走短程,走远程,运货物,也运客人,可谓忙碌而井然有序。若是谁路上相遇了,互相不施暗手,不下黑手,也不瞎起哄,若是高兴,还唱起歌来,互相应答,十分开心。要是遇到了端午节,这几个船帮会的人,还会选了能手,互相比赛划龙舟,在浩大的汉江上游比赛起来,一条龙舟来了,一条龙舟去了,互相叫板,格外热闹。许多的小伙和姑娘,也会在那时候相亲定亲,成就了一桩桩婚姻。在漫长的时日里,不同的船帮会,还信奉着同一个象征,那就是龙王庙,他们会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会在端午节的日子,也会在六月六的日子,一起不约而同地去拜龙王,一叩三拜,三叩九拜,一步一拜,虔诚地来来去去,上香蜡,上供果,表达自己满心的敬意。这时候,老太爷们,老太婆们,乃至于妇女拉着小孩儿,姑娘挎着贡品篮子,一路而来,牵牵连连,拜谒龙王;此刻香火四溢,香烟弥漫,人们把自己的心愿传递过去,给远在外面的男人和亲人传递福音,送一份平安,也传达着祈愿。
当然,船帮会存在的另一种长久意义,就是面对和化解灾难。
那时候,遥远的航道上灾祸发生。一场风暴,一个险滩,一处触礁,船碎了,货入水,汉子或者艄公被大水吞噬,要么幸存在水面,要么遇难在深水,一个悲剧就这样发生。当然这样的情形概率不大,可一旦发生,对于一个家庭就是船覆灭顶,就是彻底的灾难。那时候,消息传来,人心惶惶。那边是遥遥而来的报丧消息,一路厄运连连,带着乌鸦的不祥,含着扑面的悲伤;这边呢,则是亲人离散,一片悲怆。母亲放声大哭,兄弟捶胸顿足,而年老的父亲,则欲哭无泪,只得一次次拍打自己的胸脯。那时候,一块床板,一块门板,上面躺了遇难的船工,面色如纸,含着远行遇难的惊愕,还有无可奈何,脸上盖了火纸,压一坨水乡的泥土。双手撒开,没抓住任何东西;所有的追赶,所有的期盼,全都都化为乌有,留下一片灯火,留下一片空落,也留下一抹悲伤中的抽泣。那时候,门咿呀而开,船帮会的人来了。他们带来问候,带来安慰,也带来必要的丧葬费用,那不代表任何一家官府,而带着所有船帮会的大伙儿募捐,一包碎银,一沓钱票,更含着一种船工和船帮会对于同类人家惺惺相惜的经济帮扶。那时候,办丧事的人家感激不已,感恩不已,眼含热泪,一下子跪下来,接受了水乡船帮会的资助。有了这份资助,他们可以遇难呈祥,转危为安,安顿死者之后,又一个兄弟,又一个汉子,接过一把船桨,继续前行,开始了又一路长河的跋涉。于是,千里汉江上,还是船歌不息,航运不歇,一种别开生面的日子,又一次起航,奋力向前了!
那么,这当中,长河依然浩瀚,航运依旧驰奔,水乡的远方是千堆云帆驱广汉,是万里航运下襄樊,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仍然是一片水上的繁忙世界啊!那么,这当中,作为一种现实存在,作为一种邻里相帮,汉江的船帮会,依然以它不无散淡和宽松的形式,在寻常时日似有似无,可在关键的时候,就会浮出水面,深入到一家一户,成为看得见、摸得着的一种帮扶,成为共度时艰的一种依靠,或者依托。那么,这当中,千里汉江上,浩浩长河中,像诸如韩太公们的船帮会,像诸如周振邦和罗氏家族这样的船帮会,就有了基于章程的运行,有了基于善举的相帮相衬。那一家家、一户户,都在船帮会的帮扶下又一次站立起来,抹去泪水,挺立于世,告别悲痛,继续着生生不息的生存打拼。那一种情形,也委实一种刚强和坚强吧?
当时和后来,谁也没有办法清晰地统计具体的数字,但茫茫时日中,到底有多少打渔撑船的人户得到了船帮会的帮助和帮扶;然而长河作证,龙王庙作证,天长地久的岁月作证,船帮会的义举和善举就有目共睹、进入史册了!
(朱 军2023,12,4,写讫于天音阁)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汉中市赤土岭文协微信官网首批驻站作家,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和诗集等文学专集51郜,共1200万字。
平台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