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利时 章平 画
一、◎黄沙
副歌:三千金甲唱着歌谣赴死,三千鸟雀
离开家园,三千白发生长于悬垂的大地,
三千头牛扎进大海,再没回来。
1
王漫步在沉沉的宫殿,末世的气息
如灯笼里暗淡的光影隐隐发散,
叛乱者的旗帜插上高岗。遍地饿殍、
浮尸,枪炮声隆隆。
潜伏于时代心脏里的暴民,举起了
锄头,万千黔首汇聚在大野,
沉默、喧嚣交织,如一束光
照耀创痍的祖国。
谁打马而来,在一段时空距离中,
悄然审视和打量王朝的弥留形象。
桃花零落,于泥土里重复生长的梦,
那些油腻的瓦罐和陶器。
幽暗的光泽里,浮现出撒旦的面容。
一个修史之人,纠正了一个论断。
三千里黄沙之下,埋了忠骨,亦埋了
杀死人的,符咒。
2
史学家再次陷入历史与现实的
真空状态。他与古人博弈,染上
一层悲怆的夕阳。其中
关于战争的想象被一再重复于笔端。
譬如这场末世的颠覆,
有着诸多的不可能和不确定,
而运行的历史自有其命定的轨道。
史学家陷入无边的虚妄,
在真实与虚假的各类信息里,
找不出解开的麻线头。
传说里一名将军骑白马急驰,
手里的长枪饱饮鲜血,
在阳光下饱满而圆润。
凶器从来都与呼吸有着相一致的节律,
成为将军随身的一个器官。
长河注满士兵尸首,
巫师在高山之颠迎风抖动蟒袍,
口中的祷词,重复了好多遍。
史学家回到现实中来,对
黄沙下埋骨的考察,失去了线索。
3
菜场里喧闹声如煮开的沸水,
失陷于俗世生活的史学家脸色苍白,
证明他的主食缺少鱼肉。
一切譬喻的成立,
有如一张纸上的图纹,暗含了
很多隐秘的符号。
作为历史的复制者,在考察中
需保持宁静致远的恭敬——这与
喧嚣的菜市场格格不入。其间
还要越过当下的陷阱,
具有长跑运动员的坚韧素质。
在物质丰富的时代,
世人已不再关心黄沙下
那些陈旧的痕迹。这注定了
史学家必须在寂寞中,
完成一次诗意的叛逃,给世人
捧出烙印上时代特征的合理解释,
满足他们无限的猎奇心理。
史学家抬头望天,看见
高悬在学术头顶上
那些迷雾中,蛛网般交叉的路。
4
诸多天线难以满载时代变更的
讯号,可循迹一二。
而有人充耳不闻,或刻意回避,
对一个个事件的精确把握
——构成了时代的大致轮廓。
重复、交叉的灾祸,
与现场有关的流言,流火,流产,
而它拒绝忏悔。
相通的御人术、语言编造的新词
拆散又组装后,呈现出的
有异于前物的张狂
——它侧漏出的某些气味,
使史学家又一次陷入迷茫。
和那个已经腐朽的王朝相比,
神龛上的锈骨更为深邃,
这即将烂透的墙体,
将会埋葬些什么呢?
5
一些不可忽视的声音,逐渐
聚集成一首叙事曲的高潮部分,
这段副歌需要很多人
一起来完成。他们散落各地,
从事不同的职业,
具有不同的籍贯和秉性。
他们隐藏在社会的沼泽里,
如附着在水草上的鱼卵,
正在孕育一场生命的暴力,
这些黑暗之物,必有一天
逼视光明!
史学家在夜晚翻阅古籍,
对一个地名的考察逐渐有了眉目,
隐匿的一切
即将掀开它的面纱。
万物缄默不语。
他一再固守的生态逐渐被破坏,
一个地名与一段历史
逐渐撕裂。作为
一个凡人,他无能为力。
二、◎尘土
副歌:大路上走来一群人,走来一群万恶的
混蛋,不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人,他们似乎很
悲伤,他们急步走着,像是被胁迫着去赴死。
6
王还未及分辨季节的鬼脸,春天就已来临。
臣工们大多虚妄,且怀虎狼之心。
对于一座江山的觊觎,
他们有着花样繁多的计谋。
征远的大将军不在朝堂,
这使王的指令失却了武力护佑,
许多事情摇摆不定,把握不住。
譬如,南方大旱,饥民遍野,
派出去的钦差,又收了一房小妾,
沉湎于南方的软语,兀自不知今昔何昔。
而王鞭长莫及。史官一再催促纪年里的大事
须有一个着落,定个调子。
王无奈,叹纲常不举,人心涣散,
上层的建筑出现了裂痕。
后现代的历史观,把人性植入其中,
史学家感觉,把控不住的轨道又偏离了。
7
对面住着的路人甲,不知何事又与妻子
争吵。于体制里苟延残喘之人,
双手握不住,昭示命运的圣旨。
他每天深夜回家,沉重的脚步
将整幢楼布满了挣扎的烟尘。
他的妻子脸色红晕,看起来很健康,
却有着令人揪心的肺气肿。
他们不关心历史,不关心那个王
如何掷出一个朝代的生死签。
路人甲总会在午夜猎杀自己,
将罩在脸上的面纱撕下来,
“哦,我必须在准则里,获得爬格子的
机会。与对手周旋,将脸裸露,
呈现给命运的审判者!”
他带领妻子在黄昏穿过庞大的广场,
像穿越一段深邃的历史。而他不知,
史学家就住在他的对面,在猫眼里
窥视了他们很久。
8
时代呈现出它狰狞的面孔,
在温和的蜜语中有着突起的峰峦,
雾气总是散不尽。有人离乡,
揣着一把故乡的稻谷,难以喂饱
大群遮蔽良知的乌鸦。
梦幻的英雄已经被软语融化,
躺在时代的陈列馆
供人观瞻。这个表演和克隆的年代,
路人甲与史学家
同样面对着,生存的困境。
喧闹的大街上,成群的流浪汉
操着不同方言,讨论一个王朝的结局,
以及从正史里散佚出的关于文明进程的猜想。
人们进化了身体的感知能力,
于无形鞭子的催促下骤然快速起来。
哦,他们溅起了漫天尘土,
从最隐秘的故乡出发,以控制不住的绝望
冲向命运莫测的深渊。
有人趁着浑水摸鱼,有人于火中
取出栗子。
9
泼皮牛二,并未死在杨志之手。
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来到欲望弥漫
的市井,重操旧业。
顾主在夕阳落下之时
来到他租住的小屋。
借着幽暗灯光,来人取下面罩,
露出一块铁板样的脸。酬金
用美金还是人民币,
牛二一时拿不定主意。
猎物此刻正在
寻欢作乐,
在美人小腹画下一树梅花。
他在糜烂的生活里,寻找到
财富聚集与之相对应的胃。
牛二拿着他的照片,迅速消失在
虚拟的城市夜色中。
10
史学家面对横空出世的众多牛二
束手无策,野史里的主角,
还需要时间验证,方能
确定下来。而关于正史,
是另一个领域的事。
在坊间寻找一些线索,
得以还原历史面目,是史学家
毕生追求的学术观。
价值判断必须退场,
用白描的小说语言来描述叛乱,
是否能更为接近真相?
史学家在泡面里发现了历史的
隐秘轨迹
——牛二必不可少。
三、◎耕种
副歌:云雀的声音来自空旷的原野。扶犁的
老男人心中孕育了伟大的爱情。土地里生长了
叛逆者,他们的旗帜里有麦穗和镰刀。
11
王对两淮盐税抱有成见,
时值西北战事吃紧,国库空虚。
而中原的麦子却遇到一个丰收之年,
这对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朝
多少是个安慰。
王发下谕令,要去征收盐税的钦差
于黎明前动身。两淮乃富饶之地,
也是温柔乡,须得一名清正官员,
可否将此种尴尬局面扭转一二?
王深知,朝堂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有如一早弥漫的浓雾,笼罩在江山上空。
这些油滑的蛀虫,已经到了该下决心
进行清理的时候了。
中原某巡抚报来喜讯,某村麦子
亩产万斤,这是祥瑞之兆。
有大鸟从养心殿飞过,拉下了白色的屎丸,
这让史学家忧心忡忡。
12
而在北方,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谁也抵挡不了,初春的旱情
仿佛一场瘟疫肆意弥漫。
还是有人背井离乡,从夏季开始,
为了寻求安身之所,他们出走,
使时代的背影充满感伤的末日绝望。
空巢里留下妇女和儿童,
他们以粗陋的食物充饥,却
如野草般顽强生长。
更多的人离去了又回来,
在饱受异乡的白眼和蹂躏后,
他们回到自己的旧巢穴清洗伤口。
有部分获得了更多机会,
但在制度的大网里挣扎,
越来越,濒临死亡。
13
路人甲带领妻子来到人民医院。
来苏水浓烈,沉闷的空气
让一切看似变了形。
蔬菜又涨价了,生猪市场
比往年冷落一点。
小民顾着一日三餐
求个温饱,史学家连续吃了
两天泡面,脸上稍有浮肿。
在历史与现实的对立中,
他难以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怀念村前的小池塘,
童年时候扎着马尾巴辫子的
小姑娘,但现在已经长出了
圆滚滚的腰。作为时光雕刻出的
伪劣艺术品,他们各自活在
自己的相框,表情
时而阴郁,时而晴朗。
史学家的胃溃疡再次发作,
这个被食物破坏了的皮囊,
气孔里弥漫着腐烂的物质,
这多像人们时刻在
精心维护的街道,被汽车释放出的
超标尾气占据。史学家与路人甲
再次邂逅,他们在彼此的脸上
发现了属于村庄的乡愁。
14
粮食是一个值得关心的问题。
知府在台上侃侃而谈。
扶犁的老男人有风湿关节痛。
至今他还没做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而粮食就是他的妻子,
他的爱情,他的黑色咏叹曲。
他已经被时代甩在后面,
守着村庄,一盏孤寂的油灯,
继续进行自己的耕种事业。
今年的二亩水稻,实现了
预期中的增产。那些金黄的稻谷
有着女人的奶香味,他想,
他很幸福,在众多奶子当中
继续维系着生存的裤带。物价调控
并不影响颗粒归仓的喜悦,
那些岁月的酒精制造了幻觉,
他屈从于一只无形的大手,
这出于本能,出于生存的需要。
知府报告,物价调控已实现预期目标。
15
一群手持锄头的暴民,敲碎了
洲衙老爷的头,饥饿
是无声的号角,更多的人
加入到暴乱队伍。
历史一次又一次重复、还原。
动荡的年代,适者生存。
当所有工具变成武器,每一步
都会有鲜血淹没脚裸,
这些非常时刻的鲜花,是对
生存之战的礼赞。
每一次起义的号角吹响,都
预示了一个时代的完结。
史学家对此很是无奈,
这些轮回般的谜语,
满足不了人们好奇的心理。
史学家躲在历史与现实的缝隙,
对真相的偷窥,使他养成了
斜视的习惯,并渐渐转化成
对真相的模糊曲解。
他在一粒麦子里看到一个庞大的祖国
正拖着臃肿的身躯艰难爬行。
四、◎摇摆
副歌:流浪的瞎子,隐喻里的二胡声。打手们
打着酒嗝,激动人心地来了。风吹着破灯笼,
流年里的光影被切成一段一段,渐渐静止。
16
小太监捧来炭火,顿时让灰暗的大殿
明亮起来,王还深陷在昨晚的梦中,
皇族的仇杀和无处不在的陷阱......
这是一个不详的梦,
让王一早醒来还是闷闷不乐。
御膳房的管事昨天被赐死,
他试图毒杀弱冠的皇子,这皇子
崇尚先贤,有着王的气质。
而丞相一族,早于暗中图谋不轨了。
王赐死管事,他不打算就此深究下去,
这飘摇的王朝,经不起一阵风雨,
沉疴还需缓药克之。王悔于对政事的
失察,待得醒觉,已是膏肓之兆。
这纷乱的思绪一时理不清由头,
又是冬到,这年却是贼冷。
王用过早膳,吩咐小太监传戍京大将军
进殿。该未雨绸缪了。
17
史学家常常在此迷惑不解,君王的
心事只能猜度,历史的烟尘
模糊掉了一些具体可感的东西,这是
没法子的事。史学家深知,
最麻烦的还在后头,在不断否定自己
的同时,像是在绞杀自己。
最好的办法是暂时不去理会,
多接一点俗世的地气。史学家
打算离开房间,呼吸一下冷冽的空气。
他来到大街上,行人稀少,
人们都窝在房间里,像一些冬眠的
熊。而今年的冬也来得格外早,
十月刚过,冰冻就已来临。
菜场里仍有人讨价还价,这里才有
人间的气息,而摊贩们脸上
依旧很麻木,对着阴沉的天空,
谁也快乐不起来。世界安静极了,
正在孕育风暴的前夕,史学家深知,
多数人都在想一些遥不可及的事儿,
尽力压制着,那些莫名的危险信号。
18
路人甲被同事在背后捅了刀子。
一大早,上司就过足了一把训人的瘾。
人难免被人训训,偶尔也训训别人。
就如此刻,他让儿子跪着,
聆听他冗长且乏味的训话。
生活还由模仿组成,路人甲
尽量模仿上司的语气、手势,以及
在训人的过程中被夸大了的快感。
儿子不发一言,也没抵触
——这很好。要将这些遗德
传给儿子,再由儿子延续下去。
生存无非如此。妻子捂着胸口,
仿佛那里孵下了一窝小鸟,嗳嗳有声,
这儿子战线的同盟,天生有着
善良的曲线之美,她阻止不了
事件在发生,路人甲在对儿子的
语言酷刑中获得一个认识,诗人的
浪漫是虚妄的,在无比僵硬的
事态面前,人如一个陀螺,
被迫在鞭子下旋转。
还如一块迎风的破布,左右
摇摆不定,其间的道德之准则
必须修改,以符合生存之要义。
19
而诗人埋头疾书,于典籍里挖出一颗
血淋淋的人头。前驱动或者后驱动,
依然有车轮滚滚,碾过。
这多少有点突兀,现实的混乱状况,
犹如这首诗混乱的线索。
谋杀、血馒头、吸毒者走上了
三楼的阳台,作势飞翔。
诗人瞄准一个意象,
反复用枪托擦拭覆盖其上的灰尘,
关于乌托邦的想象,被陈列起来。
他告诉自己,已经不适宜抒情了。
鹅毛笔被键盘替代。
他敲下这几个字,依然在阴沉天空下
感到窒息无比。传说会走样,
大地也正以坚决的态度走向破败。
20
某一日,史学家、路人甲、诗人
在月下小酌,他们离奇地走在一起,
使夜晚的路灯在寒风中颤栗不已。
关于世界的讨论,天圆地方,
神灵躲得越来越远,打破的泥塑身
被雨水冲到无形。作为最直接的参与者,
路人甲忏悔于染缸里构筑的理想主义
被一块小石头,击得粉碎。
他已不再是他自己,变成众多的他,
走在这个禁锢的苍茫的世界中。
史学家抬头望天,觉历史是一锅糨糊,
世界是个鸡卵,
他如一只蚂蚁,在历史与现实中
奋力打开一个幽深的洞穴,还不知
需要多少年。而诗人沉默不语
神的启示变成了速食品,被帖上标签
出售,诗人想,该转行了,
蜕掉诗人的皮去践行行为艺术。
21
要原谅人性的弱点。在危及到生存时,
路人甲如墙头上的斑茅草
随风摇摆。他不得不出卖漂亮的女同事。
这个尤物,穿着黑色镂空长丝袜,
甩着精巧的圆臀穿行在各个办公室间。
路人甲还有升迁的机会,
闪着金色的座位在向他招手。
他递了小报告,心安理得吃着
女同事送上的早餐。
——原谅我,这是我们默认了的准则。
史学家不知该不该把这一事件写进纪年,
他深知,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而且还将继续下去,世界是个广阔的
舞台,有人卖娘,有人弑父。
这些都不奇怪了,我们以什么样的噱头
来继续表演下去?
当后世的人读到史学家这一节
会乏味到什么地步呢?
五、◎梦粱
副歌:他们有着相同表情,在赶考的路上
吃下一个坚硬的馒头。命运如大型起重机抓手,
或者演习阵法的枪棒,是生、伤,还是休、死?
22
今科之状元,须有匡复社稷的能力。
王打算亲自主持,以家国之论作为重点,
考察治下的读书者。朝政的颓势
一再急下,朽木上能否发出新芽,
于此一役无声的战争中可见分晓。
王度步,胸中似有主意,急唤监官入朝。
暮冬之气,
隐隐捎带了一些春的消息。
王觉还可努力,在先祖牌位下
跪拜再三,暗暗祈祷无数。
监官垂手而立,望庙堂之神器,
觉严肃得分辩之心了无。
这是一杆子阳谋,网尽才识之辈,
需缜密的计划和周详的部署,
还得权衡各方利益。监官不由得手心里
捏出一把汗,且等王吩咐吧。
23
诗人一扫狂躁之气,缓缓抒起情来,
与时代的温情相符合,
一个文本需要承载主流的滋养。
科举仍在蔓延,诗人对于校门的记忆,
依稀停留在刻板的标语字体,
有风雨剥蚀的痕迹,却威严无比。
矛盾的个体,在自我与现实的平衡中
需要舍弃众多的修辞、隐喻
和象征,这无关妥协与否。
标签只是用来甄别,作为被驯养的
动物,来自心灵的恐惧,
远比身体上的刀痕更为清晰。
所有不同的路径彼此交叉
并相互启示,构成悖论
——这个多元的立体物。譬如路人甲
再也回忆不起,当初的激情。
而史学家的良知,也只有他自己
知晓而已。
24
一切都难有结局,体内的
盐在作祟。这些晶莹、洁白的个体,
在一个读书人的胃里结痂,
在一个时代的心脏里复制了无数躯壳。
史学家忆起语文课本上的黑白版画,
年关里隐约的温暖。
一些气味若有若无,这时代里的
苦味,被一再反复咀嚼,
泄露给密谋攀爬到顶峰的人群。
他们在半山腰
望着脚下的蝼蚁,一群人的失忆
并不是遗忘,而是刻意回避。
神悬在半空,顶礼膜拜,
除却体内的“四害”,在膨胀的
瘗症里,集体自淫。
而终各有归宿,如散落在大地的种子,
一带又一代遗传下去,
我们选择正史作为记载。
25
路人甲在儿子的身上,看见了
自己的影子,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
奔跑在布满灰尘的跑道上。
冷空气进入肺叶,如刀割般疼。
肥大的书包有如肥大的欲望,
起跑线越来越高,脚上的跑鞋
装上了轮子,对于高速运转的下一代,
路人甲觉得理所应当。
妻子依然咳嗽不止,
这相互依存的爱人,死的迷恋
越来越严重。那该是个美好世界,
野花开放,还有童年的泥巴墙。
路人甲恪守遗传的秘密、
先贤的美德、圣人之训,他要妻子
走慢一点,共担儿辈之重荷,
靠幻想滋养,越来越少的时间。
26
前方依然是个黑暗的甬道,
隐约有人在招手。
诗人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在无意识下,寻找突破的光线
(这与生俱来的谵妄)。似乎还有
摇滚乐声传来,哦,对了,
叛逆的一代,他们的价值观里
有血光和泪水。诗人仅余
手中的词语,用以抵抗四周的敌人。
这些隐身者,拥有强大的力量,
面容模糊不堪。
谁拥有了至上的权力,手中的军队
埋伏在暗处?当心脚下的陷阱、
尖刀、铁钉板。
被写入正史的战争一再上演,
却越来越隐秘。
诗人回到子宫,依然独自面对黑暗。
在甬道里,左右冲突,
在时代的羊水里泅渡,呛得
涕泪横流。
27
人们走在大地上,这些矛盾体,
构成一个个独特的小宇宙。
他们在运转,跟时间较劲,
抵御着来自心灵和身体的暴动。
他们像是网中的狮群,各自坚守
自己的领地。不分白天黑夜,
梦在每个角落燃烧。
理想的乌托邦如漂浮的幽灵岛,
这欲望与良知的混合体,
在各自的和共有的准则之下,
有如一个个周密的容器,
被摆放在祭坛上供人观瞻,
也观瞻别人。史学家陷入矛盾的
循环中,这些细节就如他自己本身
不可调和。他如宇宙旋转,
从一个结局回到故事的开头,
他在迷宫般的现实里,再也找不到
书写历史的线索。
六、◎劫数
副歌:大群乌鸦盘旋在头顶,哦,神啊!
这些不详的妖精,异端世界的使者,请赐予
黎民爱和悲悯的权利,请让他们安息。
28
哀歌响起,在给一个王朝的献词中,
莫过于给予历史的辨证评价。
末世的王在孤寂中,
迎接大厦将倾前的宁静。
义军将要杀到京都,丞相限期
交出江山和玉玺。
后宫三千粉黛已无颜色,
宗庙得存乃王唯一愿望。
殿外风萧萧,再无歌舞慰寂寞,
勤政的王,再多补丁,也补不来
被蛀空了的王朝心脏。
殿外有脚步声,王知是贴身的太监,
在盘点王朝的家当。
史学家扼腕
常于此击节三叹,提笔写下:
“诸王奢靡,唯皇清简,
奈大事去也,无力回天!”
29
路人甲妻子在一个大雪漫天之夜
悄然离去。她卸掉了尘世之重,
如一片雪花飞舞着、旋转着不见了。
路人甲没有哭泣。
死亡不可避免,生存之重
亦不可避免。儿子更加
沉默寡言,这个不详的物件,
降临人间之时,也是满世界的
大雪。或许是他捎带了
前世的诅咒,在一个家庭的废墟上
再一次制造废墟。
当创痍的年关逼近,路人甲
于焰火里,焚烧自己——这没
什么,身体里的油份、脂肪、易燃物
和钙,与之对应的生存范本
在教科书之外。儿子在书桌上托着腮,
路人甲在沙发上抽着烟斗。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30
史学家发现对面的屋子里
再没有女人因疼痛而放大的呻吟。
他依然陷于一个王朝的战事里
食不安寝。他很少出门了。
这个冬天无比冷,他靠冰箱里
少量的食物存活。他独身一人
已多年未尝欢爱。哦,孤寂的人
在面包里加入俗世生活的甜点,
借此麻木掉,在现实里再无空间的
幻想。史书堆满房间,
每到夜晚,他总听见古人
在为理想而争论。
这些可爱的人,并不因死亡而
面目可憎,他们用枯涩的语言
进行交流,夹杂有许多隐秘的符号。
史学家越发觉得难以理解,
这该是一场多么壮烈的战争,
而今人,在其间窥得的奥秘,
依然解救不了浮萍般的人生。
31
黄昏投下巨大阴影,在诗人的
内心堆积。灾难讯息不断传来
泥石流、地震、海啸,人内心深处
野兽般的暴力欲望,病毒。
酒已无法暖热一个人的胸膛。
“真理”使人明澈的同时也蒙蔽了
自由的灵性。诗人将自己
反锁在阴暗的屋子里,
反复擦拭笔头。更深更重的阴影
使屋面倾斜,如一个救赎的十字。
在伪善的泥土里,种下种子,
“篝火已经冷却”。
海滩上怪石林立,狂风呼啸,
诗人在自己描述的梦境里,
拒绝做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
诗人仍未走出艰难的甬道,他会在
某个时刻,被产在大地,
挂着一个时代软塌塌的脐带,
用露水擦洗身体,郁积的毒素
再也排不出来。
32
而人各安己位,他们
在各自的世界里,缓慢地
温和下来。大一统的理想
最终实现,他们用相同的
表情迎接新生(这是另一个
异域世界,我们只能靠幻想
去抵达)。无力表述的
依然呈现它本来的面貌,
只是时光在雕刻它,在修改
一些密码。我们处于局外,
有时深入局内,在进进出出中
渐渐失却本位。譬如
史学家穿插在历史与现实中,
扮演着手提长枪的将军
和不苟言语的寂寞者,他的两重
甚至多重身份,被烙上印记。
路人甲依然独自面对家庭的
重负,并将时代的美德
遗传给儿子——要做一名
好猎手!诗人在给自己
雕刻灵牌,并将这手上的艺术品
反复玩味。泼皮牛二获得了
多重身份,在一个庞大的剧本里
真实地忙碌着,构陷、欢爱
端起枪对准自己脑袋。
仿佛一切,又都是虚幻的。

罗霄山,男,贵州大方人,1982年生。有诗作入选第44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在线诗歌朗诵会及多个选本。贵州民刊《走火》成员、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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