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个糖坨
文/百区山人
一九五九年秋冬季节,为响应新县县委书记徐晓周的号召:在新县小河口建造大型水库。
在没有机械的年代,只有靠人力建造。
国家三年自然灾害,人们的口粮基本都是瓜菜代替,都在议论说:“这样大的工程怎么能完成呢?”
在劳动力不足的背景下,县委指示:全县各学校年龄大一点的学生都轮流到水库工地劳动。
这种指示传达到千斤大吳湾完全小学。
死气沉沉的大吴湾小学兴奋了好几天。

当时,我上二年级,心里多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建设社会主义多么美好啊!因为我长了八岁还设出过远门哩,更别说上去县城。
没几天,学校就把去建造水库的人员定了下来,全是六年级年龄大点的学生,由学校音乐老师李全玲带队,姐姐也在其内。
李老师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音乐课都是每天上午第四节,当时的人们都饿着肚子,孩子们唱不动,李老师教得有气无力,都对修水库信心滿滿,干脆不上音乐课了。
欢送大会在学校门口干田里举行,胡校长讲话,讲的都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我国要三年赶上英国,五年超过美国,这就要靠我们同学的劳动才能达到目标,同学们去建造水库的日子里,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为我们学校争光。在暴风雨样的尝声中,胡校长走下讲台,欢送大会结束。
胡校长,在解放前教过私塾,跑过汉口,一笔柳体字写得有力,人见都赞。他说话幽默,子曰学而,常引人发笑,在这样的大会上,他的神情庄重,特告建造水库的重要性。
行前,姐姐把我叫到学校门口的大扬柳树下,说:“我们到县里,如果有人回学校,我一定写信带回给你。”
姐走后,我天天盼望姐姐的信息,盼得让人好笑,才走几天怎么就能有人回来呢。

终于有一天,李老师回来了。当时没有手表,好象太阳一杆子高的下午回到学校的;没有汽车,七十华里的路程,李老师步行需要一天时间。
几个男女老师站在学校门口的草皮上闲谈,看见李老师风尘扑扑的走回学校,立即上前问长问短。
这时,我们也放学了,全围在老师们的四周看热闹。我挤在最前面,听李老师讲建造水库的事情,觉得建造水库很新鲜,很好玩。
忽然,李老师从胳膊弯上取下一个小红包袱,用手解开四角,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兰格日记本纸包着的小包,还有一个用兰格纸拆成长条,又弯成三角的信,我看到外面用兰笔工整的写着AAA收的字样。
李老师对我说:“你叫AAA吗?”
我说:“是的。”
“你是二年级的吧?”
我说:“对呀!”
李老师把纸包和信放到我手里,转身对老师们说:“这次从县里回来,是我一个人,不敢走莲台山这条最近的路,冬天怕有野物叫,只好走白果树的西施岭。”

说到这里,李老师回过头,又对我说:“你姐姐带给你的十个糖子,我在上西施岭觉得眼放金花,饿得走不动路了,就从纸包中抽出一个糖坨吃下,休息一会才能下坡回来,以后,如果上供销社有卖的,我买一个还你。
我“嗯”了一声,拿着糖坨和信走到路边,听其他老师问李老师:“县里还有糖坨卖吗?”
李老师说:“这是糠和糖精制成的,很不好买。”
我回头向家走去,二里路不到,九个糖坨早吃完了。
在经过家门口的稻场上,我坐在石磙上,展开姐姐的信。时隔几十年的今天,我还一字不差的,记得清请楚楚,姐姐写道:
亲爱的弟弟:
你好!
县城多么好玩啊!
白天,我们修水库,用兰子提土上大坝,真是人山人海。
夜晚,我们几个同学在街上玩,熄电灯时才回去睡觉(当时机器发电,十点停电),这里的电灯多么亮啊!
西大山多么大呀!山上都是石头。
大礼堂的楼多么高呀!上去能看到整个县城。
你好好读书,长大来县就知道了,最后写祝你学习进步。
时间是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一九六零年春季开学,我和姐姐都去报名上学。
我报完名出来,见姐姐站在教室门口擦眼泪,我问她什么事,她说:“我再也不能上学了,很多人都不能上学了。”
我觉得奇了,说:“好好的,怎就不能上学呢?”
姐姐说:“上面来了政策,年龄大的学生都回生产队劳动,我们被下放了。”
十多岁的小学生“下放”劳动,我无法理解。
这事在心里一直消沉不去。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小学生也要下放。
建国十年了,学校还在清朝建的祠堂里,七八十人一个班,挤在一间屋子里上课,孩子们坐在地面上,课本放在地面上,读书写字全在地面上。这样环境,也满足不了每年增多的生员,总不能象抗日战争时期那样让学生在露天地里上课吧。
有损社会形象,在浮夸风的年代,当局只好出台政策:让年龄大点的孩子别上学,全回去劳动。况且,这些年龄较大点的学生还认得一些字,如果把新生拒之门外,不识字的人就更多了,成了社会主义的大问题。
被下放的学生手臂窝都夹着书本,相继离开了学校(夹,当时很少孩子没有书包)。
姐姐还是站在教室门外哭着。
下课了,姐姐的班主任金启傍老师走到她的面前,说:“AAA,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又是我们六年级的班长,你的各科都是第一名,都考五分,我也不想你下放,可是,你的生日早了几天,如果是下半年生的就可以留下学习。这是政策,学校老师也没办法,你看某某学生,他是本校老师的孩子,还不是一样下放了,早跑回家了,在校他也读不进书,不可惜。你没有书读,太可惜了。你回家后,一有空,就读读写写,别把你学的点字忘了。”
姐姐两手端着上学期的旧书本,书本上面平放着两支毛笔和墨水盒,从学校哭回家中。
几年后,我考上了新县五中。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份,我们几个同学串连到汉口。
汉口的糖坨很好吃。临回时,我从钱包中拿出伍角钱,在商店里数了五拾个糖坨,准备带回家中。
气质高雅的女营业员,用报纸把糖坨包好递给我。我把糖坨装进挂包带回家。
亱晚烤火,我拿糖坨分给家人吃时,才想起五九年冬天李老师带回姐姐的十个糖坨,就问姐姐当时哪来的一角钱。
姐姐笑着说:“大坝两边都是矛草山,我用小木棍在茅草中挑了桔梗,拿到药材收购站去卖的。当时,有几个女同学跟在后面。干桔梗能卖两角六分一斤,还要刮皮,活桔梗是不收的。五十多岁的收购员 看我们几个女孩手背都被北风吹裂流血,就给半斤一角三分的价钱,他知道我们是修建水库来的,还说你们可买两盒蛤油抹抹手。他不知道是我一个人的钱。于是,我就买了糖坨带给你。”

十三四岁的我,当时并没有什么感受。
我长大后,才觉得姐姐对我的爱护是多么无私伟大啊!
饥饿的年代,姐姐也是个孩子,十个糖坨,她完全可以吃在自已嘴里,可是,她带给了我。
平凡的事,平凡的姐姐,平凡的我,我心中伟大一词并不是伟人专属,十个糖坨也能拆射出人间伟大的真善美,因为这样的事,是发生在一九五九年冬这个饿死人的年份。
戊戌年大寒日的前夜,姐姐病情加重,弥留之时,我在她耳边说:“我是A村的AA来看你来了。”
姐姐张大嘴,“嗯”了一声,很轻……很轻……我却听得亲切。
我又说:“你要争过来,多活几年,现在的社会富裕美好了。”
姐姐又“嗯”了一声。
我的两眼漠糊,泪水刷的流了出来,同时一幅幅姐姐的画面又出现在我的眼前:童年的姐姐与我一同上学,一同回家,一同下田埂摘泡子吃,一同上山捡栗子……
先得到的东西,姐姐总是轻轻的递到我手里……
各种事情,仿忽就在咋天。
如今,姐姐走完了七十六年的一生,我无法控治自已的感情,转身离开她的病床。
姐姐女儿的儿子开车送我回家,我别了童年的爱,别了童年的记忆,别了我敬爱的姐姐。
姐姐,没能迎来已亥年的春天,悄然逝去。
【作者简介】:百区山人,五一年生,新县人氏,初一文化,老三届身份,好舞文墨,对文学爱好而不倦。

【老丫文苑 :创始人】
陈艳丽,女,汉族,吉林松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华夏诗词文学社:社长主编》江南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有诗词、散文、小说《老丫》。经常发布在《华夏诗词文学社》《江南诗絮》《都市头条》《北方都市文化》《松原日报》《松花江》《温馨微语》《艺苑百花》《大江诗社》《巴马文化社》《中国爱情诗刊》《花花上酸菜》等报刊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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