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去处才是我们的出处——
《不是所有树都盼着叶子落地归根》
文/李威
嶙峋石间的树
悬崖峭壁上的树
将枝上的叶子托举,伸出
能多高举多高
能多远伸多远
从不盼叶子落回脚下
这些树的脚下
没有肥沃的地土
当然也没有雨后的泥淖
只有坚硬、冷峻、凌厉的石头
石缝中丝丝养分
疾风吹送的雨雪
就足够树养一身遒劲的筋骨
它们的全部身体
就是一身筋骨
它们把叶子举伸在空中、举伸在深渊之上
凌着风
对随风远去的叶子祝福:飞吧
向高处、向远处飞
能多高飞多高
能多远飞多远
神青赶品诗:
《颠覆的质感与情感真理的拓释》
悬崖上的树。
悬崖上的树叶。
在李威这首诗里,或者说李威在这首诗里,只营构了非常简练的形物。他要凸出的是形物的质感。
这质感是颠覆的。
他把传统的东西驱离。
叶落归根是循环,是闭合。反映在社会现实中是感恩与需要感恩。这是格局限定。一代人束缚另一代人的限定。这样的限定能让年轻人飞多远?
过分强调感恩,必让每一人陷入因循的泥淖。
没有人切齿痛恨自由,但不乏切齿痛恨别人的自由。
后代是完全不同于己的个体,但在传统沿袭的观念里竟成为私属。
当“我的”成立,“我的反叛”随之成立。
最可贵的是“我的”放弃,这同样是自我的解放。
我时常甘愿在牢笼里,欣赏于牢笼的金属光泽。但,我的扁狭不是自我体认的可靠方式。
在此诗中,李威廓开胸襟,表达了我的离析与大我的大离析。
这个大离析就是大爱,是执着于不执着。
我所要求的,欲望的皆是私利。
常听到人动辄说大爱,伟大的爱。但忽略了伟大的爱非常之少。普遍的爱不等于大爱。
大爱里没有回馈且有辽远之情怀。
明灼之人能接受上辈的常回家看看,但不接受自己对下辈的常回家看看。
太阳,这光的刺猬。它扔掉自己的猬毛,从不需要一根返还自身。
甚或,我们的去处就是我们的出处。
这个世界,人们的智识趋近真理,情感却畏惧真理。
让我成为我,他(她)才成为他(她)。不要把祖先十八代的墓碑都压到后人身上。
李威这首诗表达了一种特别的情感,这是善良坚强和远见培养出来的情感。
这也是对叶落归根的质疑与反诘。李威破坏了叶落归根的温馨与集体认同。
习惯了认同的毒害,就会把毒害与爱当成等同体。
爱是自由的。
大爱是飞翔的。
李威的这首诗的状态就是语言和情感的飞翔的状态。这首诗就如悬崖,突兀耸立。
——诗人神青赶
李威创作谈:
叶落归根是个好词。但以叶落归根作为唯一的价值尺度来度量叶子们,就不好了。
固然有许多叶子落地归根,化作泥肥,滋养根系,肥沃土壤,重回母亲的怀抱,这是好的;但若以这唯一的生命轨迹来定义叶子的好,就不好了。
需知叶子不是为了成为滋养根系肥沃土壤的养分才存在。叶子就是叶子。叶子的一生是叶子自己的一生,而不是为了成为树的肥料的一生。
不是所有叶子都只有一个归途。有不少叶子随风高飏远飞。
并且不再回来。
不能说这样的存在就是错误的。不能说这样的存在就不成其为叶子。
每一棵树都把叶子尽量举伸向远离自己的方向。每一棵直到死都在这样做。这也是一个健康生命不断发展、并用一生来生长的方向——而不是,一旦能优裕地存活就停止了生长。
那最高处的叶子随风远离的可能性最大。但树却不会因此而不把叶子越举越高越送越远,从而树也不长高长大,直至萎成地面的草堆。
——诗人李 威
编者按:
嶙峋的人间,悬崖上的树。“它们的全部身体就是一身筋骨。它们把叶子举伸在空中、举伸在深渊之上”。为的是,让叶子“向高处、向远处飞/能多高飞多高/能多远飞多远”。我看到了一位父亲对子女的期盼与砥砺。这有悖于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孝道文化,是对父母在不远游的反动。我们念兹在兹的叶落归根知恩图报说白了就是希望自己的付出不会竹篮打水。即便立竿见影的手有余香,又有多少人愿意赠人玫瑰?我为这棵特立独行的树点赞,我感动于它的遒劲、坚毅和执着。诗人既期盼叶子的自由独立,不因循而守旧,又渴望每一棵树都能把叶子尽量举伸向远离自己的方向,仿佛唯有如此,纵使脚下的土地险象环生亦无愧于一棵树遒劲的一生。而脚下的土地也因为树的遒劲益显壮丽,健康和蓬勃。
它托举的生命染绿了峭壁,它注视着生命在自由中不朽!它的祝福扑面而来,穿透遥远而深邃的时空,让读到此诗的人为之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