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雪中的雁滩公园
晨雪,被冬夜的寒冷热情地从天上拽下来,飘扬中,还未来得及欣赏天空中的风景,就加入了雁滩公园迎冬的盛宴。
纤绳帆影中,我亦如晨雪,起早赶往银雪如织的雁滩公园。
公园离家不远,吼两嗓子的距离。一路人稀,偶遇几个,也是用厚厚的羽绒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我这样把晨雪不当一回事的只有在马路边觅食的流浪狗。
晨雪,如纱网筛过的砂粒,圪蹴在树枝草丛步道石雕阁亭上,凝成凸凹雅致的姿态,像蒙了一件白纱的阿拉伯少妇,安静地酣睡在大地的怀抱。
园路沿湖而建,遇坎绕坎,过水架桥,还有穿草坪湿地的石板便道,于是,路的样子五花八门。湖水大致百亩,呈§形,渊然澄碧,波光粼粼,仿佛微风中起伏的绸缎。草木萧疏。雀儿在干枝上跳跃,忽然又落到雪地里,叽叽喳喳。鸭子在水中游弋,或三五成群的或独自浪湖,阁亭下,八九个穿着同样白色大褂的男女,一招一式的打着太极拳,阁檐上,飞龙舞凤的木雕与水中鸭鹅鱼蛙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无与伦比的画。
胶泥步道上走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男的左腿有点跛,脚印明显虚,额头上长着一个玉米粒大的黑斑,两鬓白发,穿了一件明显退了色的黄呢子军裤,走的并不慢,要不是腿有问题,没准会跑起来。右边的女人,个子不低,脸儿白皙,乍一看像女儿,胸部饱满,搀扶老人胳膊的身子几乎与他粘在一起,但从俩人说话的语气上听得岀来是老伴而不是女儿。
“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现在变得如此美好。以前,还是一片滩地,那年冬天,兰州军区机关一声令下,近千名官兵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肩扛车拉,硬是把这片滩地建成初具雏形的雁滩公园。”男的看着我说,“我的腿就是修建这个公园时受的伤。”
知道吧。老人接着说,“公园建成后,我和老伴几乎年年都要来这里,尤其‘八一’建军节,约上几个老战友,说话聊天刮碗子,不到天黑是不回家的。”
我说,“你这是在寻岁月?”
“算是吧!过去工作忙,没有时间,凑在一起不易,现在有时间了,凑一桌牌局同样不易,人都走了。”
想起我四十多年前第一次去雁滩公园。初秋晚上,去雁滩菜地捡菜叶子。那时,我在军区大院小住,军区与菜地仅一桥之隔。因为路熟,就多了一门心计,省五分钱翻墙而入。
公园里,乏人气,少草木,没有鸽鸭,景色贫穷,园路上土松,灰尘浮的多。芦苇却长的奇盛,挤满滩头洼地,只是多了四周的围墙和树底下乘凉用的砖块石头。水洋洋昏昏,像走迷路的老人在湖里徘徊着。淹过脖的芦苇成了公园一景,也成了动物的乐园,苇密处时不时有雀鸟飞出,偶尔也有野兔金鸡来到池边饮水。时而有人进来,也是匆匆而过,仿佛不是来逛公园,倒像是在赶路。
翻墙进公园这件事我从来没给人讲过。
第二次去雁滩公园,我是怀着一颗幸福之心。阳春三月,我与妻认识还不及一季,浪漫的心情正浓。我们领着她刚刚退休下来的外爷外婆,漫步在鹅卵石铺设出各种图案的小径上,享受着明媚灿烂的阳光。
外爷是雁滩人,对雁滩公园情有独钟,这不仅是外爷出于对生他养他这片土地的惦念,还基于给予他政治生命刻骨铭心的记忆。
1946年,兰州解放前,作为国民党谍报官的他,掌握了共产党在这一带活动的信息,遂荷枪实弹展开搜捕行动,没想到共产党没抓成,却被共产党人善举为民的初心所感动,最后还娶了共产党员的妹妹。
外婆看着外爷笑了笑,国民党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叛徒,不败才怪呢。
“民心所向啊!谁不向往美好生活?共产党代表人民的利益,我为什么不跟共产党走呢!”
突然,两只蝴蝶在花间嬉戏追逐,妻欲捉之,外婆阻止了,“这里也许有它们的家,有它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有它们爱情的结晶,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滋生出更多的蝴蝶呢!你这样做不仅毁了它们的家,还毁了它们的快乐,折断了它们美好的未来。”
外婆是教师,她在教我们做人呢。可不呢?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三次到雁滩公园又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2015年盛夏,宝珊从上海来兰州看我,完后,我说你想去哪里转转?还没等她开口,我说去雁滩公园吧,之所以选择它,一则我家新近搬到雁滩;二则公园升级改造后我还没去过。
人有私心,景没有私心。在游客面前,雁滩公园的美是敞开心扉的。
红砖步道上洒下一条林荫,像供游客观赏的黑玫瑰,恰好遮住游人的身子,草坪上娇嫩的花草让鸟都敢大胆说话,阁亭旁红艳艳黄橙橙白亮亮黑黢黢翻腾的鱼儿让湖水有了成就感,躲在遮阳伞下的水鸭咯咯咯肆无忌弹的与人交流,木桥上仍有耐热的老人晒着日光浴,湖面氤氲袅袅,说着笑着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城里的乡下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不分伯仲,品茶的喝酒的吃水果嗑瓜子的千姿百态。
鸟语花香和朗朗笑声合而为一,仿佛世外桃源。
陪宝㻚在公园走的时候,她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她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她的手不知道放哪里合适,整个人显得茫然,好像走在腾格里沙地干渴的牧人寻找水源和绿洲一样,与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你在干嘛呢?”
“我在找那棵柳树,好像就在这。”宝珊站在“断桥”上转过头看着我。
“明明记得在这里呀,怎么就不见了呢?”
“找它干嘛?”
“找到它才能找到那个石墩,才能找到那个木桥,才能找到前面的路。”宝珊似乎迷失了方向,着急的像小孩子一样。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人都过去了一代,公园能没有变化。”
宝珊嫣然一笑,“也是,我在上海半年不出门,就不识得路了。”
在美景面前,宝珊成了盲女。
那天,去雁滩建材市场买东西,突然发现用棚布遮盖了大半年的门楼敞开了,高大的弓形门洞也不见了,四周的围墙拆了,一条红色的巨龙腾空而起,跨越南北,横亘在公园东侧,南侧通往外面的石拱桥已演变成三条即将开通的艺术长廊,公园与《读者》成了一衣带水,吴越同舟的兄弟。南河道的水唱着动听的歌从公园旁边潺潺流过,草坪、栈道,石雕、银鸭、假山,让雁滩公园破茧成蝶。
我问施工的师傅,这条红色的空中走廊叫什么?旁边穿灰色羽绒服,理着小平头的小伙子告诉我,叫“丝路桥”,你看像不像古代舞女拂起的长袖?真像,你再看像不像一条浮在空中的天路?再细看,真的就是。
晨雪已歇,云开雾散,游园的人慢慢多起来。我的目光停留在公园北侧一个Π字形亭院前,“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我看到在“五泉书院”才能欣赏到的情景。
雁滩公园不仅有了欢乐,还有了书生文气的情调。
时光之河奔流不息。“丝路桥”下宽阔的广场响起欢快的音乐,“卢月榭”传来的歌声驱走了冬日的寒冷,这音乐这歌声分明蕴含着喜悦。
冯振升,陕西韩城人,定居兰州,长期从事文字工作。1984年发表处女作《乡情》,在《解放军报》、《西北军事文学》、《陕西日报》、《甘肃日报》、《公安党建》、《警察文艺》、《金城文艺》等刊物及广播电台、电视台、网络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类文学作品百万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