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孩子是神,
天籁是《神曲》。
天真让我们不敢正视《神曲》。
真诚让我们不敢倾听《神曲》。
无须时间,无须空间,孩子自己就是时间和空间。
如果世界是一部史诗,孩子是史诗的第一个诗句。
视一切权势为微不足道,
但一草一木都注入他的灵性。
为一只昆虫之死恸哭,
胜过为王者举国哀悼。
为弱者下半旗,
旗帜在他心里。
每一个孩子都是圆心。
他坚持,
世界便围着他转。
和孩子在一起你便变成孩子,
人与自然各自显示出童年的活力和魅力。
沉默的小鸟不是不会歌唱,孩子和世界心有灵犀。
他们泰然自若, 泰然自若得如同布鲁塞尔那尊《撒尿的小男孩》。
一个三岁小男孩因为撒尿熄灭了导火索从而拯救了一座城市,他却不在意甚至不知道拯救而只管撒他的尿。
他们泰然自若, 泰然自若得如同安徒生《皇帝的新衣》。
漠视物质,
亲近精神:
从妈妈的微笑,到上帝的微笑——妈妈的微笑是春天, 上帝的的微笑是四季。
不忧虑后果,不计较得失,不在意误解——他不知道也无须知道连神都经历委屈。
因为独立,孩子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和裁决,
真诚使一切法律黯然失色。
衡量社会是看这个社会尊重不尊重孩子,
衡量国家是看这个国家说不说真话:
以孩子为标志,
因为孩子说真话。
一棵小草使一片草原不失希望,
是因为小草宁可沉默也不撒谎。
人之初,性本善。
一旦告别了“人之初”,“善”便被从大自然中无声无息地剥离。
李白那惊天之作“飞流直下三千尺”萎缩为一条内陆河流消亡在沙漠里。
作人难,难在不作驯物,更不作宠物。
不朽难,难在极易为貌似不朽所欺。
一切浮荣虚誉、过眼云烟,也只能在孩子膝下回旋缭绕。
所以布鲁塞尔那位只管撒尿不管拯救的小男孩便受敬畏。
所以安徒声笔下那位喊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便受敬畏。
人们感慨步履为艰。
他们怯懦,
他们厌倦,
他们遁世,
他们向往天堂。
从呱呱坠地,
到凄然辞世,
挪威雕刻家维格朗描摩出首尾相衔盘旋而上的一百二十一个人,
一百二十一个人,
一尊完整的生命柱。
柱顶,
孩子和上帝在一起。
孩子站立的地方就是天堂,
纵使是地狱,孩子也能把地狱站成天堂。
上帝说:不能象孩子一样纯真无邪,世人怎么可能进入天堂呢?
苏格拉底说:
人哪,认识你自己!
没有认识自己,是因为没有认识孩子。
轻蔑孩子是自轻,
辱慢孩子是自辱,
戗害孩子是自戗。
天堂地狱只隔一步,
崩颓底线便沦入地狱。
鲁巡呐喊“救救孩子”。
究竟是我们救救孩子,还是孩子救救我们呢?
安妮,一个出生在法兰克福的犹太女孩。
犹太,被钉死又复活在十字架上的民族。
十字架由两根木头组成,它们一根叫作“坚忍”,一根叫作“苦难”。
犹太人以坚忍抗争苦难。
逃避纳粹,安妮全家迁往阿姆斯特丹,
光明像珍珠,
隐在河蚌里。
在黑暗中书写黑暗,
两年之后,
惨死纳粹集中营。
十六岁的黑暗嵌着十六岁的阳光,
《安妮日记》,是她的墓碑。
十岁美国女孩萨曼塔给苏联领袖写信。
孩子质问:
人类为什么相互为敌?
《真理报》刊登了信,可是没有回复。
孩子为和平奔波。
十三岁,“最年轻的和平大使” 罹难长空。
黑云垂挽联,
雷电致悼词,
蓝天裁剪日月之间的一方峡谷作墓地。
——对于孩子的质问,
谁能回答?
约翰内斯堡。
恩科西。
他的名字,是铜像的名字。
出生时就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抗争现代社会病毒,
为生存,
为医疗,
为教育。
高举“恩科西雕像”他呼唤尊严:
请在意和接纳我们——拥有手,拥有脚;能走路,会说话:我们是正常的人。
我们和任何人一样需要人的权利和尊严。不要歧视,不要畏惧,——
我们是一样的!
巴黎女孩小蒂比,
出生在非洲森林里。
对于藤蔓她是一朵花,
对于野生动物他们是姐妹兄弟。
和狒狒说话,
和豹子说话
和鳄鱼说话:
用声音,
用眼睛,
用心。
蒂比骑在野象上,
俨然一位小皇帝。
知道什么是非洲象吗?
她说:非洲象的耳朵是非洲地图。
知道什么是亚洲象吗:
她说:亚洲象的耳朵是印度地图。
那么,
人类心灵的地图呢?
好比风语者翻译野生动物的语言:
爱是提升,
提升动物,
也提升人自己。
改变世界不必等我长大:
齐雷格如是说。
我们不一定作伟大的事情,
但可以在小事中传递爱:
——德兰修女对他俯身耳语。
十二岁的孩子创办了四百所学校,
距离太阳最近的一所在阿根廷雪山极顶。
太阳是金,
雪山是银。
智慧,
金镶玉。
劳拉,
一只海鸥。
六岁独自出海,
十三岁升帆荷兰穿越北海落锚英吉利。
警察要求父亲带孩子回家,
父亲婉拒,
海鸥也婉拒。
一翅,
一翅,
一翅,
翅膀推动海洋,
海洋推动翅膀。
翅膀染蓝海洋,
海洋染蓝翅膀。
翅膀和海洋,
谁更博大?
第七个孩子没有姓名。
不是没有姓名,是没有公布姓名。
中国—四川—汉旺,
幼儿园诗歌朗诵会。
开篇就是母亲之歌《游子吟》。
刚刚打开诗册,
美便坠入地狱。
地狱惊恐:
谁敢把孩子钉在十字架上呢?
孩子被拯救,
孩子拯救诗:
一字一字摸,
一字一字刨,
一字一字抠。
十根手指,
漫天血雨。
孩子和诗册站立荒原,
告别荆棘向爱跋涉。
跋涉中,
孩子长成一尊生命柱。
生命柱上,
东方棉线琴弦一般缠绕如玉。
七个孩子,
七个音符,
金色音符建筑金色大厅。
太阳俯身倾听孩子的声音:
《神曲》。
胸膛
一位惨遭掠劫赤贫如洗的犹太巨富被投入奥斯维辛集中营。
每天起床后他作的第一件事总是擦亮皮鞋挺起胸膛应对新的一天。
他说挺起胸膛不是走向死亡而是走向尊严。
可是生活往往忽略:世上太多的人并没有胸膛。
烛光
两支美军步枪在风雪中跋涉,
它们走向风雪森林的烛光。
小女孩说:
枪冷,
让它们进来吧——
门如屏障,
隔开地狱和天堂.
之后走来两支德军步枪.
小女孩说:
枪冷,
让它们进来吧——
门如屏障,
隔开地狱和天堂.
烛光熄灭在屋门启闭之一瞬,
深蓝的温暖,
深蓝的宁静,
深蓝的感伤:
两对仇敌邂逅在深蓝的天堂。
就在小女孩点燃光明之一瞬,
警觉,
对峙,
举枪:
一只餐桌顿时变成一片战场。
临近又遥远,
柔弱又尊严,
轻微又响亮,
高举烛光小女孩子说,
今天圣诞节,
让上帝重新诞生在我们心上——
她把鲜花一一插进枪口,
便开始唱诗班的歌唱。
小女孩歌唱,
枪也歌唱。
小木屋,
金色天堂。
火柴盒上,
有安徒生画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