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种未知的光是存在的,它神秘、恒定,却无处不在,哪怕是最深的夜或最深的泥土。没有是它所不在的。你能看到它、感知它,却无法破译它;纵然破译它,却也无法理解它。因为它先在、未知、神秘(神圣)、恒定,它是万有之有。它虽时远时近时冷时热时旱时涝的波动和变幻无穷;但人们并不憎恨它,反而更加激起对它涌泉般的深爱与感恩。因为所有这些都不是它的问题,它从来没有不正常,它是恒在的。它分娩了世界所有的光芒,它是一切的根据;它最完美最完善,它是光中之光,善上之善。因为它像水一样无偿地泼洒于大地、从无回溯回馈和回收,只有输出与赠与,且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它的光里有召唤有恩慈有万物苏醒,它的潮汐日夜召叫和抚慰着生者逝者以及无限之潜在者;它平均平等平衡、一视同仁,没有高低贵贱贫富之分,它象征天父的临在。
万物归一,它是源泉,是天光。
人是特别趋光的一种智慧生物,对光最敏感(尤其天光),就像一只夜虫,漫漫长夜茕茕孤履,人需要光亮。没有光勿宁死。
光是什么?
光就是自由,光就是精神,光就是集结号,光就是道路。
光可以播入最深的泥土最黑的夜。
每一只夜虫都趋光(负趋光性或趋暗性,是存在的,但是少见的;从某种程度上讲,负趋光性或趋暗性仍属趋光性的;光诞生万物,因此万物都趋光)。所以每一只夜虫都会拎着自己的(或明或暗的)小灯笼、拎着小灯芯(心),借光;借他人的火种也给他人以火种,互相借火;点亮自己、也点亮他人;照明自己、也照明他人。每一只夜虫都在苦苦寻觅,寻索光源,寻找另一只夜虫另一盏灯或另一只小灯笼。彼此发光互相照亮(互文),大家都照亮,共度寒宵。天父高兴。但人的光芒是不能持久的,人的光芒只是天光的复本。它只有引向、汇入和接通万有的天父之大光,得到天光的滋养才能持存。人是有理由和有能力获得永恒和持存的光芒的,天父早就有这种暗示。十字架已然指明道路。十字架的意义在于,天父的恩典和福音无处不在,时刻围浸(我们),并持久洋溢。否则,我无法理解诗人魏克。魏克似乎受到了天启,因为他的起点写作就已然呈现出某种端倪和某种趋势(趋光性),已然从不自觉到自觉完成了“趋光”转捩。仿佛秉承某种天意。他的出壳的灵魂是蓝色的,施放着湛蓝而持久的光芒。所以,我感到很亲切,很高兴走近、走入他的诗他的“城堡”(他的堂奥),并着迷于他的“闪闪发光”的“北方”、着迷于他的“万丈阳光”和构筑于高台之上的“魏克城堡”。
——因为我是一只趋光的夜虫。
魏克有这种奇特的能量。他是一个具有特别思想的诗人和献生精神的艺术家。就像一只雄鹰,他穿透层层的乌云,直逼苍穹;就像一个骑士,他正冲击最后一道“高岗”;但更像一个西西弗斯,他已n次周而复始把巨石推向山顶。他一直在行动,一直在路上;他一直在写作,一直在作画……
无限行动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就是无限行动……
他的很多诗都很高迈,能量很大,一触即“发”(电),欲罢不能。很震动!在他的诗作和艺术里我看到了暴雨也浇不灭的那盏灯塔,熠熠闪光,我很认同他的光。不管世界的“风”有多大,魏克的火种不灭。魏克就是魏克。魏克就在那里。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个敢于与“大风”作战的人,一个“忧急如焚……打马狂奔”一路向北的人、一个动用了“很多人(甚至几代人的一生)很多块巨石”也要建立一座“魏克城堡”的人,一个已然“死去很久”却还忧心忡忡、牵挂着去营救一只同样“死去多年而无法再死的猫”的人,一个在时间的邃道里不断往返家园的人。
——这就是魏克。
仿佛很矛盾。他既“打马向北”,又折转向南;既趋光,又寻梦;既具(长江流域)高山般隆起的父性,又具母亲黄河九曲的慈柔;既具有骑士的、勿宁说西西弗斯永远进击永不言败的精神,又具有圣徒之神秘宗教的情怀。
向南向北,不仅是他、也是所有人的,两种基本向度和皈途。
向南向北,不能具象化。向南,可以是他的故乡安徽(肥东县陈集乡小魏村),但安徽远不能真正成其为精神故乡的标识;向南,只是另一种姿态、一种精神向度。没有向南就无法“向北”;同理,没有“向北”,也无以向南。就像人脑的左半球与右半球一样。趋光与做梦,是一致的。趋光,不一定是他的全部梦想,但趋光一定会走向他的永梦;而他的永梦一定是趋光的。两者既统一,又有细微的分野。他的“光”具有很强的思想成份,他的梦则具有十分浓郁的乌托邦气息。只有南北展开,他的梦他的昆鹏之翼才是完备的,只有左半球右半球共构,他的梦之思、思之诗才整全。否则,不符合善和智慧的原则。
这就是魏克的南北。
什么是“魏克城堡”?为啥要建一座这样的“魏克城堡”,且耗资巨大也在所不惜?
一言以蔽之:——需要。
“我”需要,“我”的灵魂需要,魏克及所有的人类都需要(这样一个避风港)。
魏克之于“城堡”,就像史蒂文斯之于“坛子”、瓦雷里之于“海滨墓园”、艾略特之于“荒原”一样。“风太大”。否则,一个人就会真正地死去,死到不能再死。
魏克是一个宁可“甩掉了肉体”(以致肉体消亡),也不愿灵魂消亡的人。
魏克是一个相信灵魂不灭的人。
魏克是一个相信永恒和永生、人的灵魂永在的人。
所以他创造了“魏克城堡”。他创造了他的父亲杜甫(杜曾遗叹: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城堡,创造了柳宗元、李商隐的甚至兰波等人未及创造的城堡,他创造了所有无法安居的漂泊者的灵魂的城堡。
城堡,让“大地寒士俱欢颜”。“所有的风暴和声音都会在它的远处停息 飘散/所有往日和来世的记忆 观念 价值 意义 生死/以及人们不值一提的心灵之累/都将在城堡本身失去衡量的可能”。“所有往日和来世的记忆 观念 价值 意义 生死”以及“心灵之累/都将在城堡本身”中“失去衡量的可能”,——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城堡?答案只有一个:永恒城堡。因为时间在那里是停止的,或者说是不存在的。这就意味着人的灵魂之不灭,人之永生。就像上帝的“伊甸园”。——这就是“魏克城堡”。
他的后期的诗可以说是这一永恒思想的拓进。
(拙作《圣徒魏克》节选)
作者简介:黑丰,诗人,后现代作家。主要著作:诗集《空孕》《灰烬之上》《猫的两个夜晚》《时间深轧》,实验小说集《蝴蝶是这个下午的一半》《人在芈地》、随笔集《一切的底部》《存在-闪烁》等,作品被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罗马尼亚语等多种文字。2016年6月获罗马尼亚第20届阿尔杰什国际诗歌节“特别荣誉奖”, 2019年5月获罗马尼亚雅西第6届国际诗歌节 “历史首都诗人奖”。2021年11月15日应邀参加南美厄瓜多尔第十四届亚基尔国际诗歌节,2022年5月底获美国ASA大学纽约国际文化艺术节贡献奖,2023年4月获纽约法拉盛诗歌节汉诗翻译奖。曾任《北京文学》编辑十六年。中国第四届青年华语作家奖、北京白雀奖、太阳诗歌节、成都市“杜甫诗歌创作奖”等重要奖项的评委和终审评委。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律与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长江大学客座教授,美国某出版社编辑,現居纽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