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洛宁洛河两岸没恁多现今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高楼,天气晴好时,站在城里自家楼上就能远远望见一河之隔村南原头上的老殿堂,秋天挂满枝头如红灯笼般的柿子树。
在洛河南沿岸众多村庄里,有一个绿竹掩映下人口较多的大村寨——坡头村。当年,老村里大胡同多,一个胡同就是一个队组,村里十几个队组,我家居住的胡同,大伙儿习惯叫四队胡同,长长的胡同中间有一口古井,不远处就是我家的老屋,我姑且叫它古井胡同吧。
岁月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村寨胡同里的人们在路边盖起来漂亮的楼房新居,都搬出去住了,老村寨成了空心村,没有了人间烟火气,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破屋,但这个胡同中间的老井,连老年人都讲不出它是什么年代就有的。虽墙矮顶破,井水却依然甘甜旺盛,滋养着胡洞里仅剩的几个不愿离去的老头和老太太,他们仍然坚守着自己的老户家园。

漫步在儿时生活的老胡同,虽因年久失修,但尚且完好的自家老屋门口钉着危房的标牌,院子里杂草丛生,愈显荒凉孤寂。
胡同中间的古井台,如一位风烛暮年的老人和那几个不愿离去的老头老太在孤寂中相伴坚守,默默地诉说着漫漫岁月长河中,昔日胡同里乡邻们生活的点点滴滴和陈年往事。

可惜的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昔日的铁马车轱辘、青石条早已不见踪影。
临近半晌午,胡同中间的老井台搅水做早饭的主妇们,在老辘轳咯吱...咯吱声中,费力的往上一边搅着一边聊着。
闻着各家灶火的房顶升起的烟雾里,夹杂着燃烧未尽且呛人的柴草烟味,听着拉风箱时扑嗒扑嗒的响声,菜刀在案板上咚咚咚的切菜声,响彻胡同间,不大一会儿功夫,胡洞里就会弥漫着玉米糁汤的清香味。
一大清早,胡同里逐渐热闹起来。男人们匆忙吃点东西,便早早下地去干农活。
饭时,他们饥肠辘辘,满怀期待地回家。左肩挎着篓子,右肩用镰刀把儿别着一蒌满满的青草,老人弯着腰弓着背,颤悠悠地跟在老牛的后面。牛铃叮叮珰珰作响,狗儿汪汪、母鸡下蛋后咯答咯答的叫着,小学生们放学后互相追逐,欢笑声此起彼伏。

在胡同中间的老井台沿边上、胡同两边房屋的墙根,一个个高低不平的石头上,坐满了端着各种饭碗的男男女女,出来晚了没地儿坐的,干脆就背靠墙屈膝蹲着。
左手端一大钵子金灿灿的玉米糁汤,右手拿着筷子和一块锅盔馍,有的碗边放着一撮生腌韭菜,有的碗里放着一些黄瓜丝,咬一口馍就一筷子菜,喝一口金黄的玉米糁汤,热的烫嘴就顺着碗边儿转着圈儿吸溜。
用筷子轻轻挑起碗里凝结起薄薄的一层玉米汤皮送进嘴里,满口的玉米清香甜味。整条胡同都是大伙儿呼呼噜噜,喝糁汤的吸溜声,吃馍的咂吧嘴声。
邻居们坐在一起吃完饭开始聊天。女人们聊着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媳妇不孝顺,谁家两口儿打架的轶闻趣事。男人们则聚在老井沿上,听一个经常骑着除铃不响到处响的破自行车,顺洛河沿走村串街吆喝卖豆腐的黑旦聊些外面的新鲜事。大家伸着脖子静听,有的听着他吹的不着边际的话,聊着聊着不服气就抬起杠来,争的脸红脖子粗,大喘着粗气,有出手之意,大伙赶紧拉开散去。
胡同中间的老井谁也说不清楚是何时修凿的。两丈多深的老井,口是由一整块花岗岩石中间凿就的圆圆井口,深黑的井底亮起似大饼般如镜面明亮。辘轳是用一整节圆木被掏空后套在木轴蕊上。
铁辘轳把被众多搅水的手磨得锃光瓦亮,支撑辘轳轴蕊的是一根长方型立石,木轴从立石中间穿过,外端头上压挂着两个牛车的铁轱辘。
井台上方悬挂着牛皮编织的井绳,一圈圈缠绕在辘轳上。牛皮绳头端铁链捏勾,把水桶一挂一勾就不怕水桶掉落井里了。
夏日井水甜凉,井口台边挂满清凉水珠,给人们消夏乘凉带来丝丝凉意。寒冬天,井口里升起袅袅烟般蒸气如云雾,井水温热,人们洗衣淘菜不冻手。这口古井,井深水甜,甘洌爽口,神奇的是,在夏日少雨的干旱季节,井水水位不下降,井水始终清澈旺盛,是乡邻眼里的神泉。井台三面由土墙堆砌、顶覆青瓦,两坡,古老的井房守护着古老的井台和古井。
临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地鸣叫着,古井中泛起阵阵凉意,圆圆的井口上,湿漉漉地挂满晶莹的小水珠,给闷热难耐的人们一丝丝清凉。
中午,烈日当空,愈加燥热,连树上的叶子都蔫蔫的低下了头,知了的叫声也显得有气无力,井台边坐满吃午饭人们,女人们热得只穿个薄薄的露着胳膊的半截袖花衣服,背上也是湿大片;男人们有的干脆光着膀子,脖子上搭个认不清颜色的手巾,一碗汤面条或蒜汁芝麻酱捞面条,端着象小盆似的大黑碗,碗里放一头大蒜,一大口面条就着一口蒜瓣,辣得嘴直吸溜、头直冒汗,时不时用手巾抹一下脸上、脖子上流淌的汗水,那叫一个爽呀。
渴了就从脚边端起汤碗,喝一大口冰面条用的阴阳甜面汤,滋补养胃。有的就把头伸在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桶里咕咚咕咚直接饮,清凉凉甜丝丝的井水顺着喉咙凉遍全身。

有的人睏乏,吃着饭就能东摇西晃丢起盹,有的干脆半躺在井台的石板上瞌睡。
到了晚间,忙碌一天的人们闲了下来,胡同里似乎有了一丝凉意,还没凉透的石头上又坐满了吃晚饭的人们,大部分是糁汤锅盔次面旋子馍就着生调的韭菜。
大伙儿坐在石头上,有紧无慢的吃着闲侃着,老汉们嘴上叨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烟袋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有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旱烟叶,用一张书纸或本纸,横着撕成一条,放些旱烟叶一卷一拧,对着老汉正吸着的烟袋锅引燃,猛吸一口,一股辛辣的生烟叶味呛的眼泪鼻涕直流,咳嗽不停,放在身边的饭碗也被狗舔的干净溜光。
不知不觉夏夜已深,乘凉闲聊的人们大都散去,直到月亮掛树梢,热闹的胡同逐渐安静了下来。
听那谁家婆娘在喊:死货,都啥时候了,你吃饱了还不回来把锅里的厄水舀去喂(欧)牛?
少数在老井边东拉西扯聊大半夜的男人们,这才各自散去回家,抓两把麸皮,放灶火根涮锅水的桶里,再拿木棍搅搅,提到拴在树下的老牛跟前。
从口袋摸出从孩子的废作业本上撕下的一溜窄纸条,从烟兜里抓一小搓烟丝,两手一卷一搓,掐头捏尾,嘶啦一声,火柴点燃卷烟,深吸一口,望着低头喝料水的老牛,喷一口烟雾,用手轻轻抚拍几下老牛的头。
拿一大水桶,到胡同口的老井里搅上一大桶井凉水,俯身喝一大口,清甜凉爽沁人肺腑,闩好大门,把井凉水从头浇下,冲个凉,洗把脸、洗洗脚上床睡觉。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月影沐浴下的两口子,时不时的聊上些家长里短,不知不觉,浑然入梦,鼾声渐起......
远处时不时传来狗叫声,夏虫蝍鸣声。孩童的磨牙声给朦胧的月色配上夜的美妙和弦音。

作者简介:雷晓军,微信名称“朝花夕拾”,洛宁坡头人,供职国企,闲暇种花植草不精,写散文杂记乱语。一枕梦境,盛开出暮雨初晴的朝花夕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