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方志写给曾静茜的回信还没有寄走,又接连收到了她的第五封信。
方志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看完后,他大吃一惊。曾静茜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呢?结婚?这是多么的荒唐,多么草率。
方志又围着他的办公桌绕起圈来了。他清楚地知道曾静茜的个性。在农村,繁重的劳动她没有叫过一声累,艰难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她是一个看似柔和却性格倔强的人。今天,她为着得到感情上的收获,她难道不可以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吗?
方志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决不能让曾静茜为着感情上的事而发疯,这样会毁了她的。
这时,他又想起了秦媛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曾静茜的归宿不在农村。是的,她的归宿不应该在农村。方志低着头,围着办公桌一个圈又一个圈地走着,他绞尽了脑汁,到到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曾静茜安心在大学好好念书呢?
方志在办公室里转着转着,生产大队的何书纪来了。见方志低着头一个人在办公室遛达,于是说:“小方,在办公室散起步来了,怎么?遇到了什么难题?说出来让我给你参谋参谋。”
方志见何书记来了,像遇上了救星似的,忙将何书记让到自己的办公椅子上坐下,说:“何书记,你来得正好,我确实遇上了一个辣手的问题。”
“什么辣手的问题?能叫我们的小方为难,说出来听听。”何书记笑呵呵地说。
方志的脸一下子红了,腼腆着说不出话来。
“不要紧的,说给我听听。”何书记一反常态没带官腔和蔼地说。
“唉,”方志深深地叹了声气,说,“事情是这样的,那个知青曾静茜,读大学还没有两个月,就寄来了五封信,你看她还有什么时间学习啰。这次,可能是素梅写信告诉了她,我和秦嫒快要订婚的事。她来信说,要在寒假中和我结婚,何书记呀,你看她不是荒唐吗?”
“这好嘛。”何书记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说,“两个妹子都爱着你,你就将她们都娶回来吧。”
“何书记,你看你开么子玩笑啰。”方志哭丧着脸诚恳地说,“现在主要是要想个法子,让她,让曾静茜安安心心地念完大学。”
“这办法还不好想,结婚呗。”何书记不加思索地说。
“结婚?”
方志的脸又一下红了。
“结婚。”何书记用肯定的语气说,“我问你啰?两个妹子你喜欢哪个些?”
“我……”
方志语塞了,他怎好当着何书记的面讲,喜欢谁不喜欢谁呢?与何书记提出来要跟秦媛订婚,他是完完全全为了曾静茜,为了曾静茜的前途而忍痛割下自己心爱的感情。何况,何书记已与秦媛及她的全家都说好了,日期定在了元旦。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已经失信于人一次了,难道还要来一次失信吗?何书记问他喜欢谁,他喜欢谁呢?他又能喜欢谁呢?
结婚,方志自己是到了结婚的年龄。母亲也老了,家里确实需要人料理。加之自已为了大队上的事情,长期在外没有工夫和时间关顾娘,家里还真的没人不行啊。
一提到结婚,方志马上就意识到了,如果现在就结婚,就等于在自己的人生中画上了一个句号。方志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怎么样?小伙子。”何书记见方志很久没有作声,便又催了起来。“跟我讲没问题的,看你是想与谁结婚,只要我一句话,还有不成的。”何书记说着挺起胸脯,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两下,又接着说,“你说出来听听,没事的啰,全包在我身上。”
方志望了一眼何书记。像姑娘似的又低下了头。他能说谁呢?他真的出不了声。
何书记望着方志笑了笑说:“唉,可惜我家小寨年纪小了,要么分一个给我家小寨做堂客,这多好啊!”
方志哧地一声笑了,他在自己的心里说道:何书记呀何书记,你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这是可以分的吗?
方志无法,只能鼓起勇气说:“怎么说呢?何书记,前些日子我要你去与秦媛讲,只是订婚。现在突然提出结婚,人家会同意吗?”
“媛妹子那里,我去讲,她敢说不同意。”
何书记他认为自已是一个生产大队的主要领导,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婚嫁之事,当然也不可能例外,所以他说话也就信心十足。他走到方志的身边,拍了拍方志的肩膀,又接着说:“我就说订婚和结婚一块办。再者,素梅那里,我也要去讲一下,叫她以后不要有事没事就写信去告诉小曾什么的,捕风捉影,我最讨厌这种人。”
何书记说着迈着他那特定的八字方步,一摆一摇地向办公室外面走去。快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笑着说:“小方,事成了,看你怎么感谢我?你是说了的,三代不忘媒人,噢。”
“那当然。”方志苦笑着说,“到了那天,喜酒尽你的量喝。”
这天傍晚,秦媛风急火急地来到了方志的家里。
韩淑珍见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来了,乐得嘴唇都合不拢来,忙招呼着说:“媛媛,你来了啦,吃饭了吗?”
“我早吃过了。”秦媛回答着说。
“你看,你又不到我这里来吃。” 韩淑珍说,“我这个崽呀,一天到晚老守在大队上,不晓得大队上哪来的那么多鬼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韩淑珍除了对秦媛的到来表示欢迎外,她的说话间看似是对自己儿子的早出晚归不满,其实是在炫耀着儿子。
正说着,方志回来了,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见娘在屋里和人说着话,便问道:“妈,谁来了?”
“谁来了,我的女儿来了。”韩淑珍笑着风趣地说,她本来打算是说“我的媳妇来了”,可话到了嘴边她又成说是“女儿”了。
“姐姐回来啦?”方志一边支自行车一边说。
“不是姐姐,是妹妹。”秦媛强忍着笑说。
方志当然听出了声音,他没有回话,只自顾自地将自行车推进了屋。
秦媛见方志进屋了,深情地望着方志说:“何书记今天又到我家里来了。”
方志当然知道,何书记今天到秦媛家去干什么了,这还需要秦媛说明吗?
方志没有说话,只望着秦嫒笑了笑,便去倒水洗手脸。秦嫒也起身为他们摆好吃饭用的碗筷。
“怎么啦?只放两双筷子。”方志望着秦嫒说,“你不吃呀?”
“我吃过了。” 秦媛说这话时声音还是较大的, 接着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何书记今天讲的事,是你的意思吗?”
方志的脸霎的红了,他违心地说:“何书记与你讲了什么事?我不知道。”
“你狡辩。”秦媛笑着说,“你怕我不知道。”
“你知道就好吗。”方志边吃饭边说,“反正何书记是我们这个生产大队的主要领导,很多事情都得听他安排。”
“啊,那我们两人的事也得听他的啰,也要由他领导?”秦媛还是满脸笑容地说。
“看来,你不同意啰?”方志将着秦媛的军,说。
“我晓得你就是狡辩吧,你还说你不知道何书记说了什么。”秦嫒望了望方志娘,又望了一眼方志,便放声笑了起来。
韩淑珍不知他们俩在打着什么哑语,抬着头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和秦媛。
方志知道,自己不需要向秦媛作任何解释,她是会同意的。但怎样向娘说明呢?他开不了这个口。秦嫒深知这一点,她于是借用了何书记这块牌,快言快语地向方志娘说:“伯妈,何书记说要我与你家方志在元旦这天完婚,您的意思咧?
“那好呀。” 方志娘满脸笑容、高兴地说:“何书记都说了,那我还有么子话可说呢。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韩淑珍口里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在犯着咕噜,方志这孩子怎么这样快就要和秦媛结婚呢?秦媛这妹子错是不错,早就想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而事情当真了, 老人又不由得想起了小曾,那志儿又如何向小曾作个交待呢?
做娘的怎能知道其中的底细。
这时,方志望了一眼娘,然后向着秦媛说:“那你还叫么哩伯妈呢,叫妈吧。”
秦媛低着头,同时给方志送去了一个无限深情的秋波。
日子也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元旦了。方志和秦媛的婚事没有大张旗鼓地操办,他们并不是为了节约,而是为了响应国家提出的“破旧立新,移风易俗”的号召。方志作为一名生产大队的干部,是应该率先响应的。当然,秦媛也非常理解和支持。他们两的同学要来贺喜都被婉言辞谢了。方志在家里只摆了三五桌简单的便宴,让众人证实一下,他们结婚了。
虽说是便宴,但席间的酒还是让何书记喝得东倒西歪。整个席间,都是何书记一个人在高声嚷着。他时而要方志和秦媛唱革命歌曲,时而大喊着要方志他们小俩口为在坐的宾客们敬酒,同时他还玄耀着自己做婚姻介绍的才能。
他说:“你们看,我不是吹,小方和媛妹子的婚事我一说就成。试不试,看你们哪个还能说合一对像他们一样的革命夫妻,让我来看看。”
很多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哪还有谁能比得上何书记呢?”
方志与秦媛的婚事简简单单的在何书记的一片吆喝声中进行着,前来贺喜的人们也随着何书记高高兴兴地折腾了一番。
喜气祥和,送走了新年的第一天。
今天,是元月二日,也就是方志与秦媛新婚的第二天。农村是没有新婚例假的,何况方志是这个生产大队不大不小的会计,对他来说更没有假日,没有星期天。他一天不到大队部去一趟,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像丢了什么似的。昨天,他一天都没有去他的办公室。今天吃过早饭,他便急急忙忙来到了属于他的办公室。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也就是自从他来到这间办公室已成了习惯的第一件事——做日记。本来吗,日记应该是记当天的事。方志从读高中起一直到进这间办公室之前,都是当天晚上记当天的事,而自从他来到这间办公室以后,他改变了原来的习惯——第二天早上记头天的事。
方志坐在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找出日记本,想了想,在日记本上他这样写着:
元月二日 星期四 晴
昨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按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喜庆的高兴日子。可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结婚,说白了,就是和另外一个女性组成一个家庭。
结婚了,自己将永远也无法摆脱家庭这个圈子,百分之百的负起家庭的责来。更何况自己的结婚完全是为了割断与曾静茜感情上的纠葛,能让她安心念完大学,能让她很好地去发展自己。采用结婚这样的方式,是多么地残酷啊!同时,这于曾静茜公平吗?这于秦媛公平吗?自己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种婚烟完美吗?而什么样的婚姻才是完美的婚姻呢?我总认为只有爱人加妻子(爱人加丈夫)才是完美的婚姻。爱着的人成不了妻子,爱着的人成不了丈夫,这种婚姻是痛苦的。
没有办法,我只能选择痛苦,让自己的一生在痛苦中煎熬。
方志写完日记后,自己又看了一遍,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合起日记本锁进了屉子。
方志的日记是从来不让人看的,何书记看不懂,让他看没有这个必要。秦媛呢?秦媛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