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的文 // 孟兆军

千字的文 // 孟兆军精华热点

关注

千字的文

孟兆军

没有写鸿篇巨著的时间和能力，只能写点千八百字的散文，记录曾经的路。所有的观点和思想，基本都从自己的阅历中得来。有听到的、看到的、读到的，更多是经历到的。

小人物的文章固然不能和大家相比，但下下人有上上智，智慧往往在民间。不见得自己的文章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写出来，至少对家人、朋友和后代，都是一个交代，才不枉此生。这是我坚持写点东西的初衷。

杜甫有诗曾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那是诗圣对于为文的理解。作为一个草民，不敢期望千古，但仍不妨碍我对于文章的理解。我的任何一篇文章，都含有我的心血和认知。这认知有个性，也有共性的东西。感动自己的，相信也能感动别人。至于文章的成败得失，自己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知道的没有能力改正，不知道的更不知改正。索性，原汁原味的从心里搬出来，大家读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本文集收录的四十一篇散文和中篇小说《大老张》中，所提到的具体人物或地名，有真实的、有抹去的、更多是张冠李戴故意为之的，期望大家不要刨根究底，不要对号入座。表面和实质不能等同，善于给生活提个问号，是智者的表现。对于人间是非，智慧的人付之一笑，愚蠢的人牢骚满腹。人活的是一份智慧、从容和达观，而不是愁肠、牢骚和怨愤。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书名出自我的散文《堂前花开》。上篇写父子两代人建房的经历和感悟，下篇写父子两代人融洽和谐的生活。房子不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而是生命情感和精神休憩的家园。它代表的应该是一种自由和桃花源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轻松。它寄托了我的一份希望。这份对生活、亲情、事业、教育、家族等各方面的理解、感悟和希望，都以各种散文的形式，编入了本书。书名题写的任务，分别得到中国书画家协会荣誉副主席吕兴湖老先生、河南书协赵辉昉先生和山东济南中青年书法家的郭兴山先生等几位书法挚友的垂青，几位墨宝各有千秋，但斟酌再三，最终决定采用吕老作品。吕老视自己作品如生命，和我一样。但我仍要向其余两位表示真挚的感谢。

我最应感谢的，是父亲。他是我一路走来的明灯。

我初学作文，与父亲关系很大。

父亲这个人有点笔墨，给村民写过状子，自己做过几首歪诗，更多的是在红白喜事中掌管外柜，写写挽联和对联。年轻时和同学合写过一部没有结尾的小说，结果因此蹲了“牛棚”，出来后丢了工作。我今天坚持出版一本文集的原因，首先是为了感恩父亲对我的言传身教。其次，才是自己的梦想使然。

父亲落魄的日子里，常常独自一人，在昏暗的灯下，反复吟诵唐宋诗词。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这是没有入学以前，父亲最早教我学习的两首诗词。严格的说，他不是在教我，而是在自娱自乐。他颇有些慷慨悲壮的样子，尤其是冬季的雪夜，窗外漫天的雪花、室内温馨的炉火、高低起伏的声音和着忽明忽暗的油灯，情景确实令我肃穆。

二年级的语文中刚学了一篇《燕子》，后来才知道那是从大教育家叶圣陶《稻草人》的童话中，节选进小学课本的作品。课后，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写一个三百字左右的动物。晚上，我在崭新的电灯下，写了擦，擦了写。本来准备写写猪，因为家里只有一头猪可以用来画像，鸡鸭鹅狗，全都没有。但小孩子的自尊心是很奇怪的，害怕遭人耻笑和报复。原因在于班上的一个同学，被老师经常骂成“笨的像猪一样”。

父亲看我为难，可能也有一点炫耀的意思，拿过笔来，洋洋洒洒的写了五百字的“狗”，从狗的长相，花纹，叫的声音一直写到爱吃屎的特点。抄写的时候，我嫌字数太多，不像自己的“杰作”，狠狠删掉了一段，回头数数字数，不多不少，正好304个。每个孩子学习写作，似乎都是为了凑出老师要求的字数，多了少了都唯恐被判作不合格。

很多同学没有完成作业。我的作文被老师识破了马脚，被迫承认了由父亲代笔的经过。但老师没有责备，反而夸奖我，敢于承认错误。

承认错误和不犯错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即使特别诚恳的承认，那也是犯了错误之后。想得到老师的真心夸奖，就要努力的不犯错误。这是对我作文的启蒙，也是对我日后工作和生活的一种告诫。事实上，我的半辈子，犯过不少的错误。有的知道后改了过来，有的仍然不知道，自然没有改正。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如此，把改正错误当做人生修为的主题。可惜，有太多的人不知自己身上有错。

之后，我暗下决心，作文一定独立完成。开始试着读各种能够读到的东西。小人书正在流行，杨家将、岳飞传、武松、鲁智深等，花五分钱就能买到一本，然后和同学互换着看。“只见远处人欢马叫，一骑白马绝尘而来，马上端坐一名小将，头戴亮银盔，身穿锁子甲，手中一杆丈八蛇矛枪，扑棱棱向前一抖，纵身便刺。”，闭上眼睛，全是古代战争冷兵器的场面。侠义在心中升起，美妙生动的文字瞬间记在心里。但这些东西却不能写进作文。偶尔，在一篇描写爸爸的作文中，把黑旋风李逵的特征“背”了进去，引起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从此明白了人物特征不能千人一面，作文要符合实际生活。

小学五年级，开始出村上学。寒冷的冬天里，刚下了一夜的大雪，我背着书包和其他几个伙伴一起结伴同行。远远看到风雪弥漫的前方，似乎有个人影挥动着笤帚扫雪。追上前去细看，竟是父亲，棉袄帽子上落满了雪花，胡子结了霜冻。

恰巧，那天的语文课，老师要我们“看图说话”，图画中是一位靠在公交车里玻璃旁边的解放军，窗户漏了一个大洞，窗外正飘着漫天的雪花，车内坐着一群扎着红领巾天真烂漫的小学生。我霎时明白了，这位解放军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窟窿，抵挡住车外的风雪，为全车的孩子创造一个温暖的空间。

这与刚才路上扫雪的父亲何其相似。为了给出村上学的孩子们扫出一条干净的路，不致滑倒摔伤，甘愿放弃了家里温暖的炉火和被窝。我们都在父母的关心呵护中前进，直到他们老去，彻底走出我们的视线，再也看不到我们的那一刻为止。父爱之所以伟大，在于他的无私。倘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无私精神，奉献出来，那这个世界该是多好！

那篇作文书写过程中，眼前始终晃动着父亲的影子，把一股浓浓的爱全部写了进去。作文成了全班的范文，被老师大声的朗读，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对父亲的感动。从此，渐渐明白了，作文一定要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不能生搬硬套。这不仅是作文的基本要求，更是作文的核心和灵魂。

写作的时候，最是沉静，仿佛在和自己对话。刮风下雨不管了，锅糊了不管了，孩子哭了不管了，天地是静谧的，只有字在跳动，心如潮水，忽起忽落。乡下的院子里花开的时候，老婆说“看！这么好看的花，给我写一篇吧，不用长，几百字就可以。”我说“好，现在开始。”自己搬了小凳子，依靠在门框上，一写写了多半天，七八千字。写的过程，自己浑入忘我，拿给老婆看，老婆异常感动。《堂前花开》下篇就是这么来的。

妻子爱养花草，柔弱的背后，有着一颗坚强、正义、唯美的心。她占去了我心灵的一多半，二十五年来的风雨兼程，我本应该对她施予百般的呵护。但我实际带给她的，很多却是眼泪。《堂前花开下》，完稿时间是2022年5月15日，本是应景之作，却和五年前的上篇同在一日。都是月季满墙、花开锦簇的时节。是花儿告诉我，此生应有这本文集，还是妻子？不得而知，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天意。

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人在百年之后，除了一张相片，不会有别的。用过的家具，会扔掉；住过的房子，会拆掉；生活过的地方，会抹去，一切，都会消失。唯独，文字不会，可以承接和传递，可以代表人活当世的意义，可以说明人活一生，并不只是为了生儿育女。

曾经和老婆多次说起过，儿子结婚的时候，送他一本自己小楷抄写的诗词集，做为他婚姻的礼物。应该比较有意思。

文章是从心里自然流淌出来的东西，早些年还曾费心雕琢过，这些年不了。一旦用心雕琢，美可能更美一点，但失去了本真朴实的一面，自己心里不舒服。这个社会，是非善恶的标准日趋模糊，可自己要有。不必为了迁就别人活着，也不必考虑套路的有无。

至于文章的作用，鲁迅把它当成了刺向敌人胸膛的匕首，丁玲的文章当做了三千毛瑟精兵，骆宾王的檄文被当做夺回政权的命令，贾谊等人的文章成为了治国理政的纲要，红楼梦、三国、水浒、西游记成了批判和歌颂人性以及社会的警世通言，更不用说论语、孟子等文章对中华文明几千年来的影响。我的当然没有这种能量，但它全部从我生活中得来，因为接了地气儿，也自然会有它的价值。提前读过本人拙作的很多朋友或同学，他们都有这种体会。比如《我的辅导班》中赤膊上阵带领孩子读书的过程；家信中谈到的家族观、育儿观等。

千字的文，一定有千字的作用；长篇小说，也自然有长篇的历史价值。这个世界，不仅应有大人物大著作，更该有小人物小作品。虽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正因为百花齐放、群英荟萃和杂草丛生，世界才拥有多姿多彩的颜色。况且，大家都只是长河一瞬的鸟儿，一飞即过。如果能够留下一点痕迹，至少会使自己异常欣慰。我喜欢抖音视频，它给每个人都保留了一份告白的空间。良莠不齐，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所以，我们要感谢这个时代！

千古文章，聊以自娱。写作是个令人快乐的事。余华在《活着》的发布会上说过，他是一个自己享受快乐却把痛苦甩给读者的人。而我们，无论写和读，甚至做其他的事儿，都应该快乐才好。因为，内心的快乐是我们每个人生活的最高追求。

虽然，我们过的并不快乐。

是为本书的序。

2023.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