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爷的毛驴车(散文)
栗志新
姥爷属牛,名“牛牛”。一生勤如牛,性子犟如牛,手脚笨如牛。
然而,姥爷却与毛驴的缘分最深。像驴子一样,辛辛苦苦,窝窝囊囊,苦命一辈子,负重一辈子。姥爷命苦,幼年丧亲,中年离异,老年失子,命苦的无以复加。姥爷重负,小时候扛起大人的活,年老了仍挑年轻人的担,负重的他把腰早早压弯。
姥爷与牲灵打了一辈子交道。青少年时,他就拉骆驼走口外,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路黄沙一路雪,千里塞外千里寒。由于在驼帮表现出的吃苦耐劳,姥爷被邻村孙家相中,做了孙家大姑爷。孙家大闺女就是我的姥娘。姥爷在包头城也有坐柜做生意的机会。一面因勤劳踏实被人们看好,一面却因讷言钝行被掌柜的否决。姥爷压根儿就不是做买卖的料。于是他返回雁门关内老家务农。正赶上农业合作化时期,他在生产队当起了饲养员。队里的牛驴骡马由他管护饲养。为了喂好这些牲灵,姥爷干脆住在饲养院,住处与圈棚为邻,条件与圈棚相似。他却不以为苦,日夜伺候牲灵们,牲灵们在姥爷的精心照料下,个个膘肥体壮,皮毛滑溜。姥爷可谓为队里的农业生产立下汗马功劳。也就在这一时期,正值年富力强的姥爷腰身却佝偻了起来。
包产到户后,姥爷在自家养了一头毛驴。姥爷与毛驴相依为伴,毛驴车成为他最重要的劳动帮手。置办了一辆铁制长辕平车,鞍子、套缨、套索、缰绳,这些都是姥爷自己打造。虽然做工粗糙,但也不欠使用功能。春天,拉粪犁田,夏天,拔麦子拉麦子,秋天,收割拉粮,冬天,拉柴禾拉秸秆。四季忙不停,姥爷的腰更弯了。
小时候,我经常跟姥爷坐上毛驴车下田干活儿。遇上空车平路,姥爷会把驾驶权空出来,让我也当一回车夫。那个时候是我最神气的时候。侧坐在车辕左前方驾驶位置上,一手牵缰,一手执鞭,扯起嗓门儿,发出一道道指令。一声高亢的“驾”,驴车开始启动前进,“嘚”,车子左转,拐声调“哈”,车子右转,悠长的一声“吁”,刹车驻车,再喊一声“少”,则挂上了倒车档。赶驴车让我体验了一把驾驭的快感,就如当今驾驶宝马汽车一样惬意和骄傲。毛驴很温顺,令行禁止,唯命是从。但也有扫兴的时候,毛驴在哼哧哼哧低头拉车赶路,忽然间尾巴一撅,噗的一声,放出一个响屁,紧接着扑簌簌拉下一串粪坨子。浓烈的臭味,直熏的我捂口鼻都不及,险些从驾驶座上跌落下来。
可是赶驴车的高光时刻并不长远。慢慢的,村儿里的小四轮儿、小三轮儿、甚至大汽车等机动车多了起来。多拉快跑,效率很高。姥爷的驴车拉少走慢,畜力不足还需人力帮衬。慢慢吞吞、忙忙碌碌,却赶不出活儿来。我坐着驴车,看着机动车擦肩飞驰而过,一脸的羡慕。就像牵着一个相貌丑陋的黄脸婆,看到别人挽着漂亮媳妇一样,感到无比自卑。
姥爷的毛驴车已不适应时代了,姥爷日渐衰老的身体更不适应毛驴车了。年迈体弱的姥爷已绑扎不紧车上拉的东西,以致于路过坑坑梁梁,车子稍一颠簸就“打了累”,洒落一地。车轱辘则打气不足,又会出现爆胎搁浅,更是狼狈不堪。毛驴似乎也是个势利眼,他看出了主人开始没落,显现出了桀骜不驯,甚至揭竿而起的姿态。一天,发飙的毛驴把姥爷拖拽倒地。姥爷负伤了,躺在炕上歇了好长日子。其实,生性手善的姥爷从不责打毛驴,也从来没有真正驯服过毛驴。以后,在家人的一再劝说下,姥爷终于忍痛卖掉了毛驴。没有了毛驴的日子,虽然不用再干活儿,但总缺少了什么,姥爷孤零零的……
现在,即使在村子里也很难见到毛驴车。偶尔在山区遇到毛驴车,我总会驻足瞅端一阵子,并拍了照片,回家让儿子看,给儿子讲。可儿子并无兴趣,轻扫一眼,不以为然。他只认为,驴子是用来吃驴肉的。
(山西省代县 栗志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