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二十世纪在中国的文坛上出现过一颗耀眼的明星,他就是被人们称之为中国的果戈理,中国现代喜剧之父的——陈白尘。陈白尘出生后经历的时代,正是中国经历着大变革的年代。纵观其一生,成志中学三年的学习生活对其影响深远。 在成志中学就读的三年中,陈白尘不仅受了到良好的基础教育,为今后的创作生涯,打下坚实基础。更在这三年中,结识了一批思想、道德高尚,学术渊博的人物,影响了其一生的命运。在这些人物中,不仅有大名鼎鼎的著名教育家——李更生校长,还有著名文学史家——张煦侯先生,第一次以白话文教学的——王绳之老师,更有一帮年龄相仿,血气方刚的莘莘学子,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属周公效灵。周效灵,原名周万权1902出生于淮阴城南周庄,也就是,在张煦侯编纂《淮阴风土记》“周庄夜话”中的那个周庄,他即是文中所述周庄的“六员外”。因为年龄比陈白尘大,所以陈白尘后来一直尊称他为“六哥”。
若谈两人的交往,应从成志中学说起。“成志中学”是李更生一手创办的私立中学,淮阴当时虽有“六师”(现在的江苏省淮阴中学)这样的公办学校,但投考这样的学校必须有高小毕业文凭,陈白尘在市区内进彩巷读的是私塾,而周效灵因家住农村,初期也是读的私塾。所以按当时的情况,只能进入私立的成志中学读书。
如今义务教育普遍施行,同级的学生岁数都相差不大,而在那个时代,正是新旧学更替的时候。社会上学习白话文的学堂、读四书五经的私塾、读ABC的教会学校并存……父子同学,母女同学,垂髫少年和白发老翁同堂就读的现象都很常见。他们两人虽然就读于同一个年级,周效灵年龄却长陈白尘六岁,应可以称得上是十足的大哥了。
在成志中学就读期间,陈白尘和周效灵结下了不懈的友谊。他们在课堂上一同学习,课后一起复习,一起聊天,闲暇之余还一同外出访古问今,这些阅历都为陈白尘往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陈白尘在后来的文章中,曾经提到过这样一件事情。1925年成志中学在李更生校长的经营下,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校舍。地址在清江浦楼和鸡蛋厂之间(现淮阴发电厂内),靠运河南岸。搬家的时候教具都是学生自己搬运。搬完教具后刚歇下来,周万权仰望着高大的礼堂,颇有感触,就对陈白尘介绍起来京剧《八蜡庙》的故事来。他说,费德功、窦尔敦等京剧中的人物是确有其人的,并且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八蜡庙”,戏中的费德功并不是演的那样,无恶不作,独霸一方的土豪、而是著名劫富济贫的好汉。其后为了证明其观点,周效灵还亲自带陈白尘到城南,费德功的老家费家荒一看,那里当时还存有费德功的家庙“福田庵”(福田庵于1945年毁于兵火)。
周效灵被陈白尘称之为淮阴掌故专家,在成志中学求学期间,周效灵还领陈白尘寻访了韩信的遗址、漂母古墓、惠济祠等众多古迹。
1925年5月,中国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当李更生校长痛切陈词,声泪俱下叙述帝国主义的暴行后,成志中学的学子们无不义愤填膺,加入到声援“五卅运动”的行列中来。在征得李更生校长的同意后,成志中学组织起一支小分队,前往淮阴周边地区进行宣讲和募捐。在这支小分队中,就有陈白尘和周万权等五人。他们中间还有一位名叫万长春的同学,见报名人数少,很多同学都有畏难情绪,大多并不十分热心,就称他们“都是冷血动物”。周效灵出面制止了万长春的过激言论。其实陈白尘想,五人一小组也可以了,因为有周效灵在内他便很满足,因为周是他最信赖的老大哥。
出发前五人开了个小会,制定了“三不”原则即:一,不坐车;二,不动用公款;三,不接受宴请。陈白尘推举周效灵为组长,因为他年长。而周效灵推举陈白尘为组长,因为他服众。最终结果小组由陈白尘和周效灵共同负责并且不分正副。
第二天出发,原计划步行六个小时到达涟水,没想到早晨八点过后,路上就遇到特大暴雨,大雨过后道路泥泞。此时陈白尘又因患有淋巴结核,身体并不太好,周效灵要雇辆独轮车让陈白尘坐,被陈白尘拒绝了。最后周效灵硬是扶着、架着陈白尘走到涟水,看到涟水妙通塔时已经是天黑了。陈白尘很愧疚地说,“自己充不了好汉,却让别人为我受苦!”。此后的募捐虽进行,但并不顺利,一共募捐得七十元。但这次活动更加深了彼此的友情,接受了一次革命锻炼,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初中毕业时恰逢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国内民族资本主义的风光不再。陈白尘因此家道中落,陈白尘的父亲,为了能让陈白尘尽快工作,投考的是“上海文科专科学校”。而周效灵,因为是耕读持家,此种情况变化,并没有对他的家庭经济造成太大影响,因此他投考了 “九中”(现江苏省淮安中学)高中部,计划高中毕业后再继续念大学。至此两人的三年初中同学生涯结束。
1928年,周效灵按部就班地读完了高中,并考上了“上海法政学院”。陈白尘知道周效灵考上了上海法政学院非常激动!此时的陈白尘已经在上海滩漂泊两年了,如今他乡遇故知,真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
陈白尘从成志中学毕业后的这几年中,先后就转读了“上海文科专科学校”、“上海艺术大学”、“南国艺术学院”等数所学校。这些学校,虽然被陈白尘后来一概归类为“野鸡大学”。但很有意思的是,在这类 “大学”中有的确是江湖骗子,是纯粹骗钱不负责任的学校。而有的则是非常有社会责任感,对国家,对学生,认真负责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学校。如“上海文科专科学校”是属于前者,“南国艺术学院”就是后者。虽然“南国艺术学院”因政治、经济等原因存在时间也就半年。然而这所学校的校长是田汉,即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作者。更有一帮顶尖级的教员如徐志摩、徐悲鸿、欧阳予倩 …… 的加入。正因为有他们的影响,使得陈白尘进入了文学艺术的殿堂,从而成为中国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作家。“南国艺术学院”培养出的其他著名学子还有,郑君里、赵铭彝……后来也都是公众耳熟能详的大家。
失学后的陈白尘想在文学上有所建树,却又到处碰壁,当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常会去找周效灵。周效灵在“上海法政学院”念书成绩名列前茅,然而上海上学的费用相当高,农家子弟自身经济也并不宽裕。为弥补学费,周效灵经常利用星期天和寒暑假的课余时间到纺织厂、印染厂打工攒钱。虽然生活很艰苦,但只要陈白尘来,他就很开心,真是“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看到陈白尘失业,周效灵就替陈白尘想法子摆脱困境。1930年某日,周效灵请陈白尘去吃饭,席间周效灵介绍了他 “上海法政学院”同学张君与陈白尘认识,张君在了解到陈白尘现在的情况后,就自告奋勇地邀请陈白尘,到他的家乡安徽涡阳去振兴教育。至此陈白尘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教师生涯。
周效灵1931年毕业回淮阴,在“城南关门城小学”任校长。陈白尘几乎与他同时,也辗转回到了淮阴。经过一段时间的漂泊,陈白尘看透了社会的黑暗,旧中国封建势力的顽固。思想发生了重大转变,决心以“革命”的方式拯救中国。旋即陈白尘加入了共青团组织。到了星期天,周效灵家的枪楼(一种用于防御土匪,自卫的建筑)就是他们经常集会的据点。印制好的传单也由周效灵交给进城卖菜的伙计。将传单用菜盖上,带进城秘密散发。
1932年中秋节,陈白尘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周效灵急得要命,但又没有办法营救,只有向他的家人打探消息,陈白尘最终被判刑,到镇江关押。
陈白尘被捕这件事情对周效灵触动很大,周效灵是“上海法政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有许多同学都是当官的,想找一个当官的差事一点都不难,也有不少人推荐他做官。然而他在洞察旧官场的黑暗与腐败后,始终没有出去当官,周效灵于1934年愤然转攻水利。
三十年代的淮阴水患年年,洪水来时民众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苦不堪言。随着社会的稍有稳定,国民政府成立“导淮委员会”进行水利建设,有鉴此周效灵决心改攻水利,参加导淮,为家乡造福。自此他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水利生涯。
同历代治水工地上的弊病一脉相承,在导淮的工地上,周效灵看到官员们的贪污腐败,与民工们的勤劳淳朴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越来越觉得,陈白尘所从事的革命事业是正确的。陈白尘出狱后一直在上海租界内搞文学创作,周效灵便邀请陈白尘到涟水境内导淮工地上去参观。在那里陈白尘和周效灵与民工同吃、同住体验生活,在那里陈白尘待了半个多月。周效灵希望陈白尘,将来把民工们的苦难与斗争写出来。
没有辜负周效灵的期望,1936年6月“良友出版社”出版了陈白尘所著,反映导淮工地的中篇小说《泥腿子》。可以说这部小说的诞生是陈白尘和周效灵共同努力的结晶。
“七七卢沟桥事变”以后,抗战全面爆发,陈白尘在大后方从事抗战的宣传工作。1939年淮阴沦陷,周效灵不愿意做亡国奴,结伴考入黄埔军校的侄子也辗转来到大后方。
重庆被称为雾都,抗战期间在浓雾的保护下军民们可以安全的从事生产、宣传活动。周恩来总理非常关心抗日的宣传,亲自过问陈白尘所在的中华剧艺社工作,如剧本的排练、应对公映的审核、舞台的搭建等。在此期间陈白尘受到总理影响,个人能力有了巨大的提升。在此期间陈白尘创作了《乱世男女》、《秋收》等抗战剧目鼓舞人民的士气。浓雾散去,则是山城的危急时刻,此时身为消防员的周效灵则要随时准备出动,应对日寇对重庆的大轰炸引发的各种灾难。周效灵在扑灭火灾中,积极踊跃,方法得当,效果显著获得了荣誉。虽然周效灵得到政府的嘉奖,然而与他一同前往大后方的侄子,却因病殉职于当地。来不及擦干送走亲人的眼泪,周效灵又义无反顾的负担起,抚养侄子的遗孤——襁褓中侄孙的重任。陈白尘在抗战期间编写的剧目最后,总会有一句“抗战一定会胜利!”的台词,用以来鼓舞民心士气。受此感染,周效灵给侄孙取名“抗胜”寓意抗战一定会胜利。两个成志校友在大后方不同的岗位上,以不同的方式,为中华民族抵抗外来入侵而共同奋斗。
抗战胜利后,陈白尘一度任重庆《新民报》晚刊的主编,兼中央大学和社会教育学院教授。1946年8月回上海,参与筹建昆仑影业公司,并创作了多个剧本,表达了他对迎接解放的渴望。在陈白尘影响下周效灵也于1947加入民盟,投身到追求自由民主的行列中,直至解放。
解放以后,陈白尘调到北京工作,后担任中国作家协会秘书长。周效灵1950调到江西玉山县从事水利工作,主持修建了多个水库。此后他们天各一方,平时也只有依靠书信往来。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后,周效灵受到冲击,被“红卫兵”揪斗,在“红卫兵”逼迫他写所谓的交待材料中,他仍然坚持真理,保持着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气节。在重要社会关系栏中,他对他的挚友做了如下陈述 “陈白尘中共地下党员……”。
此时的陈白尘被揪回北京批斗,后下放到湖北咸宁“劳动改造”。1968年周效灵含冤去世。那时陈白尘正受到“牛棚”管制,消息被封锁自然不会知道周效灵的死讯。几年后陈白尘才获知噩耗,陈白尘没有流泪。那个人兽颠倒的年代,泪水难代悲愤。
1978的春天,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大地的时候,周效灵的墓前,田野里开满了黄花。此时陈白尘不久亦复出,已年过古稀的陈白尘,在他生命最后的十多年里,他用他那支生命不息、耕耘不止的笔,记录下了他对这位老大哥——周效灵的浓浓深情。
当我们若干年后,再次阅读到陈老所著的回忆文章,回味陈白尘和周效灵的同窗情谊时,不禁令人潸然泪下。
太史公在《史记》中曾经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用这一段话,来评价陈白尘与周效灵的同窗情谊,应是最为恰当的吧!
备 注:
一 、陈白尘是现代著名剧作家,曾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人民文学》副主编,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淮安市第一中学(成志中学)杰出校友,母校存设陈白尘塑像。
二、参考文献《陈白尘文集》《李更生纪念文集》《陈白尘笑傲坎坷人生路》《爱莲堂周氏族谱》《淮阴风土记》《淮阴文史资料第九辑》《玉山县志》。
三、此文承蒙陈白尘之女陈虹教授支持与鼓励,在此致以衷心地感谢!
